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滑雪的兴趣,源自近来朋友圈和短app里,铺天盖地的。
镜头下,滑雪者潇洒利落的身姿和流畅的运动线条令人心动。
刷得多了,甚至还会看见许多“鱼雷”。
一览无余的雪地里,还没学会如何用脚刹车的滑雪新人一路尖叫扭曲阴暗滑行,然后用跪刹、臀刹甚至脸刹等各种离谱的姿态让自己倒在雪地里。有些“鱼雷”的杀伤性还很大,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撞翻一堆倒霉的滑雪者,喜剧效果拉满。
不少人嘎嘎乐完,反手就定下了去阿勒泰滑雪的机票,却没有注意到这类里,往往有一句热评是“滑雪道的尽头是骨科”。
这句话并不是调侃。实际上,它相当有道理。滑雪,确实是一项货真价实的高危运动。
对从没滑过雪的新人来说,尤其如此。
滑雪越来越火,
但很多人低估了风险
滑雪曾经是一个只在小众范围里流行的运动。2015年之前,滑雪场大巴上的乘客,往往都互相熟识[1]。
但近几年来,滑雪已经开始逐渐变成一项大众运动。朋友圈越来越多的人定位在滑雪场,工作日蔫了吧唧的同事,在周末的雪场显得无比开朗。
滑雪场地明显变多了。根据2016年发布的《全国冰雪场地设施建设规划(2016—2022年)》,为迎接冬奥会,官方原本规划到2022年,滑雪场数量达到800座,其中新建滑雪场不少于240座[2]。
而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目标超额完成了。2022年,全国共有滑雪场地876个,而在2019年,仅有644个,增加了36%[3][4]。
△ 新疆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设施完备,风景优美,
自2009年建成以来一直是国内最具有代表性的大型滑雪场之一 。
(图/unsplash)
参与滑雪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由北京市滑雪协会副主席伍斌撰写的《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2022-2023)》显示,2022年~2023年,国内滑雪人次达到1983万[5]。
从河北张家口崇礼滑雪人数变化,就可见一斑。
这几年,张家口市滑雪游客每年增速超过以20%[6]。2023年11月雪季开板以来的周末,太舞滑雪小镇单日滑雪人数超5000人;万龙雪场酒店的周末预订率可达90%,甚至是满员[7]。
但其实,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滑雪而受伤。
美国国家创伤数据库的数据表明,美国每年有1700万人次参与滑雪,其中因滑雪而去看急诊人就有20万。尽管大多数人当天就能出院,但住院人数仍高达7000人次/年[8]。
北京大学的一项研究调查了张家口市崇礼某大型雪场2017-2018年、2018-2019年两个雪季的受伤数据,发现每1000例滑雪者的平均日损伤分别为4.53例和4.46例[9]。
因为滑雪背后,有很多被你低估和忽视的风险。
△ 滑雪作为一项高速运动,给人们带来了速度和激情的享受,
也伴随着不少安全风险。
(图/unsplash)
早在2013年,国家体育总局等部门联合发布《第一批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目录公告》中就将高山滑雪、自由式滑雪、单板滑雪与游泳、潜水、攀岩并列为第一批高危险性体育项目[10]。
甚至同为高危性体育项目,滑雪的风险还要高于游泳。 一项针对西班牙14356名参与者、长达6年的随访研究发现,滑雪的受伤风险是游泳的近1.5倍,登山的1.35倍[11]。
许多人知道游泳与登山的风险,会在游泳前仔细观察这片水域是否可以野泳,登山时更是战战兢兢一步一个脚印。却不知道但比起险峻的高山和汹涌的河流,看似纯洁静谧的雪场更加危机四伏。
连保险公司都熟知滑雪的风险之高。在绝大多数普通意外险的相关责任免除条款中,都会强调滑雪等高风险运动不在赔付范围。如果滑雪者想要在滑雪之前为自己买一份保险,需要去购买专门的滑雪保险。
那么,这些滑雪相关的伤害与危险,究竟是由哪些因素造成的呢?
