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一周，巴以沖突成為全球關註焦點。
據新華社報道，截至當地時間15日，巴以雙方在新一輪沖突中的死亡人數已超過4000人。戰時狀態，以色列不分男女，紛紛披上鎧甲走上前線，留守傢中的百姓也可以申領槍支、防彈衣以備不時之需。
沖突連日升級，荷蘭、波蘭、日本等多個國傢陸續從以色列撤僑，澳大利亞、美國、中國香港等國傢和地區都提升對以色列的旅行警告級別，多傢航司也取消以色列往返航班。
然而，截至目前，以色列並未出臺禁止入境的相關政策，換言之，遊客在簽證材料齊全的情況下，還是可以堅持入境。
恰恰是這群以色列的流動人群，側寫出瞭一個戰火以外的以色列。有人堅守崗位，帶領旅遊團繼續前行；有人選擇既來之則安之，在安全區域感受當下；也有人停下工作，盡己所能給予同胞精神和行動支持；還有人24小時一路狂飆，在驚恐中結束旅行。
作者 | 何雯靜
編輯 | 袁雨欣
策劃 | 許玥
01
堅持崗位的華人導遊：
用餐時警報拉響，
整個團在防空洞待瞭一個小時
當地時間10月9日，以色列華人導遊橄欖樹接待瞭一支從埃及入境的考察團，團員由多國人員組成，其中包括中國公民和華人。
基於戰爭原因，橄欖樹有充足理由拒絕接團，但出於職業操守，他還是沒有一口拒絕。考察團正式入境前，橄欖樹如實告知旅客以色列當前情況，包括邊境線最新動態、安全風險等。
近兩日的耶路撒冷老城
30多名考察團成員猶豫再三，其中幾名遊客迫於壓力放棄後續行程。“如果我們還要繼續入境，傢裡人說要飛過來把我們接走。”決定放棄的成員說，“我們不能讓傢人冒險。”
其餘人盡管心中還有強烈的焦慮和不安，可為瞭心中虔誠的信仰，他們還是希望可以理性考察，深度學習古代文字。一番思想掙紮後，他們最終決定：“我們要入境。”
考察團強大的驅動力超乎橄欖樹的意料。思慮再三，橄欖樹還是決定接團，在可控范圍內滿足團員的考察需求。“隻要有一個人不退團，我就要負責到底，職業道德也不允許我把他們留在大街上。”
按照慣例，遊客出發前會和旅行社簽署安全協議，導遊並不參與其中。可為瞭保障考察團安全，橄欖樹還是憑借自身經驗準備瞭一套應急預案。
首先是變更遊覽線路，全線避開戰區，剔除已關門景點，適度擴大穩定地區的遊覽范圍。“比如北部暫時沒有問題，我們會多參觀一點。”
近兩日的耶路撒冷老城
其次，他讓考察團“時刻準備著”，入境後的第一夜，橄欖樹建議大傢睡覺時穿戴好衣物鞋子，並隨身攜帶貴重物品。“警報拉響時，我們拿起鑰匙就能馬上跑。”盡可能把一切可能考慮在內。
旅途全程都需要保持高度警惕，謹慎前行，比如就餐時聽到警報，全體人員就需要立馬躲進酒店防空洞或防爆樓梯間。橄欖樹回憶：“其中有一次待瞭整整一個小時。”為此，考察團成員精神處於緊繃狀態。有成員告訴橄欖樹：“我太緊張瞭，一晚上都沒睡著。”
所幸，連續幾天歷險都尚算順利，大傢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當地人的反應也給瞭他們莫大的精神鼓舞。比如走進當地餐廳時，餐廳老板見到考察團後，主動向前握手。“他們特別感動，甚至要我們為這片區禱告。”
“1973年後，巴以之間都沒有過像今天這麼大的沖突，疫情後，華人旅行團也隻是少量出現在以色列。”橄欖樹說出瞭當地人看到滯留遊客時激動的狀態。
考察團也並非孤勇者，連續幾天，橄欖樹在路上也遇見同行人。“在北部遇見美國團和巴西團，在耶路撒冷和死海看見菲律賓團和中國團。”
