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洗冤錄”

提到龍年，我們第一印象也許就是龍的形象。我國在1878年發行的第一張郵票“大龍郵票”，上面就是蟠龍的形象。這是我國在1988年發行的紀念小型張，上面就有當年的“大龍郵票”。

當時的中國郵政系統還是由中國海關稅務司的外籍雇員、英國人赫德提議，仿照當時最先進的英國郵政建立的。140多年過去瞭，如今我國早已建成瞭世界規模最大郵政快遞網絡、業務量連續10年位居世界第一。而最能體現“英倫風格”的“倫敦紅郵筒”卻陷入瞭不小的轉型壓力中。

近期，一系列被英國廣播公司稱作“英國司法史上最大的冤案”，更使得隸屬於英國郵政體系的英國郵局公司深深陷入到輿論漩渦中。

1月10日，英國首相蘇納克表示，將通過一項新立法，為所有“郵局公司醜聞”受害者撤銷定罪並給予賠償。

英國首相 蘇納克：這是我們國傢歷史上最大的司法不公之一。那些努力為社區服務的人，他們的生活和聲譽因為別人的過錯而被摧毀，受害者必須得到正義和賠償。

路透社註意到，蘇納克做出這一承諾，是在“郵局公司醜聞”在英國社會掀起軒然大波之後，而這起拖延瞭20多年的冤案之所以再次引發關註，源於英國獨立電視臺今年1月熱播的一部短劇。

1999年，英國郵局公司引入瞭由日本富士通公司開發的“地平線”系統，以取代基於紙質檔案的傳統會計系統。

每一個交易日結束後，支局長需要按照“地平線”系統顯示的當日結算金額進行對賬。如果現金存量低於“地平線”系統中的記錄，就要自掏腰包來填補差額，或者申請在未來的收入中扣賬。

新系統安裝不久後，就有支局長意識到不對勁，“地平線”系統裡時常會莫名其妙地出現數千英鎊的資金缺口。

劇中的主人公艾倫·貝茨，1998年到2003年期間，是英國威爾士蘭迪德諾一傢郵政支局的局長。因為他經營的支局時常出現電子賬目對不上的情況，英國郵局公司懷疑貝茨監守自盜、中飽私囊。

英國郵局公司是一傢國有企業，通過被稱作郵政支局的全國性分支網點提供郵政和金融等服務。全英大約有11500個郵政支局，通常設在小雜貨店內。像貝茨先生這樣的郵政支局局長，實際就是分支網點的代理商，屬於個體經營者，並不是郵局公司雇員。

《貝茨先生大戰郵局》片段：郵局公司想讓我關門、讓我閉嘴，因為他們不想讓公眾知道真相。他們花大價錢引入的新型電子會計系統出瞭故障。

影片中，貝茨的郵政支局被迫關停，而在現實中，一些支局長的命運更加淒慘。

西瑪·米斯拉，2005年成為薩裡郡西拜弗利特村的郵政支局局長。

三年後，郵局公司稱她的支局與“地平線”電子會計系統存在74000英鎊的資金出入。2010年，米斯拉被判處15個月監禁，當時她已經懷孕8個星期。

郵政支局前局長 西瑪·米斯拉：這是最可怕的經歷，如果我沒有懷孕，我一定會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因為沒有犯過的罪而坐牢，我們全傢都感到恥辱。

媒體公開稱米斯拉是“懷孕小偷”，丈夫遭到當地居民毆打，一傢人的生活由此墜入深淵。

喬·漢密爾頓，2001年成為罕佈什爾郡南沃恩伯勒村的郵政支局局長。

兩年後的一天，她發現自己的實際賬目與“地平線”系統中的數據有出入，而且短缺金額會在系統中迅速增加，她的遭遇在電視劇《貝茨先生大戰郵局》中被重現。

《貝茨先生大戰郵局》片段：天啊，數字在我眼皮子底下翻瞭一番，現在上面顯示我差瞭4000英鎊。我沒拿那筆錢，我也不知道錢去哪兒瞭。

之後，漢密爾頓被迫兩次抵押房產，自掏腰包填補所謂的賬目“缺口”，最終負債累累。

郵政支局前局長 喬·漢密爾頓：當時他們說服瞭我，讓我誤以為全都是我的錯。20年前我根本不懂這些新科技，他們說服瞭我。當時沒有社交媒體，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是這樣。

