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看電視容易哭的人。

但我萬萬沒想到今年浪姐,第一個讓我哭的人竟然是龔琳娜。

早已功成名就的她,一向以歡樂和能量示人。

一公賽前,美依禮芽陷入自我懷疑,龔琳娜就用近乎赤誠的熱情主動打開心扉,將自己內心隱秘的傷痛翻出來,以此來開解她。

誰能想到,那個唱《忐忑》的龔琳娜,竟也自卑瞭小半輩子,讓人大跌眼鏡。

她哭著說自己從來不穿粉色的衣服,既是不敢,也是不願。

因為粉色嬌嫩,獨屬於漂亮姑娘,而她,從小被告知,與漂亮絕緣。

就連弟弟都比她好看,傢人常在她面前念叨,“要是你和你弟的模樣能換一下就好瞭”。

女性的容貌焦慮,一直在資本和社會的共謀下,不斷激化。

它隱秘,不堪言說,像一根刺紮進心裡,融進血肉。

所幸,龔琳娜足夠清醒,更足夠勇敢。

01 自卑的歌唱傢

龔琳娜的成名,源於那首看似荒誕和瘋癲的歌——《忐忑》。

奇特的妝容、癲狂的曲風,竟迎面撞上瞭互聯網的浪潮,一夜爆紅。

演唱這種口水歌似的“神曲”,像《法海你不懂愛》《金箍棒》等,一時間竟成為瞭龔琳娜的標簽,也讓她備受爭議。

很多人因此以為,她是哪裡來的野路子。

殊不知,她幾乎算是受過中國民族音樂最正統、最完整的教育。

5歲登臺,10歲拿下“民族杯”比賽少兒組一等獎,12歲去法國比賽,然後去北京讀中國音樂學院附中,被保送聲樂系本科。

一畢業,又順利地捧起瞭鐵飯碗,進瞭中央民族樂團。

她循規蹈矩地升學、比賽,是中國學院派教育體系裡的優勝者。

然而,這套看似輝煌又順遂的經歷背後,有著另一套隱秘的心路歷程。

從小傢人就說她長得不好看,胖胖的、小眼睛、大鼻子、輪廓也不清晰。

站在少年宮一群出挑的女孩中間,她其貌不揚,連演出機會都隻能撿別人挑剩下的。

後來弟弟出生瞭,傢人拿她跟他比較,說弟弟像郭富城,兩人換個臉就好瞭。

很多年後再想起這句話,她發現自己會不自覺流淚。

為瞭彌補容貌上的平凡,剛進入樂團工作那段時間,她會模仿電視裡時髦的歌手,照著別人的造型打扮自己。

一年到頭穿細長的高跟鞋,定制服裝、請化妝師......每個月要花掉工資的一大半。

甚至因為電視臺工作人員的一句挑剔,拔掉瞭自己兩顆牙換上瞭假牙。

即使這樣,上瞭舞臺還是不自信。

怕顯老、怕顯胖、怕表情不好看、怕裙子不漂亮,心思全在外表上。

可怕來怕去,比她好看的歌手還是比她好看。

暮然回首,幾年光陰花在瞭“比美”上,沒法再好好唱歌。

當然,似乎也不需要“好好唱歌”。上瞭臺,聲都不用發,穿禮服上去展示一下就行瞭。

一切都是假的,隻有眼前觀眾質疑的眼神,真實地如利器般萬箭穿心。

並非是她生來就這樣“扭曲”,在中國式競爭教育的背景下,追名逐利、爭強好勝,恰恰說明她是個“好學生”。

在那套標準下生存,她必須迎合他們對“美”的定義,不斷規訓自己、折磨自己。

然而,當初心漸漸蒙塵、熱情開始消散,無意義感越來越頻繁地迫近並拷問內心時,她迷茫瞭。

“我覺得我像個沒內涵的傻瓜在那唱歌。”

就在這時,一個人伸手撥開瞭她眼前久久不散的迷霧。

02 重塑

2002年,龔琳娜與朋友相約去看演出。

舞臺上人來人往,她鬼使神差記住瞭那個彈巴伐利亞琴的德國男人。

他叫老鑼,在上海音樂學院學古琴,醉心中國音樂,“雖然我流淌的是德國的血,但我的文化心跳是中國的。”

演出結束,她跟著朋友去後臺,加瞭這個男人的聯系方式。

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很“藝術傢”式。

對方請她去瞭一傢音樂餐吧,男人彈琴她唱歌,憋屈瞭好久的龔琳娜,竟意外地拋開所有目光,唱過癮瞭。

整整三個多小時,酣暢淋漓。

老鑼是懂她的苦悶的,帶她參加瞭一次德國的音樂節。

她素面朝天,穿最隨意的衣服,唱沒有語言界限的歌。

看著臺下的觀眾隨性地享受音樂的狂歡,龔琳娜覺得太新鮮瞭,

“沒有伴奏帶,都是現場樂隊,沒有表演,都是表達,完全顛覆瞭我的觀念。”

兩人還合作制作瞭一首歌,叫《自由鳥》,歌詞是這樣寫的:

“我不是那隻自由鳥,隻有在狹小的空間裡亂跑......無法感受你們神奇的思想......”

