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糾結的選擇
6月中旬,30歲的杭州人白國豪需要做出一個重大人生決定:重新裝修承租的麗江民宿院子抑或未來每年院子租金上漲一倍。
客棧舊瞭,眼見著近7成客房還是空著,白國豪不敢再花上百萬翻新,多交一倍房租,又擔心疫情持續,租金都賺不回來。
不止是挫敗,白國豪還感到很惱怒。如今的困境,與他2020年疫情初期簽下的那份15年民宿租賃合同有關。
彼時,房東明確要求3年內必須重新裝修院子否則漲租金,經白國豪測算,按照現在的人工、物料成本,這樣15間房的院子沒200萬下不來。
“當時聽中介說幾個月就能收回成本,想著賺上錢瞭再翻新院子也不是啥大問題,”而白國豪的沖動並沒有換回合理的投資回報,“沒想到疫情一來就是3年,別說賺錢,每月15萬租金、近1萬的水電都賺不回來,凈招待朋友入住瞭。”
與翻修院子接踵而至的是租金,白國豪和房東簽的3年一付租金即將到期,交租日期臨近,“每個晚上一合眼都是租金、裝修,就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看到“本想買幾餅普洱,卻盤下瞭一套民宿”的故事,白國豪也想找個”有緣人“接盤。
現實是,民宿轉讓也內卷得厲害,古城街頭的告示欄中,層層疊疊貼滿瞭民宿客棧轉讓、出租的廣告,酒店交易網隨便一搜都是折價轉讓的麗江民宿,被薅羊毛白國豪不甘心,轉高瞭又無人問津。
在市場向好、情緒火熱時,麗江民宿一院難求,房東坐地起價;面對多年萎靡不振的出行市場,這些承租人卻亂瞭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3年時間,麗江民宿跌入谷底,2020年,麗江遊客接待量和旅遊總收入下降到2625.1萬人次和510.4億元,分別下降51.4%和52.6%。
《中國民宿發展報告2020-2021》亦顯示,麗江、大理、西雙版納民宿單日入住率,隻有約5%。
進入2022年,麗江的客流量也未有明顯的改觀。據瞭解,2022年1月份至4月份,麗江旅遊接待人數相比2019年下降瞭80%。
雖然端午後出行市場略有反彈,卻難以為民宿主們止渴。
6月14日晚,麗江古城小程序顯示,麗江古城實時人數是27908人,刨除常駐居住的6419人與常駐工作的4744人,這座偌大的古城隻有16745名遊客,而疫情下,麗江古城的最大遊客接納量是65000人,這個數字還不到1/4。
“麗江現在有8000多傢客棧,平均一傢還不到兩個人,輕奢客棧客房賣100多塊,普通客棧賣幾十塊,內卷成瞭毛線,“多位在麗江經營民宿、客棧的業者對旅界表示,“疫情三年,大傢虧瞭三年,麗江抄底的人都抄山頂上瞭,整個身傢都投在麗江的人隻能死扛。“
伍迪·艾倫在1989年的電影《罪與錯》中,曾經說起,遺忘是人類共所建立的一種療愈機制。因為當一種痛苦過於強大的時候,人們為瞭能夠讓目己生存下去,就故意遺忘瞭傷痛,以便讓生活繼續。
當第一撥抄底麗江民宿的民宿老板們進退兩難時,遺忘痛苦,繼續熬下去是大部分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生存方式。
02 誰來接盤?
陷入困境的時候,是踩下剎車還是加大油門往前沖?