人菜瘾大,
就会把自己滑进医院
对于滑雪新人们来说,滑雪最大的风险,往往是自己。
一项针对191个中国滑雪伤害事故的司法案例研究表明,约有69.11%的案例中,滑雪者都存在过错。其中主要原因是滑雪者未遵守“滑雪者行为规范”。比如没有控制好安全速度、没有选择安全的路线等[12]。
国际上超过半数的滑雪伤害事故,也是由于滑雪者自身过错导致的[12]。
但对于刚开始接触滑雪运动的新人们来说,控制安全速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奥地利研究者们曾经用雷达测速枪测量416名成年滑雪者(62%男性,38%女性)的滑雪速度,结果发现,估计滑雪速度的能力与滑雪者的技能水平有关。技能水平较低的滑雪者,往往更难正确估计自身的滑雪速度[13]。
更糟糕的是,新手们还有可能人菜瘾大,越级滑雪。
通常来说,滑雪道的坡度越高,滑雪的难度就越大。
滑雪场一般将平均坡度不超过10°的雪道作为初级雪道(绿道),平均坡度在10°~18°之间,最大坡度不超过22°的雪道作为中级雪道(蓝道),平均坡度超过18°,最大坡度超过22°的雪道作为高级雪道(黑道)[14]。
△ 专业的滑雪场对不同的坡度大小和雪道划分都有明确的标识和规定。
(图/unsplas h)
但不是所有的初学者,都愿意乖乖呆在不够刺激的初级雪道。
一项针对沈阳白清寨高山滑雪初学者的运动损伤情况的调查发现,中级雪道区域受伤的人数最多[15]。
这是因为很多还没掌握好技巧的初学者,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冲向中级道。但实际上,他们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滑行速度和方向,很容易在高速运动时失去重心,变成可怕的“鱼雷”[15]。
甚至,很多新手没有规范佩戴护具的意识。但他们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可怕。
美国东北部的佛特蒙州,在6年半的时间里出现过25例“因为滑雪而死亡”的案例。这些人的主要死因是钝性头部创伤,共同特点是,都没有戴头盔[16]。
△ 头盔能够预防与其他人或物体相撞时产生严重的头部损伤,
是尤为重要的滑雪护具。
(图/unsplash)
加拿大的研究者系统地研究过护腕在滑雪运动中的有效性,在分别对比了近4000名滑雪者后,发现佩戴护腕的滑雪者手腕受伤的比例约为0.36%,而如果不戴护腕,手腕受伤的比例上升到2.9%,风险足足上升到原本的8倍[17]。
即使倍加小心地做好了防护,滑雪者们仍然有受伤的风险。滑雪造成的伤害几乎涉及人体所有的骨骼与肌肉,而其中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是膝盖。
美国佛蒙特大学的研究者回顾了1985年至2018年间、所有有关高山滑雪损伤的文献研究发现,在 64667起受伤中, 下肢受损占比总体受伤的43%至77%。其中,膝盖是最常见的受伤部位,占所有损伤部位的27%至41%[18]。
这跟滑雪时的运动姿态息息相关。 常见的膝关节损伤类型,主要是膝盖的前十字韧带(ACL)和内侧副韧带 (MCL) 扭伤[18]。
这里又分为两种情形:第一种情形是向前跌倒时,滑雪板前部的内边缘陷入雪中,此时的滑雪板就像杠杆,会导致小腿胫骨外展和外旋,让膝关节最大程度朝外翻转。
△ 滑雪时向前跌倒,容易让膝关节向外翻转,造成膝盖损伤。(图/unsplash)
另一种情形是,由于滑雪者的臀部比膝关节更低,无法向后保持平衡,在上臂向后倾斜时,所有重心都落在下坡的滑雪板后半部分,下坡的那条腿就会在此时受伤[18]。
不光是滑雪小白们,甚至连专业的滑雪运动员也无法完全避免膝盖的损伤,就连自由式滑雪奥运冠军徐梦桃,都因为多年滑雪伤病,切除了右膝70%,左膝60%的半月板[19]。
有时候,
受伤也不是自己的锅
