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小力
站在對話者的角度,總擔心醫生的副業是沉重的,背負著生活的壓力和困頓,無法輕言提起。
然而,與這幾位的對話卻讓人覺得釋然。有人經營客棧,有人成為攝影師,有人離開尋找自由,有人終於本職多線發展。另一面的他們也有意想不到的享受和坦然。
副業背後,壓力之外,或許是別人看不見的真實的「自己」。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離開醫院開客棧,
結果我又回到瞭醫院
蔣建 | 前神經外科主治
2005 年,我進入一傢三甲醫院,成為瞭一名神經外科醫生。
在神外工作瞭 11 年,2016 年,我因為突聾、暈眩各種身體不適,選擇離開醫院修養。一離開,也離開瞭 3 年。
圖源:視覺中國
在離開醫院的前一年,我用 10 年臨床積攢的小錢,趕熱潮在雲南跟傢人承包瞭一傢客棧。
那成為瞭我的副業,平時,我一邊寫文章做自媒體,一邊兼顧客棧的裝修、運營,搞辦證、跟各方打交道、承擔虧損,這些都是我之前沒有過的經歷。
2016 年因為疾病,我的副業變成瞭主業。
問題也接踵而至。經營客棧的這段時間,我在工作中總是會帶著醫生的「臭毛病」。
「開客棧的神經外科醫生」,這樣的標簽會讓更多人感興趣嗎?一方面,想弄個新的宣傳點,一方面,我又擔心消費瞭這個群體。
圖源:蔣建
在醫院待久瞭,有時候我也會讓忘瞭與客人之間的甲乙方關系。水泵壞瞭沒有熱水,沒能和客人妥善溝通,客人住瞭半天卻想全額退房,又跟客人鬧瞭點不愉快。他們轉頭就在網上寫差評,讓人頭疼。
醫生的工作經歷,雖然沒培養出一些性格的棱角,但卻好像打磨掉瞭一些我的社交能力。
之前,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病人,有一天成為專傢教授;經營客棧做推廣時,想的是怎麼做口碑怎麼自我宣傳。
現在,我快 40 瞭,可能是骨子裡求「穩定」,我在朋友的引薦下,又重新回到醫院,幹起瞭行政。我原來的老本行,變成瞭我的副業。
沒想到才不到半年,疫情開始肆虐。原本大量的公文和表格已經需要我花時間適應,時不時的防控預警和演練讓人應接不暇。
到今年,醫院行政的工作已經熟能生巧,但客棧的生意,卻因為疫情停滯瞭,隻能堪堪保本。
我很慶幸我回到瞭醫院,但也依舊為我的未來焦慮。
我成為攝影師,我的老師成為微商
郭元 | 康復治療師
今年,是我成為康復治療師的第三年,也是我成為攝影師的第二年。
圖源:郭元
從大學開始,擺弄膠卷就是我的愛好,我會經常在朋友圈分享我拍的風景膠片。
原本我也沒想通過「拍照」來賺錢,第一次收費的拍攝來自朋友的介紹的人像拍攝,沒什麼經驗的我開價 280 元,在植物園拍瞭大半天,最後除去拍攝的成本,還賺瞭 130 塊。
隨著經驗的積累,收費漲到瞭 600~1200 元之間,一月兩單能有千把塊的收益,而我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消費情況來選擇接單。
醫院一個夜班 18 小時,算下來也就是 200。
我開始有動力起來——至少能夠供養我的愛好,滿足我小小的物欲。
從拍景到拍人,從一周出片的小訂單到長達兩三個月的旅拍,我在拍攝中找到瞭「享受」,也是拍攝給我的回贈。拍喜歡的東西,看見平時發現不瞭的美,是我臨床以外舒壓的嘗試。
作為一名康復師,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耐心,但遇到客人出爾反爾,對約定的拍攝地點不滿意的情況,還是會氣的上頭。
久而久之,我也學會瞭「溝通」中最重要的是妥協,我先好言好語,對方的態度也會軟下來。
因為需要反復面對形形色色的人,我在主業和副業的工作成熟度都日益提高。
再後來,因為上一傢醫院輪休的制度,我沒法很好兼顧兩者,就換瞭一傢有固定雙休的醫院。
圖源:郭元
其實我知道,醫生這個行業,事情多但收入少,做副業的不止我一人。
我的帶教老師,是一個 30 多歲、沉默寡言甚至平時有點死板的人。
但在互聯網上,他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微商。據說,因為結婚、生孩子再加上買瞭房,老師的生活壓力很大,才開始在臨床以外做些副業。
很多人覺得,做微商沒有面子。但靠自己的努力,扭轉一些社會生活裡的經濟弱勢角色,我為他感到開心。
從副業到轉行,我隻是認清瞭自己
成嘉 | 前病理科醫生
年輕人的不怕改變,在老一輩看來,是一種不安穩。
科室裡的前輩曾經跟我說過,感覺現在年輕的醫生心思都很活絡,不能靜下心來打磨自己。
從學生時代起,除瞭學習成為一名醫生,我還是傢教老師、供稿筆者、科普寫手...
