文章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7月24日,甘肅省張掖市山丹大佛寺發生火災,幾小時後明火被撲滅,但根據現場畫面顯示,大佛所在木結構大雄寶殿基本被焚毀,殿內泥塑坐佛裸露在外,令人唏噓。

根據資料顯示,這座位於山丹縣城西5公裡嘹高山下的佛寺始建於北魏,距今1500多年,歷史上曾經歷多次被毀和重建。明英宗朱祁鎮曾親手為該寺題寫匾額“土佛”,其舊名土佛寺由此而來。明正統五年(1440年),鎮守甘肅的欽差大臣王貴重修瞭寺院和大佛,大雄寶殿作重樓七層,內塑坐佛像高一十三丈,佛像耳朵裡面可以容納一個人,指甲有一尺多寬,外有閣樓。此後,該寺在歷史上屢遭戰火,毀於戰亂,又屢次重建。據史料記載,僅在明正統五年(1440年)至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的440多年間,就先後六次重建或修繕。1971年,該寺再次毀於"文革“。

現存山丹大佛寺為1992年重建,位於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山丹大佛寺遺址旁,山丹縣政府立項,環繞大佛寺開辟佛山旅遊經濟開發區,香港寶蓮禪寺捐贈價值200萬元的金箔60萬張,給大佛貼金。大佛寺於1998年正式開光,2013年成為國傢4A級旅遊景區。

重建後的寺內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室內泥塑坐佛,高35米,被佛教界人士稱為“天下第一佛”,外有保護佛像的大雄寶殿,為全木質結構,重樓七層,也是被此次火災焚毀最嚴重的建築。目前火災原因還在調查之中。

山丹當地人對本刊表示,近期張掖高溫,大火是24日凌晨開始燃起的,而大佛寺這幾年一直在修復完善過程中。根據新聞資料顯示,2021年山丹大佛寺曾啟動大規模修繕,重點便是對大雄寶殿和泥塑坐佛進行修繕,並對寺院整體的電路照明、消防系統、監控安防設備等進行升級改造。顯然,此次火災事件會引發全國范圍對寺廟景點的保護和安全問題的關註。

那麼,本次遭受火災的張掖山丹大佛寺是否算作古建築?它是文物保護單位嗎?如果說它始建於北魏時期,那在幾經被毀和重建後,現在的這座佛寺與北魏還有著什麼樣的聯系?

為此本刊采訪瞭魏晉隋唐藝術史學者、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耿朔,和古建築學者、天津大學建築學院教授丁垚,請他們分別從歷史價值和古建築價值的角度去分析此次遭受火災的山丹大佛寺。

重修與重建

三聯生活周刊:縱觀山丹大佛寺的歷史,幾經被毀和重建,現存建築為90年代重建,像這類建築是否算作古建築?它是文物保護單位嗎?

耿朔:如果說”重修“,比如說一座木塔原本塌瞭隻剩最底下兩層瞭,人們要在上面補蓋幾層,一般這種我們算作需要保護的文物,因為它有真的老東西,即便一座建築中隻有幾根梁架是老的,或者建築的一層是老的,這種我們都算到文物范疇裡。

2023年5月19日,甘肅張掖,山丹大佛寺。(圖|視覺中國)

再舉個例子,比如現存的黃鶴樓就不算文物。說黃鶴樓始建於三國時代,距今已有1800年歷史,也是歷代屢修屢毀,現存的黃鶴樓為1985年重建的。但首先歷史上黃鶴樓的位置就不在那裡,原址更靠近江邊,後來成瞭武漢長江大橋的引橋起點,現在的黃鶴樓是異址重建,此外它重建時用的材料都是全新的,這種我們就不能算作文物。

因此一座古佛寺,如果它保留有古代佛像殘軀,並在這個基礎上進行重修,那還是有文物價值的,但如果是完全重新建的,一般就不在我們目前的文物概念當中瞭。目前像這種後來建的佛寺挺多的,無錫有靈山大佛,香港有天壇大佛,這類佛寺目前還都沒有進入文物保護范疇裡。

當然也許在未來某個時代,它又會成為文物。比如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我們也不會把一些新中國成立時所建的工業遺產當作文物,但現在,一汽廠、很多老鋼鐵廠,都成瞭重要的文物和文化遺產,因此這個觀念也在變化。

《國寶檔案》劇照

三聯生活周刊:我看到山丹大佛寺目前是國傢4A級旅遊景區,這個旅遊景區的評定與文物保護有關系嗎?

耿朔:旅遊景區是由旅遊系統來評定。它的評定按照旅遊業的一些標準,所考慮的是比如這個地方的旅遊交通、遊覽、旅遊安全、衛生、資源和環境的保護、景觀質量、遊客意見等,與文物局沒有關系。

北魏時期的大佛閣

三聯生活周刊:史料記述山丹大佛寺有大雄寶殿七層重樓用來保護佛像,這種形制在歷史上常見嗎?

耿朔:大佛閣這種形式在歷史上存在,敦煌莫高窟第96窟,就有我們俗稱的九層樓木構建築。這座樓閣在初建時隻有四層,晚唐年間建成五層,後經歷代重修,在民國時期才修建成現在的九層樓閣。樂山大佛外面最初也有大佛閣。這種建築第一是用來保護佛像,第二是出於信仰的敬畏,佛像裸露在外天天風吹日曬不好,因此有一種敬畏在裡面。

三聯生活周刊:所以北魏時期有這種大佛閣的形式嗎?