在1999年至2015年間，全英國有大約3500名郵政支局局長被指控盜竊、詐騙或者賬目作假，超過900人被定罪，230人被判入獄。

而不少受害者當年之所以認罪，是因為受到郵局公司的威脅和施壓。

郵政支局前局長 彼得·沃斯福爾德：他們告訴我，如果我簽一份聲明承認自己做假賬，並且把賬目補齊，就放棄對我的其他指控，他們說其他指控可能會讓我坐牢。

美聯社記者 梅萊：有人因此自殺或嘗試自殺，有人婚姻破裂，有人無傢可歸成為被社區排斥的人。

曾任郵政支局局長的拉佈·湯姆森，在被錯判有罪後一度產生輕生的念頭。

郵政支局前局長 拉佈·湯姆森：我無法和他人對視，無法和他人交談，把自己關在屋裡。我做好瞭一切自殺的準備，我告訴妻子我無法忍受。

好在湯姆森最終挺瞭過來，但據英國《衛報》稱，至少有4人含冤自殺。

馬丁·格裡菲斯，被指控在埃爾斯米爾港郵政支局盜竊57000英鎊，承受巨大壓力的他在2013年沖向瞭一輛行駛中的公交車。

菲奧娜·麥高恩，被指控從愛丁堡郵政支局盜竊3萬英鎊，陷入重度抑鬱，2009年服用過量藥物死亡。

路易絲·曼是德文郡莫頓漢普斯特德郵政支局局長的妻子，由於無法忍受被冤枉是“小偷”，2012年自殺身亡。

彼得·赫克瑟姆，曾擔任德文郡斯塔克羅斯郵政支局局長長達25年，2019年因16000英鎊的財務缺口被判服刑8個月，2020年在傢中自殺。

赫克瑟姆的兒子 盧克：我還記得安裝“地平線”電子會計系統那天，爸爸對擁有這個時髦的新系統感到很高興，熬夜學習瞭所有操作。

當時，很多支局長並不知道，導致賬目對不上、令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正是這套有缺陷的電子會計系統。

馬克·肯尼，曾是威爾士斯旺西市一傢郵政支局的局長，同時也是一名計算機專傢。他發現“地平線”系統有問題，上報給英國郵局公司，但郵局公司卻一口咬定“系統不會出錯”，反而指責支局長們“監守自盜”。

從2000年開始，英國郵局公司開始以“地平線”系統的數據為依據，要求各地的支局長們填補所謂的財務缺口，否則將面臨起訴。

許多人被判有罪，輕則罰款，重則入獄。蒙冤的人們怒斥郵局公司的行為“如同黑手黨”。

2009年，同樣蒙冤的艾倫·貝茨牽頭成立“郵政支局局長正義聯盟”，呼籲全國的受害者，對郵局公司的不公正指控發起反擊。

經過漫長的集體訴訟，直到2019年12月，郵局公司才承認“搞錯瞭一些交易上的事情”，同意和555名申訴人庭外和解，支付5800萬英鎊賠償金。

英國反對黨領袖 斯塔默：這是一種巨大的不公正，人們失去瞭生命、自由和生計，他們等待真相、正義和賠償已經太久瞭。

然而，截至今年1月15日，僅有95起定罪被推翻。更多的人因為翻案的流程沒走完，還沒有拿到全部的賠償金，60多名受害者直到離世也沒有等到被“平反”的那一天。

今年1月，隨著電視劇熱播，又有50名受害者聯系瞭律師，一名律師表示，“站出來的人在不斷增加，公眾的同情給瞭他們挺身而出的勇氣”。

本想低調處理此事的富士通也終於頂不住壓力。

英國調查律師 傑森·比爾：你認為這是可恥的。

富士通歐洲公司董事 保羅·帕特森：是的，我會使用這個詞。

英國調查律師 傑森·比爾：如果換一個詞呢？

富士通歐洲公司董事 保羅·帕特森：可恥，駭人聽聞。

1月16日，富士通歐洲公司董事帕特森在英國下議院商業和貿易委員會的聽證會上承認，早在1999年，也就是向英國郵局公司交付“地平線”系統當年，富士通就知道該系統存在漏洞和錯誤，並且將“絕大多數”錯誤告知瞭郵局公司。

富士通歐洲公司董事 保羅·帕特森：我們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我們的系統確實存在缺陷和錯誤，我們確實幫助英國郵局公司起訴瞭郵政支局局長，我們對此深表歉意。