當地時間10月15日，橄欖樹帶領考察團抵達耶路撒冷。彼時，特拉維夫機場已經暫時關閉，“陸路海關也部分關閉瞭。”事態發展太快，橄欖樹和旅行社無法預判未來，隻能大概推斷，過幾天考察團行程結束，屆時可能需要物色合適的路徑再離開。
在遊客面前，橄欖樹隻能反復強調安全須知，竭盡全力照顧團員，但他們並不倡導亂局出行。“亂局旅遊隻是不得已而為之，和平期間旅遊才會有更合適的心情和環境。”
02
酒店推薦別地住宿：
那裡的防空洞更大、更安全
橄欖樹的堅持，是來自於導遊責任；夫妻組合“兩隻貓”選擇完成旅行計劃，則是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人生態度。
決定入境前，他們就已經得知以色列出事瞭。行程已過半，再三思考後他們決定大膽走進埃拉特口岸，眼前出現瞭一番影視劇才會有的畫面：父母拉著孩子的手，一對情侶擁抱，其中的男生穿著軍裝。鮮活的場景讓兩隻貓後知後覺——戰爭已經是正在進行時。
以色列街頭帶著行李的士兵
馬哈內•耶胡達市場的喧囂，讓兩隻貓暫時恢復旅遊狀態，他們舒坦地在耶路撒冷漫步瞭一天半。無論是路上偶遇的婦人，還是酒店的前臺，抑或是堅持營業的餐廳老板，他們對於當前的局面都表現出一種習以為常的態度。
但兩隻貓依然清楚嗅到瞭不正常的氣息：沒有摩肩接踵的人流，道路沒有因為流動商販而變得狹窄……人不多的老城很舒服，但兩隻貓知道這絕對不正常。“這不是真正的以色列。”
“吃飯是個大問題。”盡管當地人嘴上說著問題不大，大部分餐館還是選擇關門，部分餐館明確貼出告示，註明“出於安全考慮暫停營業”。眼看局勢緊張，兩隻貓臨時取消瞭到伯利恒看隔離墻、摸聖誕星的計劃，轉而直接坐輕軌前往特拉維夫。“有消息說機場附近可能有遊擊隊，輕軌會比公路更安全。”
部分餐館明確貼出告示，註明“出於安全考慮暫停營業”
在特拉維夫辦理入住時，兩隻貓再次感受到瞭戰時狀態。酒店給他們安排到別的住處，特別說明：“那裡的防空洞更大、更安全。”
當地時間10月10日下午，三次空襲警報響起，兩隻貓親眼目睹鐵穹（反導彈系統）打掉一個火箭彈。“和平離我們忽遠忽近，時而遠在天邊，時而就在頭頂。”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兩隻貓真切地感受到戰爭就在眼前。
鐵穹（反導彈系統）打掉一個火箭彈
就著紅酒看過夕陽，兩隻貓10天的約旦-以色列之旅宣告結束，他們再次向傢人朋友報平安。次日下午，兩隻貓登上直飛北京的航班，那是本月以色列直飛北京的最後一趟航班。
03
當地導遊加入互助群：
恨不得這一切可以立刻、馬上結束
早上，楊子從傢中浴缸醒過來。前一天，她說居住的北部城市發現有恐怖分子入侵，她鎖上全部門窗，切掉電源，躲進瞭衛生間。
事實上，留守在傢的日子裡，她幾乎沒睡過整覺。嚴重的睡眠不足讓她思緒混亂，說話缺乏條理。“十一”假期時，楊子還熟稔地帶團講解著以色列北部城市的朝聖文化，一邊主持著以色列愛與希望文教基金會工作，積極促進中以雙邊文化交流。
8月恢復中國市場後，沉寂許久的導遊們開始忙碌起來。為瞭迎接遊客，他們在正式再上崗前做瞭大量前期準備工作：參加在職培訓課，重新學習歷史文化，親自重走景點線路……當時，楊子覺得以色列旅遊業前途一片光明。
戰爭打響前，一片祥和的耶路撒冷
“我們導遊群裡大概有150名華人導遊，國慶期間許多人都在滿負荷工作。”回憶起美好時光，楊子的語氣有片刻輕松。
好不容易等來的復蘇曙光，卻被炮火打得稀碎。“一下子被打懵瞭！”楊子覺得，大多數資深導遊都有相同的反應。“生活被打亂，我們陷入慌亂繁忙的狀態，根本來不及思考未來走向。”
