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懸疑劇《錯位》采取瞭硬性懸疑與柔性情感相結合的創作思路。

  它首先沿用松本清張小說《交錯的場景》的基本情節設定,由此吸收瞭原作中硬性懸疑的優點。其中虛構小說與真實犯罪結合在一起的情節在國產懸疑劇中本來就很有新意,原作中探案過程的紮實穩固更是保證瞭劇集不會出現太大的情節漏洞,保持瞭懸疑吸引力。

  與此同時,該劇還在原作硬性懸疑的基礎上,通過塑造全新的本土化人物,加入大量的柔性情感表達,使得全劇整體上不僅硬性懸疑內容比較紮實,更是呈現出一種不疾不徐的溫情懸疑風格。

  類似的創作手法我們在《漫長的季節》中也看到過。創作者將硬性懸疑與柔性情感有機結合,其對小人物形象和美善倫理等柔性情感表達的重視,展現瞭國產懸疑類型經過多年的創作積累,已經確定瞭一些不同於英美和韓日的中國特色。該劇也因此成為國產懸疑類型探索與英美韓日懸疑類型不同發展道路上的一個重要收獲。

  不過,對標《漫長的季節》,可以發現《錯位》在硬性懸疑和柔性情感的結合上並沒有達到完美,也直接導致瞭它沒能成為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精品之作。其中三位女性形象的塑造成為瞭關鍵性因素,值得展開一番分析。

  薑光明:豐富立體可信,成為全劇的堅實立柱

  《錯位》的最大亮點是女刑警薑光明形象的塑造。正是因為對她的成功塑造,保證瞭該劇在硬性懸疑與柔性情感的結合上基本立瞭起來。

  首先從硬性懸疑來看,薑光明作為一名有豐富經驗的老刑警,在探案過程中冷靜幹練,有條不紊,紮實穩健,抽絲剝繭地展現瞭懸疑的魅力。這一點尤其通過她與徒弟石落的對手戲體現出來。石落在開始的時候對薑光明的能力並不信服,但隨著薑光明一步步展現她對案件的把控能力和精準判斷,石落對她也從懷疑到佩服,最終成為薑光明的徒弟。

  劇中對薑光明和石落這對師徒搭檔的關系處理也是十分硬朗。兩人的談話專註於案情推進,對私人生活的交流往往點到為止,從而保證該劇硬性懸疑的力度。同時,薑光明和石落的探案過程更是踏踏實實,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讓觀眾能夠跟隨她們的腳步看到案情的清晰邏輯進展,使得該劇的懸疑劇情本土化做到瞭令觀眾信服。

  其次從柔性情感來看,雖然薑光明在工作上十分出色,但她並沒有被塑造成十全十美的魅力型人物。該劇反而真實地呈現出作為職業女性的薑光明在社會空間和傢庭空間雙重標準下的“花木蘭困境”。

  薑光明在社會空間裡的冷靜、堅強、工作狂等優勢,轉換到傢庭空間中則變成瞭不願示弱,共情能力差,甚至“剝削”丈夫的劣勢,使得夫妻關系最終出現瞭問題,成為丈夫出軌的導火索。她則從一開始因為不知所措而采取回避態度,到一點點反省自己,分析自己,直到劇集最後向丈夫敞開心扉,正視自己的問題,也讓丈夫感動落淚,夫妻雙方才真正拉近瞭彼此心的距離。

  該劇對薑光明這種心態轉變的刻畫十分細膩,並通過這個形象表征出中國當代職業女性的一種普遍心理困境,能夠令觀眾與她產生共情。由此,這個豐富立體可信的女刑警形象就成為瞭該劇的堅實立柱。

  江娜與蘇真真:一個很遺憾,一個成敗筆

  隨著薑光明的探案進程,劇中又出現瞭兩位重要的女性形象:受害人江娜和富傢女蘇真真。這兩個形象的塑造對硬性懸疑與柔性情感的結合同樣十分關鍵。其中,江娜形象承載著柔性情感的濃度加深和情感升華,蘇真真形象則能夠對硬性懸疑的吸引力帶來助力。劇集在這兩個形象的塑造上都下瞭功夫。但可惜的是,兩個人物的塑造又都存在一定的問題,不僅沒有將她們的形象魅力完全挖掘出來,也沒能發揮出她們對劇作的最大作用。

