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一場網絡風暴,隨著你深扒下去,會變得逐漸疑惑:

就這,也值得大動幹戈?

比如最近洪晃被網暴一事。

在戛納電影節期間,洪晃以媒體人身份應邀作為品牌方活動的主持,采訪瞭多位明星,並在社交平臺發佈瞭跟多位明星的合照。

其中,龔俊的照片閉眼瞭,經粉絲提醒後洪晃表示抱歉,稱自己手裡隻有這一張照片。

最後她重新編輯這條文案,隻留瞭外國明星照片,至於國內的明星高葉、朱一龍、龔俊的合照都一並撤瞭,說等有官方圖再發。

到這還不算有什麼硝煙味,直到後來洪晃的一條評論,惹毛瞭飯圈。

有網友在她發文下評論說圖片太少,她回復原因時cue到許多明星工作室都不讓發沒P過的圖,還特別點名瞭龔俊工作室。

哦豁,一下子得罪瞭粉絲,輿論也就此炸開瞭鍋。

本就盼著娛樂圈整頓歪風已久的網友都站洪晃,為她diss明星稱快,也有人覺得是洪晃不對,發別人的閉眼照不禮貌。

網絡傳播那一套我們太熟悉瞭,掐頭去尾、制造對立,不撣以最壞的惡意潑臟水、扣帽子,最後演變成網暴。

依照這樣的慘烈程度,當事雙方該如仇人見面般分外眼紅,結果卻是相談甚歡、互相恭賀,唯獨網友和粉絲在獨自幹仗。

所以有什麼意思呢?

不過是一場人與人基於不同立場、態度引發的錯位。

在我看來,明星發精修圖,在某些時候是合理的。

例如商業性質的活動,明星照片經過一定程度的篩選和修飾再發出去,這種形象維護算是作為代言人對品牌價值的負責,完全OK。

萬一出瞭什麼紕漏毀瞭人傢口碑,這可是合同裡寫明要賠錢的。

可問題就是,現在內娛的修圖風氣過於泛濫,修圖的底線也一掉再掉。

不管什麼場合的照片都一律P得跟本人毫無關系,還有粉絲在網上隨時巡邏,一旦誰發瞭原生圖就一頓攻擊,還給你打上“黑子”的誅心標簽。

網友才逐漸對修圖行為厭惡至極,借著洪晃這個事對粉圈開戰。

至於洪晃本人,你說她真有什麼惡意嗎?

但凡看過那套組圖就知道,她誰也不針對,連自己的圖都沒幾張是拍好的,有的閉眼,有的看不見臉,有的嘉賓還高糊,放大也看不清臉。

真就是手頭上有啥就發啥,沒得挑,也不太在意美醜,純做個記錄。

洪晃一向視外形為糞土,發自拍從不修飾,類似我們生活中一些長輩,發合照總有一兩個閉眼的,他們可能真的覺得無所謂,精挑細選不值當,浪費時間。

而龔俊不一樣,外形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之一,閉眼照可能會被當“黑圖”傳播。

雙方對發照的立場、態度是對立的,洪晃也沒有為龔俊修圖的義務,他們之間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溝通好。

再說瞭,這可是洪晃惹。

可能她也知道貴圈有這樣的潛規則,但她必然不會慣著。結合她過往的“壯舉”,你就會覺得這件事她做出來不單不奇怪,還少見多怪。

怎麼說?

洪晃在大眾印象裡好比一個“破壞分子”——善於撕破名人偽面,給大眾留下諸多談資。

流傳最廣的是她調侃蘇芒發合照裁掉她的趣聞,以及作為陳凱歌前妻,對陳凱歌的“明嘲暗諷”。

上圖為蘇芒微博發的照片,下圖是洪晃po的原圖,她和潘石屹老婆張欣被人裁掉

她在電影《無窮動》有一段內涵中國男藝術傢的臺詞——

想上床卻忸怩作態,聊一堆高大上的藝術、哲學、東方、西方,讓你感覺他特想瞭解你,一點不想跟你上床,聊到最後宿舍門鎖瞭回不去,不得不找個地方過夜,最後變成你強迫他留下來。

