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是我小時候熟背的導師的詞句。“歲寒三友”之一的梅花,是中國歷代文人墨客、先聖前賢鐘情的創作對象。往日老北京人的院子裡,也常常種上那麼一兩株。

後來,負笈葦原,才發現在鄰國,梅花同樣代表著不屈於風霜的傲骨、冰雪聰穎的才情。日本,有幾處賞櫻聖境。京都北野天滿宮、福岡縣太宰府,都與“文學之神”菅原道真結緣,他還獨愛梅花,這兩地也就都成瞭賞梅勝地。距離東京最近的,當屬舊水戶藩第九代藩主德川齊昭留下的偕樂園。

從魯迅先生賞櫻的上野公園旁的車站出發,沿常磐線北上,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窗外尚未返青的草皮漸漸被明媚而熱鬧的花海代替,車廂廣播也恰在其時的響起,“車輛即將到達偕樂園站。”

十九世紀末的日本,以煤礦和鐵礦為代表的近代文明高速發展。為瞭將茨城縣北部日立市區域的常磐煤礦的煤炭順利地運輸到東京,開通瞭常磐鐵路線。偕樂園,本不是常磐線的停車站,但每年2月底至3月中,梅花祭期間,車輛都會在此臨時停靠,方便賞梅遊客往來。

偕樂園右鄰常盤神社。常磐神社因常磐線而得名,始建於1873年。主祭的是水戶藩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圀和第九代藩主德川齊昭。彼時德川幕府已將“大政奉還”瞭5年。末代將軍德川慶喜帶著舊部下去靜岡種茶瞭。而水戶人依舊感念德川光圀和德川齊昭兩位藩主在修學理政上做出的貢獻,籌措資金,修建瞭這座神社。

說起德川光圀,就不能不提到《大日本史》。被稱為“日本史記”的《大日本史》是德川光圀在中國漢朝司馬遷《史記》的啟發下,編纂的日本第一部紀傳體史書。《大日本史》包括天皇本紀、皇後諸臣列傳、外國傳、佛教志等共計397卷,另有目錄5卷。德川光圀將編纂整理《大日本史》的機構,命名為“彰考館”。自1657年開工,至1906年完工。250年間,“彰考館”從東京的小石川後樂園,遷到水戶,幾經離亂災劫,矢志不渝,終得其成。在常磐神社左側的山坡上,梅林之下,還有一塊“大日本史完成之地碑”。從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走上社會的我,又怎能不過去恭恭敬敬地鞠一個躬!

神社內有義烈堂,昭顯德川光圀和德川齊昭的功業。堂前立有一塊顯彰碑,將德川齊昭比做日本歷史上第一忠臣義士楠木正成。德川齊昭,敬稱為“昭公”、“齊昭公”。這位齊昭公,不僅是推動改革的賢主明君,還是江戶幕府末代將軍德川慶喜的親生父親。這身份,有點像中國晚清歷史上的醇親王載灃。

我記得中國也有一位“齊昭公”,他是齊桓公的小兒子,從哥哥手中繼承王位之後,合晉抗楚,勵精圖治。中國歷史上,謚號為“昭”的人,能數出一長串。昭,《說文解字》上說是“日明也”。常取“光亮、照亮”或“勤勉”之意。是個毫無爭議的褒義詞。漢學在水戶藩的影響之深遠,由此亦可見一斑。

在常磐神社通往偕樂園的一側,還有一座以藤田東湖為主祭神的“攝社”。藤田東湖是德川齊昭的左膀右臂,推行藩政改革,尊學重農,革舊弊、促新機,都必須為他記上一筆,連“維新志士”西鄉隆盛也自認深受他的啟發。

藤田東湖死於1855年的安政大地震,時年50歲。相傳,他是為救母親而死。地震發生時,藤田東湖和傢人都已平安脫險,但老母親記掛著火盆裡還有未熄滅的炭火,執意要返回屋內查看,不放心的藤田東湖趕緊追瞭過去。恰在此時,有橫梁掉落,藤田東湖搶在母親前頭托住橫梁,母親平安無事。等到隨從將藤田東湖救出,他卻力竭而亡。

不知不覺,已經步入偕樂園中心區域,常磐神社裡那些壯烈的故事,和眼前的虯枝勁健的梅花,很是應景。“到處皆詩境,隨時有物華。應酬都不暇,一嶺是梅花。”登上德川齊昭最愛的“好文亭”,遠眺整個園區,擁擠熱鬧的梅林,燦如霞,娟如雲,密如煙。得遇此景,才算沒有虛度春光!

在落英繽紛中穿過梅林,一尊身著學士制服手托書本的男子銅雕,名為“向學立志之像”。是舊制水戶高等學校建校七十周年時,校友們籌建的。雕像下面的銘文,明白無誤地寄托著前輩對後輩學人的殷殷期望。

一條人行隧道將偕樂園與茨城縣歷史博物館相連。不急著入館,館外綠地,是有“水戶30勝景之一”美譽的歷史博物館館之庭。銀杏樹和梅樹接連點綴著的漫蕩草坪,信步期間,沿途陸續可以看到“茨城縣青年示范學校發祥地之碑”、“水戶農業高等學校舊本館”以及“舊水海道小學校本館”等幾處遺跡、遺址、遺存。

這其中,當屬舊水海道小學校本館最亮眼。小學校是一座木造瓦頂的假三層建築。真正可以使用的空間,是一層和二層,三層是一個八角形深簷燈塔式鐘樓。最上面,還有一條設計精美的避雷針,直沖天空。在小學校建成之初,三樓不大的空間內,設有報時用的太鼓,因此也被稱為“鐘樓”。

小學校的舊教室內,展示瞭從日本歷代小學配餐的模型,以十年為一個時間節點,記錄時代的變遷。我猜想,其中,應該也記錄瞭戰後以鯨魚肉代替緊缺的禽畜肉的時代,那個令日本人愛恨交加的時代。

一樓入口處,依然保留著“禦影奉安室”的門牌。自明治二十四年,即1891年,日本文部省頒發第4號訓令起,日本的學校裡都必須張貼天皇和皇後的“禦影”。對天皇的忠誠,也以偶像崇拜的形式,變得逐漸清晰。

水戶人傾力復建常磐神社,悉心保留學校的遺存,精心收集瞭歷史文物……想起,常磐神社內有一處名為“浪花之梅”的傳奇梅樹。據說是德川光圀親手種於“彰考館”。梅,又名“好文木”。取意於中國晉武帝“專心治書,梅花就會盛開;若三心兩意,來年梅花就不肯綻放”的典故,鞭策後世人讀書、愛書、敬書。德川光圀的這份苦心,水戶人至今珍重。

可以想象,“梅花祭”結束。花謝人散,偕樂園站,這臨時開放的小小站臺,也將歸於沉寂。一如桃花源般,對誤入仙境的人們關閉瞭入口。若想再尋芳蹤,就是隻能在追憶之中。站在小站旁,目送斜陽,莫名,就生出幾分戀戀不舍。

梅花,在春草尚未翻綠的時候,熱熱鬧鬧吹喇叭一般,宣告瞭春天的到來,新一年的開始。似乎在提醒著,吸取光陰。想昔日中國古代林逋梅妻鶴子怡然自得,王冕一生癡筆不絕,金農獨愛梅之傲骨,梅花,是中國文人精神寄托,理想境界。

愚鈍讀書人如我,又怎能不愛梅?!(2024年9月23日修訂於中國南京假日酒店1521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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