自由鳥龔琳娜 - 恭王府靜夜思音樂會

對龔琳娜而言,與其說是愛人,不如說老鑼像一扇窗,打開瞭她人生的另一種風景。

更給瞭她勇氣,去成為那隻自由鳥。

2004年,29歲的龔琳娜決心辭職,爸媽因此與她生瞭三年的悶氣。

那幾年,她與老鑼定居在德國森林的小木屋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鑼外出,她抱著孩子坐在山坡等他,風清冽地吹過臉頰,泉水叮咚,反射著溫暖的陽光。

不知怎地,一首《小河淌水》就脫口而出,在山間流淌。

她跑到苗族的村寨裡采風,夜半時分,她聽見青年男女和歌相約,恍然發覺這才是中國聲樂的源頭。

她試圖將自己所受的教育徹底打碎重塑,不斷否定自己,又不斷尋找自己。

她返璞歸真,在大自然裡找到中國藝術的真諦。

這一幕其實似曾相識。

多年前,被舞蹈團排擠的楊麗萍,也是在雲南采風時領悟瞭孔雀舞的精髓,走出瞭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

龔琳娜亦然。

2010年,她在人民大會堂第一次演唱瞭自己和老鑼一起制作的《忐忑》。

誰能想到,這一唱就一發不可收拾瞭。

媒體爭相報道,明星們紛紛模仿,觀眾鬼畜惡搞......王菲發微博調侃自己,“眼珠子都轉丟瞭也沒找著內忐忑勁兒”。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其實是一首練聲曲。

老鑼將花旦、老旦、花臉的唱腔雜糅起來,挑戰歌者去使用不同的發聲方式。

它與傳統的民歌完全不同,是一次對實驗音樂的探索,有著重要的意義。

類似的還有《法海你不懂愛》《金箍棒》《帝江混沌》等等。

最近又改編瞭很多抖音神曲,本來有點土的歌,被她一唱,唱出瞭感覺。

她還嘗試把屈原、李白、杜甫的古詩詞重新演繹,搬上舞臺。

但大眾不懂這些,將它們稱為“忐忑三部曲”,給龔琳娜冠以“嘩眾取寵”、“瘋癲”的標簽。

來自圈內圈外的批評,像潮水一樣向他們湧來,她因此遭遇過一次水土不服的刺激。

那天她在音樂綜藝的舞臺唱瞭一首屈原的《九歌》,結果被評審打瞭最低分,淘汰離場。

打敗她的,是唱《有沒有人告訴你》的快樂男聲陳楚生。

她一時難以接受,在後臺爆哭。

但這種心態並非自卑,而多的是遺憾,也是激勵。

遺憾大眾審美的滯後,激勵自己要理性看待外界的聲音,然後創作出更好的音樂。

被誤解,始終是表達者的宿命。

辭去鐵飯碗將近二十年,47歲的龔琳娜早已不再是那個自卑容顏的姑娘。

有些東西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似乎也有些東西,一直都沒變。

03 這三年,我終於不自卑瞭

今年1月,龔琳娜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表瞭一篇文章《這三年,我終於不自卑瞭》。

她講她這些年在做的事。

研究古籍,從《山海經》、古詩詞裡找靈感,寫歌。希望通過傳唱讓年輕人瞭解我們的歷史和哲學。

她去大山深處采風,尋找土地裡長出來的聲音。

帶著不被關註的少數民族民樂傳承人一起直播。

教直播間的粉絲、周圍的鄰居理解民歌......

興奮的勁頭,隔著文字都能深切感受。

這些年,對容貌的自卑早就消散在更廣闊的天地裡,但不變的,是那種始終真誠又充滿好奇心的熱忱。

她嘗試年輕人的說唱,感受那種無所畏懼的沖勁。

談起來都會拍著大腿大笑,“哎呀太喜歡瞭!我太喜歡說唱瞭!”

自卑也治好瞭。

這次參加浪姐,她終於穿上自己曾敬而遠之的粉色紗裙。

我相信她並非為瞭什麼噱頭或像娛樂圈的208w一樣撈錢,這是她試圖用自己的力量把中國民樂發揚光大的方式之一。

就像席琳迪翁之於美國流行樂;普契尼之於意大利歌劇;blackpink之於k-pop......

龔琳娜希望中國國樂有更多代表性的名字出現,這也是她不斷上節目刷臉的原因。

“我想做那隻早起的鳥,不停歡騰,不停地刷存在感,隻要還有開口的機會,我就會繼續唱,也帶著大傢唱,一直唱下去。”

畢竟,“說不準,就能埋下一顆種子,未來發出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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