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德國老板范先生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金發碧眼,風度翩翩,一米九三,高大魁梧,身上永遠散發著一股濃烈並不難聞的香水味,大傢閉著眼睛,都知道誰來瞭。從入口開始,整個大廳到最裡面的他的寬大舒適的辦公室有將近五十米的距離,范先生總是步履穩健的走著,微笑著向大傢問好,Morning(早上好),Morning,Morning,背對他的人依然故我,面對他的人,隻是點頭示意,顯得他有些自言自語,隻有他辦公室門口的秘書,金發碧眼的羅小姐會用德語Morgen(早上好)回敬他。 第一次在范先生的辦公室同他討論工作,真是苦不堪言,因為我的蹩腳英文,磕磕巴巴,不知所雲,在二十多度的冷氣屋裡,我的襯衫都濕透瞭,可見有多麼窘迫。幸運的是,這位老板精通中文,年輕時在臺灣大學留學,拿到瞭漢學碩士學位,還娶瞭個臺灣夫人。發現我的英語不足以準確表達意思,范先生面帶微笑、善解人意地說道,吳先生,您可以跟我講中文,這樣也好讓我練習練習中國話。從此,每次匯報工作時,一個標準的臺灣腔,一個地道的北京話,溝通順暢,毫無違和感,隻是偶爾蹦出英語講一些專用詞匯。 新加坡河畔的金融中心 說是匯報工作,更多的是跟范先生聊天。范先生喜歡跟我談論中國的社會變革、經濟發展、媒體運作、北京的風俗習慣等,天南海北無所不談。他也喜歡談些德國的情況。他跟我說,德國其實也有點像社會主義,良好的福利,醫療基本免費,有很好的保障,從小學到大學全部免費,德國法律規定,每位孕婦都能享受三年的產假,並且受法律保護,不會被解雇。男人也能享受同等的待遇。如果公司敢拖欠你的工資,那麼德國政府就會先把這個工資為員工墊上,直接把矛盾從工人轉移到自己,然後逼違法企業把錢交出來。另外,如果夫妻不在一個城市上班,國傢也會為小夫妻提供親密補貼。這讓我非常震撼,後來才知道,很多北歐國傢的福利也大多如此,難怪很多北歐的大男人,成天推著小車、抱著孩子在大街遛彎。 西樂索炮臺 范先生的中文確實棒,有一年,他還上瞭新加坡電視臺中文八頻道的外國人在獅城節目,我感覺他接受采訪時的中文比電視臺的記者要強很多。 范先生每年有不下二十次要飛到中國參加各種活動。與中國官方機構和企業界有著密切的聯系。由於我們是德國工商總會,所以范先生跟當年中華全國工商聯的領導熟識。我也曾好幾次受他委托起草邀請中國有關人員來新加坡訪問的邀請函。 有一次,范先生派我回到北京與相關機構商談項目合作事宜,這件美差讓我興奮不已,難得上班時間公款回國探親瞭一次。我從北京返回新加坡後,他也從歐盟回來,讓我跟他坐車一起到烏節路的四季酒店討論我負責的項目。我們在四季酒店一樓大廳左邊的酒吧坐下,范先生問我喝什麼?我脫口說道,啤酒。范先生很爽快地直接要瞭兩紮啤酒,我們邊喝邊聊。啤酒下肚後,興奮異常,匯報工作和閑聊摻雜在一起,囉嗦瞭一個多小時,然後跟他一起坐車返回單位。那天下班時,司機戴維走到我面前半開玩笑地說,吳先生,你好厲害呀,上班時間,居然敢讓老板請啤酒喝。其實,戴維根本不知其中的緣由。如果老板不想請我喝啤酒完全可以在辦公室、會議室或貴賓室聽我匯報工作,根本不需要開車去離公司不遠的五星級酒店。當然,我這混不吝的性格也確實有點無所顧忌。 在我入職第一年的春節前夕,范先生請全體員工到聖淘沙香格裡拉酒店吃年夜飯。