同日，《貝茨先生大戰郵局》中貝茨先生的原型人物，艾倫·貝茨發出瞭“靈魂拷問”。

郵政支局前局長 艾倫·貝茨：對於富士通“地平線”系統的問題，在事件的早期，郵局公司究竟知道多少？英國政府究竟知道多少？

加雷斯·詹金斯，“地平線”電子會計系統的設計者，2013年曾在法庭上提供證據表明“地平線”系統“沒有問題”。

而英國電視四臺最新獲取的文件顯示，當時英國郵局公司一方面讓加雷斯·詹金斯作為專傢證人出庭，另一方面悄悄通知保險公司，稱詹金斯的法庭證詞可能帶來風險。

多傢英國媒體據此推測，英國郵局公司至少在2013年就已對“地平線”系統的缺陷心知肚明。

據英國廣播公司披露，2012年，英國郵局公司迫於壓力曾委托法務會計公司Second Sight進行外部調查。

2013年7月, Second Sight在一份報告中指出瞭“地平線”系統的一系列錯誤。

2014年4月，在完整版報告出爐前夕，郵局公司高層召開秘密會議決定解除對Second Sight的調查委托，轉而進行內部調查，這被稱作“麻雀計劃”。

英國律師 恩賴特：麻雀計劃是一項秘密計劃，意在掩蓋真相。如果當時允許調查繼續進行，這起醜聞在10年前就結束瞭。

而在一封2010年的郵件中，時任郵局公司刑事調查部門負責人威爾遜表示，如果公司對“地平線”系統可能存在的漏洞進行調查，可能會導致難以估量的聲譽損害，威爾遜的建議是“咬緊牙關，繼續起訴相關人士”。

在今年1月11日舉行的公開調查聽證會上，郵局公司調查人員斯蒂芬·佈拉德肖承認，他從一開始就從同事那裡聽說系統有故障，但沒有收到上級停止起訴的命令，他一共參與瞭對9名支局長的所謂刑事調查。

據日本《經濟新聞》透露，富士通曾與英國郵局公司就“地平線”系統數據的可靠性進行過頻繁交流。在2006年的一封郵件中，富士通高管曾把遭起訴的支局長稱作“討厭的傢夥”。

據智庫網站“項目辛迪加”稱，英國郵局公司會向公司內部調查人員和律師事務所提供獎金，獎金數額與他們從支局長那裡“追回”的金額掛鉤。

英國《衛報》直言，許多遭到指控的支局長當時都被誤導性地告知，自己是唯一面臨此類指控的人，而郵局公司的調查人員則“通過威脅和謊言獲得獎金”。

在1月16日舉行的聽證會上，郵局公司現任首席執行官尼克·裡德表示，不知道多年來支局長們多付的資金都去瞭哪裡，但承認部分可能被用於支付高管的工資。

郵政支局前局長 李·卡斯爾頓：我們隻是普通人，雖然有法律人士站在我們這一邊，但還是太困難瞭，就像一場戰爭。

與此相對，罪魁禍首之一、開發瞭有故障系統的富士通公司，不但沒有面臨任何財務懲罰，還獲得瞭利潤豐厚的合同。

據英國《衛報》報道，自2012年以來，富士通從英國政府提供的近200份合同中賺取68億英鎊，去年郵局公司還續簽瞭升級版“地平線”系統的使用合同，價值3600萬英鎊。

有英國媒體形容，這就是一場“弱小的個人與國有企業、跨國公司間的鬥爭”。

今年1月，迫於120萬英國民眾聯合請願的壓力，英國郵局公司前首席執行官寶拉·文內爾斯歸還瞭她在2019年獲得的大英帝國司令勛章。

郵政支局前局長 艾倫·貝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他們仍然沒有被追究責任，我希望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人會被追責。

根據1月10日英國政府緊急商討出的解決方案，將通過立法宣佈在“郵局公司醜聞”中被定罪的數百人無罪，每名受害者獲得60萬英鎊的賠償。對於已經收到瞭一部分補償的受害者，每人將獲得7.5萬英鎊。方案預計將於今年年底前實施。

在這份最新的賠償計劃中，至少有4.5億英鎊的賠償款將由稅收支付，這遭到一些民眾反對，認為納稅人不應為“地平線”系統的錯誤“埋單”。

英國稅務專傢 尼德爾：如果英國郵局公司不起訴富士通，這起醜聞的全部損失將會由英國納稅人承擔。

1月16日，迫於輿論壓力，富士通方面首次表示，願意承擔部分賠償金。

英國《金融時報》註意到，這本是一起司法事件，卻有不少政治力量紛紛介入，這有些不尋常。

分析人士指出，多年來英國各黨派政客對這起醜聞漠不關心，在電視劇引爆輿論後又表現出極高的關註度，前後的巨大反差恐怕與今年下半年即將舉行議會選舉不無關系。

多年的冤情終於得到瞭昭雪，始作俑者也認瞭錯，可以說給這部跌宕起伏的“英倫洗冤錄”迎來瞭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Happy Ending（喜劇性結局）。但在英國《衛報》看來，蒙冤多年的受害者們，盡管有瞭獲得賠償的機會，但很多人的人生已經遭受瞭難以彌補的傷害，這很難說是一個完滿的結局。

《紐約時報》註意到，由於應對市場變化總是慢半拍，英國郵政系統長期面臨效率低下的困境，而當一部熱播短劇播出僅一周後取得的效果竟然比十多年來的調查還要明顯，這也值得從另一個側面進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