旅界調研發現,轉讓是經營不善的麗江民宿主們的共同心願。
媒體在炒作“北上廣深“前來麗江抄底的年輕人,輕松地似乎隻需稍加點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雪山,收房租”就能引人上鉤。
但沒有人出來解釋,究竟誰才是抄底的人。
除瞭房地產中介,本地人幾乎感覺不到外地“抄底”大軍的到來。一位出租車司機說,“新聞上報的那些是真的假的?我都沒咋見過外地來抄底的啊,傢裡兩套院子等著出租呢…”
在白國豪看來,這些試圖入手院子的“抄底一族”就像是幽靈一般,隻聞其人,未見其身,他們這些真正被套牢的民宿主則在想盡一切辦法沖出重圍。
“麗江民宿轉讓費再度狂跌,甚至還有免轉讓費的”,這些消息首先在豆瓣、抖音、微博、公眾號散開。
媒體助推下,第一批外地民宿抄底客在今年4月走進麗江民宿中介林友三的中介所。他們奔著抄底而來,希望抓住撈金的機會。
林友三苦思冥想瞭一套話術,用來勸告這些躊躇不前又心懷詩與遠方夢想的“潛在接盤者”。
“做生意需要勇氣,任何生意不能說左顧右盼、考察明白再下手,大傢都考察明白瞭,你也沒機會瞭,運氣同時得有勇氣,大傢都看不明白,都看不到機會的時候下手,一旦來機會就抓住瞭!”
《華爾街》劇照
這套言辭“懇切”的話術林友三倒背如流,能聽得進去的人卻不多。
畢竟上一波這樣想的人已經被疫情重創瞭,而在這裡待時間長瞭,那些試圖抄底的人就會發現:這個關於詩和遠方的夢,是以麗江為根基,由民宿經營者和中介共同編織的。
由此,大多數抱著“抄底”想法的人像候鳥一樣,在麗江隻是短暫停留。
林友三跟一些人道過別,他們總說“回去和傢裡商量下再過來”,然後音信全無。
03 困境中的掙紮
一個今年6月從上海千辛萬苦過來麗江的“抄底客”王志康向旅界講述瞭他的“抄底”經歷,他想在麗江開民宿很久瞭,2012年就去過麗江,灑滿金色陽光的玉龍雪山、遍佈水車、納西族風情的大研古鎮讓他心裡癢癢的。
在上海漫長的居傢隔離日子裡,王志康總是想著解封後換一種隨遇而安的生活。
6月初,上海疫情封控稍微松動,王志康打瞭2500元的保供車輛前往上海高鐵站,坐上開往昆明的高鐵,接受瞭7+7隔離後,再換車前往麗江。
如此折騰,王志康就為瞭入手一套物美價廉的民宿院子。
王志康看瞭幾個院子,最後和一套臨近五一街,年租金30萬、押金5萬、20間房院子的二房東幾乎達成瞭轉租協議,卻被一則無意刷到的抖音短視頻“勸退”。
在一個麗江轉讓民宿的抖音博主下面評論區,一位網友犀利評論,“給大傢算筆賬,17間房間,2019年之前300元一間,現在都是100元出頭一間,按照每天一半入住率,每天一千元房費,一年36萬元,這還沒扣各種開支,一年你要30萬,押金5萬,真看不下去瞭…”
情況和王志康要租的房子高度類似,他猶豫瞭,幾天旅遊下來,冷清的古城境況更是把他抄底的念頭徹底吹散。
王志康臨時毀約,哪怕房東願意再降5萬,租金一年一付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心。
他對著電話嘆氣,“抄底民宿不是買白菜,那時候覺得開民宿就算逃離大都市瞭,但回頭一想,不賺錢,隻是把它放著,每天為房租、水電奔波,那和在上海又有什麼區別呢?”
談黃的交易多瞭,林友三認為,市場就是一種無聲的答案,他深感“近期咨詢的人多,下手的少,尤其在麗江考察過一段時間的年輕人,大部分看瞭幾天就明白瞭…”
硬幣的另一面是,那些抄底瞭3年的民宿主們還在苦苦掙紮。
和房東談判降租無果,白國豪咬咬牙,借瞭人生第一次網貸用來支付部分租金。
看過太多網貸的後果,白國豪後脊背發涼,他希望是最後一次,更希望房東能理解當下裝修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不然真的要被房東收回院子,這些年的錢全打水漂瞭,他也不一定能租出個好價格!”
疫情給麗江的一切蒙上不確定陰影,正重塑著民宿主和接盤者們的世界觀。這遠非一座城市裡旅遊業者的困境,而是這一代雲南文旅人的生活縮影。
本文受訪者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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