  作為受害者的江娜在劇中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女性形象。她對文學的熱愛,對作傢唐尋的幫助,對小動物的照顧等都展現著這個女性形象的美善特質。尤其可貴的是,她雖然與顧己鳴一樣出身低微,但卻有著堅定正直的本心,這使得她與顧己鳴之間形成瞭強烈的善惡對比。當顧己鳴為瞭一己成功,自欺欺人地將對作傢唐尋六頁創作內容的盜用說成是靈感的借鑒時,一向對顧己鳴溫順柔和的江娜則堅持認為這是不正義的行為,一定不允許他去做,這才最終導致顧己鳴對她起瞭殺心。

  但該劇因為沒有自覺意識到這個形象對全劇情感升華的重要性,對這個人物的塑造力度偏弱,未能按照魅力人物的標準來塑造她,導致她所表征的真純之美在劇集中並沒能突出出來。

  我們可以將她與《漫長的季節》中的王陽形象進行對比。王陽在《漫》中雖然不是核心主角,卻是該劇的理想象征。所以,劇中不僅讓他成為重要詩歌《漫長的》的創作者,而且將他與沈默的愛情進行唯美化表達,他最後為救沈默而死更是成為該劇最令觀眾情感震撼的懸念。由此,王陽這個永遠的青春浪漫形象對《漫》的情感升華發揮瞭至關重要的作用。《錯位》中江娜創作的散文《麥穗》,還有她的日記,其實都可以通過巧妙的劇情設計發揮更大的作用,讓觀眾通過這個至善至美的女性形象感受到情感的升華,在觀劇中獲得更大的情感滿足。

  相比江娜的著力不夠,蘇真真形象則可以說是人物塑造的敗筆瞭。

  從蘇真真來說,她之所以看上地位遠低於自己的顧己鳴,是因為失去瞭雙腿的她認為自己也失去瞭掌控生活的可能性,這讓她恐懼和害怕。她希望憑借自己父親的權勢來完全掌控住顧己鳴,按照劇中薑光明的一句精彩臺詞所說:她希望顧己鳴成為自己的腿。所以她才一直用出書後的功名利祿來誘惑顧己鳴。從顧己鳴來說,他從一開始接近蘇真真就有很強的功利性動機,最終選擇與蘇真真在一起更是看中瞭蘇父所帶來的強大資源。

  可以說,蘇真真和顧己鳴都是可以為瞭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比如對比江娜對顧己鳴抄襲行為的堅決反對,蘇真真對顧己鳴的抄襲則根本不放在心上。因為她骨子裡本來就認同隻要能成功,任何手段都無所謂。正是基於這樣的人物特征和人物關系,蘇真真與顧己鳴之間更多是一種相互利用,不可能存在太多的真情才是符合邏輯的。而這種相互猜忌和相互利用的糾纏關系恰恰是硬性懸疑展開的很好載體,並有可能帶來錯綜復雜的故事發展可能。

  但該劇對蘇真真的塑造卻十分擰巴。一方面展現瞭她試圖掌控顧己鳴的意圖,處處猜忌,處處設防。另一方面又不斷強化她對顧己鳴的愛情,尤其是在劇集後半段對她的柔性情感處理太過度,最終將她變成一個完全的戀愛腦,不僅無條件相信顧己鳴,甚至要生下他的孩子。這不僅與這個人物的社會地位和個性特征產生明顯的矛盾,也模糊瞭顧己鳴所代表的惡的形象,更是浪費瞭她在推動硬性懸疑上的助力作用。

  如果該劇能合理借鑒黑色偵探類型中經典的蛇蠍美人形象來塑造她,那麼對於顧己鳴的小說抄襲和殺害江娜等行為,她都應該有能力去探查,甚至親自參與其中,由此與顧己鳴建立起犯罪搭檔關系,成為該劇硬性懸疑吸引力的重要來源。

  從以上三位女性形象的分析可以看出,《錯位》顯然在如何尋找硬性懸疑與柔性情感的最佳扭結點上還沒有形成真正的自覺意識,所以在一些關鍵人物形象塑造和情節設置上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它已經走在瞭正確的道路上,如果能夠及時總結其中的經驗,並不斷完善創作,國產懸疑劇應該還能夠產生出更多如《漫長的季節》那樣的精品之作。

  (作者桂琳,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文學院教授,北京文聯簽約評論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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