這段臺詞常被認為是在諷刺陳凱歌。

盡管洪晃解釋瞭“不要聯想太多”,但架不住這段臺詞太符合大眾對陳凱歌的想象瞭。

洪晃確實也聊過她跟陳凱歌戀愛時,對方吃完她做的飯就開始侃侃而談,從牛頓聊到曹禺,從雨果侃到孟德斯鳩,聊到晚上11點一本正經說要走,結果沒一會兒又扭頭回來。

不管有沒確鑿證據,大眾還是很樂意借洪晃的身份和嘴巴,戳破名人虛偽與裝x的本相——

或者說,大眾需要一個與new money接觸過、又看不慣new money的old money,充當普通人嘲弄諷刺權貴的嘴替。

大概就是,我可能沒資格罵,但我找一個有資格的人來替我罵。

洪晃恰好就是這個人選。(母親章含之是著名外交傢,當過毛主席英文老師,繼父是前外交部長,母親養父是大文豪章士釗。)

洪晃與母親章含之

由她來撕破上流社會、精英、名媛的嘴臉,再合適不過瞭。

比如她說,“隻有想當名媛的人才會說自己是名媛”。

反過來,這樣的人通常不是名媛。

正是這樣一幫人把名媛的名聲搞臭,讓真名媛也不想當名媛。

洪晃和她母親都被說名媛,但洪晃認為自己不是,真名媛如凱特王妃是需要承擔社會責任的。

這就間接諷刺現在的“名媛”不僅外皮夠不上,裡子更沒有。

《小時代》等影視作品描繪的上流社會是紙醉金迷、光鮮亮麗讓人向往的。

她不以為然,覺得“上流社會在任何國傢裡都是最虛偽的一個人群”,認為這些作品在粉飾上流、美化富人。

她偏出瞭一本諷刺上流名利場的小說《張大小姐》。

小說裡有位“京城時尚第一人”孟主編,常被認為在影射蘇芒,多處細節跟真人對得上。

比如孟主編不讓別人穿秋衣,喜歡辦慈善晚會,坐首富大腿,還聲稱“穿秋衣就給你扒下來”。

蘇芒最大的招牌就是芭莎慈善夜;在2015年的微博之夜,她不坐自己的座位,硬擠在潘石屹與史玉柱中間;也曾給人忠告“外國人很歧視毛褲的,你千萬不能穿毛褲”。

洪晃也吐槽過這些高調做慈善的富人群體,他們常以數量來顯示慷慨,媒體也喜歡用數量衡量善心。

並不是說捐得多不值得被報道。

而是她更在意事情有沒有偏離本質。

例如有的人雖然捐得少,卻可以每年花一個月時間,從北京開車到玉樹,把一兩百萬挨傢挨戶送到受災群眾手裡。

這樣發自內心、身體力行的善心,明明更應該被人所知,結果連報道都沒有。

所以,大眾看她罵人,爽是一回事。但你要說她是不是跟普通人站一個陣線,或者多共情理解普通人?那就比較曖昧瞭。

她諷刺名流,並非憤世嫉俗,或存著為普通人發聲的目的。

而是對本末倒置之事變得理所當然感到不解、不滿。

看到人們對並不值得追求甚至有害之物趨之若鶩,發出瞭清醒嘲諷。

雖然洪晃的敢說敢言,常常讓普通人跟她達成一種奇異的共鳴,但這個共鳴的出發點卻不一樣。

舉兩個直觀的例子。

洪晃在昌平的下苑村住瞭十幾年,她喜歡農村,願意呆在農村,這叫返璞歸真,她周圍生在農村的老太太不理解她,倒也接納她。

《名人面對面》

繁花過盡、追求本真的人,與本就淳樸的人,一個往回走,一個本停在原點,雙方走的路不同,卻也會在終點交匯。

比如她說“中國的精英階層已經完全不知道什麼是普通人的生活”時,不一定真的理解乃至感同身受普通人的艱辛,更多隻是看不慣盤剝。

洪晃二十多歲曾在一傢德國公司擔任中國區總裁,年入千萬,卻做得很難受。

這是一個類似買辦,把外國商品高價賣給中國,賺中間商差價的工作,她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當然在商言商,賺差價跟道德與否無關。

隻是對洪晃來說,這樣的工作沒有奮鬥的激情和價值,它獲取的不過是名跟利。

而她最不缺,也最不在意的,恰恰是這些。

一出生什麼都有瞭,且很早就經歷人生的大起大落,這樣的背景會“使她感到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那些虛浮的功名,而是真正的感情”(劉索拉評語)。

所以她對暴發戶式的時尚理念、對不擇手段的發跡、對虛偽的人情之故,有本能的瞧不上與自覺的抵抗。

有的人不露聲色,把瞧不上擱心裡,洪晃卻是愛出風頭的意見領袖,況且她還有搞破壞的原動力——

撕標簽。

洪晃曾說“我一輩子都在撕標簽”,這些標簽是什麼呢?