不过有时候,受伤也不能怪滑雪者本身,毕竟雪场里还存在很多其他风险。
比如疯狂尖叫的“雪场鱼雷”。别看搞笑,事实上,“鱼雷们”对己、对人、对雪场里的花花草草都毫无益处,可以说是雪场里最可怕的安全隐患之一。
在滑雪导致的各类身体伤害中,伤害严重程度最高的是头部损伤[8]。22%的头部受伤,严重到足以导致意识丧失或脑震荡[20]。而相关研究发现,单板滑雪约42%~47%的头部损伤与撞击有关,而发生头部损伤的主要原因是与其他滑雪者相撞[21]。
因此,不管是谁,在滑雪时自觉遵守国际滑雪联合会(FIS)结合了诸多血泪教训的倡议——“合理超车,前方滑雪者有优先权”,都相当有必要[22]。
此外,雪场的环境也往往会给滑雪者造成一定的风险。
△ 许多滑雪场选址位于积雪量较大的高海拔山地,
低温是滑雪者需要面临的环境挑战。
(图/unsplash)
室外滑雪,就势必面临严寒的环境。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室外到底有多冷,不仅取决于本身的环境温度,还取决于风(加速热量流失)和湿衣服(加速蒸发)。
当滑雪速度达到32km/h,大约是骑电动车的速度时,如果身处-26摄氏度的环境中,体感温度就会达到-41摄氏度,约等于西伯利亚的冷风扑面而来,只需要短短10分钟,就能造成冻伤[23]。
即使不至于造成冻伤,寒冷对滑雪者的影响也不可小觑。
比如说,人的手指特别容易因为寒冷引起的血管收缩而丧失手的灵活性[24]。
呼吸系统也会受到冷空气暴露的影响,造成热量和水分的损失。因为吸入的空气在参与人体内的气体交换之前必须经过调节。因此冬季运动员气道高反应性、哮喘和慢性咳嗽的患病率都比正常人高[25]。
雪场的高度也会给滑雪者造成一定的风险。
海拔高度2500米以上的滑雪场,有可能造成高原反应。同时海拔每上升100m,周围的紫外线辐射就会增加2%至3%,再加上四周雪的反射,紫外线辐射有可能达到40%[26]。
△ 强烈的光照和紫外线会给滑雪运动带来一定的安全隐患。(图/unsplash)
美国纽约的研究者们曾经测量过专业滑雪教练的紫外线暴露水平,发现上午10点到11点是紫外线暴露的高峰时间。而长时间的紫外线暴露,容易对皮肤造成光损伤,并可能增加后续罹患皮肤癌的风险[27]。
而除了自然环境,滑雪场安全设施的不完善也可能成为导致受伤的原因。
2017年,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和中国滑雪协会联合审定了《中国滑雪场所管理规范》,对滑雪场地的基本条件与配套设施设备都设置了相应的规定。
比如在雪道侧面有障碍物地段与中、快速转弯处的雪道两侧之类有安全隐患的危险地段,都需要设立安全网和防护垫。大众滑雪道的安全网与障碍物之间还至少要有1.5米的安全距离[14]。
但不少滑雪场并不能很好地做好安全防护。2023年11月,中国首位达到新西兰指导员双板三级(满级)的女教练周雅萍在新疆某雪场意外身亡。事后,雪场才紧急全线加装了安全网[28]。
要强调的是,我们并不是反对滑雪运动本身,而是要提醒滑雪的风险可能被很多人远远低估。所以,下次再看着手机里的短和朋友圈,对滑雪疯狂心动的时候,不妨再想想,自己是否愿意承担背后的高风险。
参考文献:
[1] 刘晓颖. (2022). 3亿人上冰雪 这个小众运动终于“破圈”.
[2] 国家部委联合发文. (2016). 全国冰雪场地设施建设规划(2016—2022年).
[3] 国家体育总局. (2023). 2022年全国体育场地统计调查数据.
[4] 国家体育总局. (2020). 2019年全国体育场地统计调查数据.
[5] 伍斌. (2023). 2022~2023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
[6] 人民网. (2022). “开板”!崇礼迎来后奥运首个雪季.
[7] 中国体育报. (2023). 崇礼雪场人气旺 冰雪经济再升温.