博物館、國傢公園等國有景點基本關閉，景區破壞情況尚不明朗。原本互通旅遊業信息的導遊群，已經更名為“戰情通報室”。一部分沒有傢庭牽絆的導遊則自發成為志願者，協助各個組織尋找散落在外的旅遊團。
旅遊業接下來會有什麼變故，發展走向如何，“戰情通報室”的導遊們暫時沒有想法。對於未來，他們既迷茫又悲觀。當下，他們隻想盡力找到所有以色列滯留遊客，把他們帶往安全地帶，讓他們平安回到自己的國傢。
在以遊客手機裡的警報提示
現在的楊子，不是導遊，也不是基金會會長，她隻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密切關註最新消息，在同胞有需要時給予安慰和力所能及的幫助，是楊子的主要“工作”。同時，她還特別留意著基金會資助的中以留學生情況，知道他們暫時無一傷亡，她略微安心一些。
就在楊子接受采訪當天，央視報道稱，外交部確認，已確認3名中國公民遇難。“我恨不得這一切可以立刻、馬上結束。”楊子的聲音在顫抖。
04
成功逃離的中國遊客：
我能平安歸來，可能是花光瞭一輩子的勇氣
當地時間10月7日，按原定計劃，Aimee兩夫婦早上8:30分從酒店出發，預計9:30分即可到達中部過境處過境以色列。
親眼目睹過景點遊人如織，對手機陸續推送的戰亂新聞，Aimee不以為然。以色列之旅是她4年前就定下的行程，當年國內疫情苗頭見漲，她臨時取消瞭行程。此後，她一直關註著以色列當地的政策變化和軍事局勢，雖然摩擦不斷，但一直總體平穩，她才下決心要在“十一”假期圓夢。
在以遊客手機裡的實時警報區域提醒
直至司機告知她中部邊境線已經封閉不能過境，並且接聽電話的頻次越來越高，與車上同行乘客交流的語氣愈發急促，她開始意識到事態嚴重。
安全起見，司機決定改變行程路線，開往最北部的過境處。隨著路途新聞推送不斷增加，司機也分享自己圈子裡流傳的前線視頻和圖片，她明白，自己正在和戰爭的蔓延速度比賽。
戰火還沒有蔓延的城市，還有片刻的寧靜
中午12時許，Aimee順利過境。當天正值以色列安息日，地處偏遠的過境處顯得格外荒涼。“周邊甚至連一個遮陽的地方都很難找到。”就在此時，Aimee猛然發現航班起飛時間為當天下午，焦急、不安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
所幸，在丈夫的不懈努力下，他們終於找到瞭願意前往特拉維夫機場的出租車。一路上，Aimee無暇顧及車窗外的風景，也沒有探究司機口中的多段道路封閉是真是假，“我反復向航空公司確認航班是否不取消，國內的小夥伴也不停瘋狂地給我發信息。”混亂狀態下，Aimee來不及消化海量的信息。
最終，司機趕在檢票口關閉前把兩人送到瞭機場。直到飛機落地上海，她回想起半天狂奔的經歷，才感到背後發涼。Aimee不敢想象，假如沒有去最北部的過境處，沒有遇到避開封鎖路線到機場的司機，事情將會是怎樣的走向。
“那位司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時居然還在和他砍價！”想到這裡，Aimee心生愧疚。親身體驗瞭當地多元文化交融，Aimee覺得不枉此行。與動亂擦肩而過最終平安歸來，她感嘆：“這趟旅行可能是花光瞭自己一輩子的運氣。”
動亂之下，太陽依舊照常升起，生活還需要繼續。無論是常駐的導遊，還是片刻停留的遊客，親眼見過戰火紛飛，人們對和平又多瞭珍惜。
*應受訪人要求，文中橄欖樹、兩隻貓均為化名。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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