頭一天,范先生問我,派發紅包多少錢合適,我告訴他,意思意思就可以,每個人66元新幣,六六順。吃年夜飯那天,我們都提前趕到瞭那裡,由於時間充裕,就順便參觀瞭聖淘沙香格裡拉酒店外面的新加坡著名的旅遊景點西樂索炮臺,還有人拍照留瞭影。西樂索炮臺建於19世紀,內有地下通道及大炮等軍事設施,曾是英軍在日軍入侵新加坡的最後反抗基地,也是新加坡唯一保存完好的海濱炮臺。然而,當日軍入侵時,西樂索炮臺沒有成功地保護新加坡人民,反而成為瞭集中營。記得當時,范先生目無表情地用手拍瞭拍粗糙陳舊的炮筒,用德語嘟囔瞭一句。我好奇地問蘇菲婭,老板說瞭啥?蘇菲婭面色尷尬地說道,他說小日本來瞭,英國佬跑瞭。如果從字面意思揣測這句話,我感覺這多少有點對英國人的不屑和對小日本鄙視。 那天吃年夜飯,最不能讓人容忍的就是:上菜太慢,而且,上瞭一道菜,要等很久才上第二道。每個桌子圍坐十個人,不能抽煙,又沒酒喝,饑腸轆轆,彼此說著不疼不癢的廢話,甚是無趣。我忍不住跟范先生開玩笑說,老板,無酒不成席呀。范先生尷尬地笑道,是嗎?你們喝酒嗎?我說當然。好吧,大傢喝啤酒,范先生哈哈笑瞭起來。坐在我旁邊的Jonathan開心地拍瞭我大腿一下,幾個德國帥哥豎起大拇指向我示意。幾杯酒下肚,范先生也興奮起來,看著鮑比目不轉睛地盯著大蝦的樣子,忍不住開玩笑地用英語說道,看鮑比,目光好集中呀,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結賬時,范先生醉眼朦朧地看著單據,嘬著牙花子,說瞭句,媽呀,你們喝的酒錢比菜錢多好多呀,我要破產瞭。 新加坡河畔美食街北京烤鴨樓 第二年的年夜飯,范先生聽從瞭我的建議,到烏節路的老北京食堂吃瞭一次正宗的北京菜。這次的飯菜上的很快,滿滿的一大桌子,我們喝的是北京二鍋頭。范先生趁著酒勁,給我們講瞭他帶Jonathan,美國人強森在南京,與中國朋友喝酒的故事。那次,這三個一米九多的大個子,喝瞭不少茅臺、五糧液,險些招架不住,最後,范先生提議也喝些威士忌才算公平,就這樣,彼此打瞭個平手。在新加坡華人吃年夜飯,講究撈魚生,就是用筷子把魚生高高撈起,意味著來年事業順利,步步高升。看著一幫大個子站起來,胳膊高高舉起,都快觸及到上面的吊燈瞭,我開玩笑地說道,哎,看來我們這些小矮個永遠沒機會高升瞭。 我離職的前一年,機構要從德國中心搬到新加坡商業中心烏節路那邊的酒店,辦公面積小瞭,所以將取消媒體中心。范先生聽從瞭司機戴維的建議,設立一二三等獎,把媒體中心的音響等所有設備送給中獎者。抽獎那天,范先生走到我的辦公桌邊,開玩笑地說道,吳先生,好好念念經,洗洗手,能中大獎。我一向手氣不好,所以沒當回事。等好些人都抽完獎,我才慢條斯理地過去隨便抽瞭一下,沒想到居然一等獎,把全套的名牌組合音響拿走瞭。 我離職後又繼續利用業餘時間兼職為范先生做瞭四年資料庫的工作。四年後,范先生離開新加坡回到歐盟任職,從此再沒瞭聯系。 往事如昨,笑容依在,如今算起來,風趣幽默、和藹可親的范先生也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傢瞭。我想,這個英俊魁梧的大個子也許正在自己寬大舒適的宅院裡,拈花弄草,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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