圖源:成嘉
我的學醫之路,始於傢人的選擇。
我知道,認真完成學業是醫學生的本分。可本科的最後一年,邊準備考研邊工作,深入臨床輪軸實習,讓我明白瞭自己是個「理想化」的人。
父母和前輩口中的這份醫生職業——體制內、穩定、社會地位高、甚至方便照顧傢人——都不是我想得到的。
凌晨跟臺做手術,經歷搶救失敗,親耳聽到傢屬放棄仍能治療的患者,在一份份病歷裡看到很多人濃縮過後的一生。
說實話,哪怕術中送一個冰凍病理,對我來說都像對生命的判決。
我的性格,也逐漸變得沉默寡言。
圖源:成嘉
空下來,我都在職工宿舍與自己獨處,再難有其他精力拾筆。
後來,我選擇瞭辭職,在一傢醫療新媒體開始新的職業生涯。把曾經的副業,做成瞭主業。
雖然不再行醫,但我找到瞭新的發力方向——醫學插畫。
圖源:成嘉
現在的我,努力通過自己的發聲傳遞著關於醫生的真相。我想,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殊途同歸吧。
「對貓毛過敏,
還能養無毛貓嗎?」
潘春晨 | 耳鼻喉科醫生
非一線、非大醫院、小醫生、買房、結婚、生娃。
每一個字眼,都挑戰著我的經濟實力。頂著壓力,我開始瞭副業的搜尋。
跑滴滴、跑外賣,沒啥門檻,但也無法發揮作為醫生的專業優勢;做微商,沒有那麼多時間;講座、寫作、自媒體,需要對熱點問題有深度思考和文字功底。
圖源:視覺中國
盤瞭一圈,我好像什麼都沾點,但什麼都做不瞭。
篩到最後,隻剩一個選擇,也是當下最優的選擇——互聯網醫療。
我甚至給自己定瞭一個短期目標,買一臺蘋果手機。
初進付費問診平臺,我想當然覺得,回答得越快越好、越多越好,所以每條內容都比較言簡意賅。
殊不知,這卻換來瞭不斷下降的好評率和優秀率。最終,我隻能通過低價的義診來獲得訂單。可這樣之後,我又陷入惡性循環,單次問診收入越來越低,到最後隻能 1 元問診,才有人來咨詢。
說來也是不懂用戶心理,我掉進瞭算法的怪圈。
圖源:潘春晨
「對貓毛過敏,還能養無毛貓嗎?」
有時候,看著線上患者稀奇古怪的問題,我會反思:他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們想知道的,好像不僅是「得什麼病」、「吃什麼藥」,更多的是泛健康需求,是理解和鼓勵。
「醫生,你幫我算算,孩子每次需要吃多少阿莫西林克拉維酸鉀嗎?」
面對這樣細節的「怎麼做」問題。我開始反問,在溝通中明確診斷,比患者更關切自己的身體,比他們考慮的更多。而這些,需要我付出更多的努力——多學習指南和 UTD,需要多找文獻,多去查用藥說明。
現在,工作時間外,副業幾乎擠占瞭我工作之餘的所有時間。我每天大概花 3 個小時在線上問診——乘坐電梯,手術間歇等麻醉的時候,看門診的空閑間歇。
隨著心態的改變,收入提升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更寶貴的,是我重新真正感知到有態度和有溫度的力量。
策劃:z7、carollero | 監制:gyouza
文中蔣建、郭元、成嘉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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