[8] de Roulet, A., Inaba, K., Strumwasser, A., Chouliaras, K., Lam, L., Benjamin, E., ... & Demetriades, D. (2017). Severe injuries associated with skiing and snowboarding: A national trauma data bank study. Journal of trauma and acute care surgery, 82(4), 781-786.
[9] 杨渝平, 马骁, 陈拿云, 蒋艳芳, 张晓伟, 丁中伟 & 敖英芳. (2021). 中国崇礼某大型雪场大众滑雪者损伤情况分析. 北京大学学报(医学版) (02), 273-278.
[10] 国家部委联合发文. (2013). 第一批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目录公告.
[11] Pons-Villanueva, J., Seguí-Gómez, M., & Martínez-González, M. A. (2010). Risk of injury according to participation in specific physical activities: a 6-year follow-up of 14 356 participants of the SUN cohort.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39(2), 580-587.
[12] 叶茂盛, 刘波, 沐玲, 伊诺, 尹一全 & 郭振. (2020). 我国大众滑雪伤害事故中的滑雪场责任研究——基于191个司法案例. 武汉体育学院学报 (09), 42-49.
[13] Ruedl, G., Brunner, F., Woldrich, T., Faulhaber, M., Kopp, M., Nachbauer, W., & Burtscher, M. (2013). Factors associated with the ability to estimate actual speeds in recreational alpine skiers. Wilderness & environmental medicine, 24(2), 118-123.
[14] 国家体育总局, 冬季运动管理中心中国滑雪协会. (2017). 中国滑雪场所管理规范(2017年修订版).
[15] 曹国林. (2014). 高山滑雪初学者运动损伤原因调查分析. 辽宁体育科技, 36(2), 32-33.
[16] Sacco, D. E., Sartorelli, D. H., & Vane, D. W. (1998). Evaluation of alpine skiing and snowboarding injury in a northeastern state. Journal of Trauma and Acute Care Surgery, 44(4), 654-659.
[17] Russell, K., Hagel, B., & Francescutti, L. H. (2007). The effect of wrist guards on wrist and arm injuries among snowboarders: a systematic review. Clinical Journal of Sport Medicine, 17(2), 145-150.
[18] Davey, A., Endres, N. K., Johnson, R. J., & Shealy, J. E. (2019). Alpine skiing injuries. Sports health, 11(1), 18-26.
[19] 澎湃新闻. (2022). 徐梦桃,切除半月板的人生.
[20] Haider, A. H., Saleem, T., Bilaniuk, J. W., & Barraco, R. D. (2012). An evidence based review: efficacy of safety helmets in reduction of head injuries in recreational skiers and snowboarders. The journal of trauma and acute care surgery, 73(5), 1340.
[21] Chaze, B., & McDonald, P. (2009). Head injuries in winter sports: downhill skiing, snowboarding, sledding, snowmobiling, ice skating and ice hockey. Physical medicine and rehabilitation clinics of North America, 20(1), 287-293.
[22] The FIS Congress. (2002). 10 FIS rules for conduct FIS Environmental Rules.
[23] Bergeron, M. F., Bahr, R., Bartsch, P., Bourdon, L., Calbet, J. A. L., Carlsen, K. H., ... & Engebretsen, L. (2012). 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 consensus statement on thermoregulatory and altitude challenges for high-level athletes. British journal of sports medicine.
[24] Carlson, S. J., & Marriott, B. M. (Eds.). (1996). Nutritional needs in cold and high-altitude environments: applications for military personnel in field operations.
[25] D’Amato, M., Molino, A., Calabrese, G., Cecchi, L., Annesi-Maesano, I., & D’Amato, G. (2018). The impact of cold on the respiratory tract and its consequences to respiratory health. Clinical and translational allergy, 8(1), 1-8.
[26] Weinstein, S., Khodaee, M., & VanBaak, K. (2019). Common skiing and snowboarding injuries. Current sports medicine reports, 18(11), 394-400.
[27] Rigel, E. G., Lebwohl, M. G., Rigel, A. C., & Rigel, D. S. (2003). Ultraviolet Radiation in Alpine Skiing. Archives of Dermatology, 139(1).
[28] 中国新闻网. (2023). 知名滑雪教练周雅萍意外身亡 事发地官方正在调查事故原因.
發表評論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