名門、上流、精英、名媛、閨秀……

她想要搗碎的這些標簽,既是被new money敗壞的標簽,也是吞噬她個人奮鬥激情的標簽。

她在自傳《我的非正常生活》裡寫:所有報道都不會放過我是誰的誰,我再怎麼努力也擺脫不瞭“她有名是因為她的傢庭背景和前夫”這麼一句話。

如果她是相信個人奮鬥的人,她就會被這種話傷害。

大傢可能覺得她對別人毫不容情的揭發,挺刻薄。

不過她可能對自己,對自己的傢門更刻薄。

自傳裡,她記述瞭一段跟陳凱歌離婚前,難過於自己總維持不瞭婚姻,於是在紐約看心理醫生的經歷。

心理醫生問她的傢族婚姻狀況,她用最直白最赤裸的話描述她傢族的“非正常”——

父母在她童年時離異,各自再婚;外公一共娶瞭三個老婆,第二個老婆也是她外婆,原來是青樓的;外婆不能生育,所以她媽是抱來的;而她媽的生母原來是交際花。

外人賦予他們傢族的顯赫、鮮亮、風雅,全被她一席話消解瞭。

人們艷羨她70年代就可以赴美留學,在朱門大院裡過養尊處優的人上人生活。

她在描繪少年經歷時,像在講地獄笑話。

小時候外婆和身邊人為她營造瞭一個30年代上海式精致優雅的貴族小姐生活;9歲上學,身上一切大小姐習慣都成瞭同學欺負她、敵視她的“罪證”。

她開始拒絕小時候的一切,冬天恨自己手上不長口子,沒有補丁的衣服堅決不穿,親戚送的歐米茄手表扔地上摔碎,送的好衣服全給撕瞭。

長到12歲,母親又把她送到紐約,無產階級意識剛剛穩定就投入到美國70年代嬉皮士大潮中,三年後被迫回國,母親和繼父,一個去瞭幹校,一個去瞭牛棚,她又經歷一輪天上地下的對待。

所以她總有一個念頭——上一代的背景給瞭她磨難,遮蔽瞭她的艱苦奮鬥,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才不想要。

還鄭重寫下:“老天最照顧我的就是沒給我相貌;最損的就是給瞭我這‘傢庭背景’。”

好友評價她是“永遠的反抗者與叛逆者”。

人傢說要門當戶對,她不要門當戶對,經歷三個“高大上”丈夫後,選擇跟沒有任何背景的設計師在一起。

人傢說名門要有閨秀樣,她可以跟出租車司機對罵對打,一點不知道形象為何物。

她這個樣子,並非僅僅為瞭反叛,也可能不認為自己是名門,也就不會被虛頭巴腦的規矩束縛。

我們現在本來有些價值感是顛倒的,比如“搞錢”這個詞被推崇成獨立、清醒的象征,一個人活得利己某種程度還被人羨慕。

如果用我們從小習得的三觀來評判,這樣肯定是不對的,但也包含現實無奈。

洪晃不一樣的是,她在倒立看這個顛倒的世界,有時可以負負得正。

這使得她的做派,可以叫超前,也可以叫不合時宜。

你很難見到哪個搞時尚的,一點“不拾掇自己的臉和身材,在社交平臺放所謂“醜照”。

她的這種拒絕焦慮、坦然面對自己的時尚態度,是正確的,卻不為更多人青睞。

更多人青睞的是“名媛”那種用名牌、奢侈品裝裱自己,用精致、華麗填補空虛的暴發戶風。

這是她走得太遠,因此不相宜的地方。

很多女性其實並沒有她那樣的條件和資本,身邊既缺乏贊美她們聰明的朋友,身處的環境也很難遇見脫離低級和庸俗、會欣賞女人聰明的男人。

多數人面臨的窘迫,洪晃不一定有。

但並不代表洪晃跳過世俗,追求本真是錯的。

我總認為,在這個人人三緘其口的年代,有人敢破壞本就不必遵守的原則,總是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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