耿朔:首先我們要搞清楚北魏佛教和佛教石窟藝術的來源是什麼。現在我們想到北魏石窟,有兩大代表,一個是雲岡,一個是龍門。雲岡是北魏都城在平城時代皇傢開鑿的,龍門則是遷都洛陽後,延續的雲岡傳統。那雲岡的來源是什麼?我們一般認為雲岡石窟開鑿與北魏滅北涼有很大關系。

北魏統一北方的過程中,非常重要的軍事事件就是出兵涼州。古涼州以現在的武威為核心地區,包括張掖。那麼北魏滅掉北涼之後,原來北涼的皇族、僧侶和工匠都遷到瞭平城,那是差不多在公元五世紀的時候。

在北涼時期,武威、張掖一帶,已經有瞭相當數量的石窟,包括著名的武威天梯山石窟,所以在佛教藝術研究領域,就出現瞭所謂的涼州模式。其中一位很重要的人物是北涼僧人曇曜,他在涼州時應該就參與瞭武威天梯山石窟的開鑿,北涼被滅後,他被遷到平城,北魏皇帝封他為沙門統,管佛教,他實際上在平城借鑒瞭北涼開鑿石窟的傳統技術,才有瞭後來的雲岡曇曜五窟,因此雲岡的技術其實來自河西。

北魏時期河西地區肯定一直在開鑿石窟,敦煌有很多北魏時期的石窟,炳靈寺、麥積山都有北魏的窟,但好像河西沒造什麼大像,因為這一時期涼州不再是首都核心地區,因此也就沒有特別引人註目的大型石窟工程。

《敦煌莫高窟:美的全貌》劇照

大像主要是唐代出現的,這與武則天時期推崇佛教彌勒信仰有很大關系,樂山大佛是彌勒佛,敦煌的大佛也是彌勒佛,彌勒大佛是盛唐時期的新風尚。此外唐代絲綢之路順暢,河西隴右的幾座重鎮成為絲綢之路重要站點,國傢重視,國力強盛,對外貿易量大,敦煌、武威天梯山、麥積山,都是以唐代的窟最多。

如何評定文物保護單位

三聯生活周刊:縱觀歷史,很多古建築都曾在歷朝歷代經歷過重修重建,我們是如何評定哪些建築可以成為文物保護單位的?如果一座古建築中隻有一兩條梁架是老的,或者其中一輛尊塑像是老的,它是否能夠成為文物保護單位?它的價值在哪裡?

丁垚:需要看具體案例。比如塑像,蘇州甪直保聖寺,最早在上世紀20年代前顧頡剛他們發現瞭唐代塑像,認為需要保護,後來日本美術史傢大村西崖也去看瞭,出瞭本書,30年代初,國民政府為保護塑像,當時大殿建築都塌落瞭,重新設計建造瞭新殿,存放這幾組塑像。1961年,保聖寺的塑像就被公佈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所以說要看具體案例。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說,保聖寺這些唐代塑像已經離開原位瞭,因為原本的大殿本身已經塌瞭,但是從地理的尺度上看,甚至從建築群的尺度上看,這些塑像還留在這裡,隻不過重新改瞭新的大殿。還有些石刻類的文物保護單位,像嘉祥武氏祠也有類似的情況。

當然還有很多古建築,其實在很晚期才經歷過重修,但當地的口口相傳往往還是強調那個“創建”的時代,比如恒山懸空寺,去參觀就會得到個印象——是北魏建築,而實際上懸空寺現存建築本身是明清以來的瞭,因此無法泛泛而說。

《文化大百科》劇照

上世紀中國營造學社曾到全國很多地方做過現場調查,也曾開列過一個保護清單,就成為後來第一批國保單位的重要學術基礎,再加上百年來的重要史跡,晚近時期更有意識與國際接軌,比如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登錄標準也成為重要參考,但不管怎麼說按原來的漢語說法叫文物也好,還是按後來常用的文化遺產也好,今天保護研究時看重的還是各類古跡的歷史價值、科學價值、藝術價值。

三聯生活周刊:那歷朝歷代在重修重建古建築時,古人會考慮保留什麼,或者是否全部用新材料重建嗎?

丁垚:我覺得依然不好一概而論。因為從實用的角度或者經濟性的角度,古人在重修重建古建築時,往往會留用很多老部件、材料,這有很多事例瞭。敦煌文書裡就有千年前的莫高窟修窟簷時的物料檔案,也可看到很多舊木料被留用來建新窟簷,這些是順理成章的。當然還有的情況是出於紀念性的考慮,比如唐代韓愈的外孫,在韓愈去世幾十年後,來到廣東尋找韓愈曾經寫過的燕喜亭。找瞭很久,最後他通過當地人找到瞭,找到後他在重修這座亭子的時候就特意地不要把它重修得很新,老的磚頭瓦塊能用就繼續用,因為有文字的表達留下來,所以我們得以知道這就是一種出於紀念性的考慮。這座重修或者說是復建的古建築,是與他懷念的人有著一種直接的情感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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