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盡管去年美國在臺海議題上明顯落居下風,但從大勢看,臺灣問題趨向復雜化、外部化,為中國發展與復興增添瞭變量,因此將問題單純化、內部化,是應有的戰略思維。在這一點上,賴清德上臺,應視為協助我們將問題化繁為簡的機遇,而不是障礙。
將問題單純化,首要是在概念上排除復雜性,最大程度降低思想障礙。現在談障礙,並不是批判過往的做法,畢竟來時路自有其發展脈絡,因此本文旨在透過經驗實證去蕪存菁,求新思維。
去年,我展望臺海局勢的總結是“被逼還手”,今年,是“小題大做”。
主動創造“被逼還手”的環境以尋求進展。簡略看去年,從氣球事件到中美領導人會晤,中國終於把要求美國支持和平統一搬上瞭臺面,這是不可忽視的進展,而美方在臺灣問題上偷雞不成蝕把米,主要就是北京展現瞭適度且合理的強硬,而不是讓步。
在此經驗基礎上,隨著“臺獨金孫”上臺,以及美國進入換屆選舉周期,中方最佳的應對姿態,就是在“一個中國”原則下“小題大做”。一切挑戰“一中”的言詞和作為,都要給予最強硬且具有實效的回應,如此方能防止臺灣問題的外部化和復雜化,且能向統一目標推進。簡言之,就是以攻為守。
以下理一理思想障礙。
障礙一:爭取臺灣民心,但求心靈契合。
此一思想路徑具體表現在加強兩岸交流,特別是經濟讓利。公平地說,讓利成功建構瞭維系兩岸關系的基石,但我此前也說過,大陸讓利的成果要在結束經濟讓利後方能見效。在結束前,臺灣已經湧現瞭不安感,就是讓利政策的“早期收獲”,結束後,我們還會看到更豐碩的成果,無需想得太復雜,認為失去瞭重要抓手,其實完全可以想的簡單點——失去後必有所得。
臺灣政界對於“終止ECFA”議題的基本態度,是恫嚇大陸推遠瞭臺灣民心,但事實經驗告訴我們,就算讓利加倍,也無法拉近民心。不過,持平而論,讓利確實有“牽制民心”的效果。
在2024大選前,大陸(有條件)恢復臺灣石斑魚輸入,有利於屏東縣農民,但屏東票投賴清德的熱情仍達到48%,加上親綠的柯文哲得票22%,兩者總共得票70%,比2020年大選高出8%。相對地,協助恢復輸出的國民黨則為31%,比2020年大選還低4%。
柯文哲22%的得票率,可視為屏東人對民進黨的積怨,因為柯對大陸的態度是訴求務實,而屏東依賴大陸市場的農產品除瞭石斑魚,還有鳳梨、芒果、午仔魚等項目。換言之,結束讓利的成果,是務實訴求的利多——南部人難以將積怨綠營的紅利給予藍營,那是國民黨的問題——因此才說,讓利有“牽制民心”的效果,但不會拉近民心。
那麼,結束讓利,大陸是否會連“牽制民心”的願望都喪失瞭呢?不會的,因為臺灣農產品基本無法找到替代市場。故而,結束讓利會讓民進黨失分更大,而不是更小。
但求心靈契合,訴求當然是對的,但方法並非隻有討好一途。就如同教育孩子,不能一味寵溺以求心靈契合,此一思想障礙必須移除,才能調整出更有效的方法。總言之,結束讓利,利遠大於弊。
再者,ECFA除瞭農漁產品之外的項目,大部分受惠臺商都能轉移到RCEP地區避風,包含大陸。因此在大陸勢必得拼經濟的2024年,借由結束讓利,吸引更多臺資進駐,當然有利於己,而且絕對合情合理,沒有什麼“推遠民心”的問題。
況且,推遠兩岸民心,本就是綠營全力推行的政策,這批人執政就是借由大賺人民幣,作為推遠兩岸民心的資本。ECFA繼續運行,其實是協助“臺獨”推遠兩岸民心。
臺灣有一種說法認為,大陸終止ECFA是懲罰親大陸的臺灣人,這就是將問題復雜化的錯誤看法,因為如上述,大陸可以關一扇門,再開一扇窗,借由吸引臺資進駐大陸並給予優惠待遇或其他替代方案解決問題。
惑於僵固的統戰思維,隻會掉入姑息養奸的陷阱,統戰也要求靈活,而不是一成不變。
臺灣對大陸樹起的貿易壁壘,就是大陸可以“小題大做”的題目。這一貿易歧視現象世所罕見,大陸必須借此理由結束讓利之外,還得否決臺灣進入國際自貿協定的企圖,讓民進黨無從借由“反中”在全球經貿上套利。
障礙二:“九二共識”的善意模糊。
“九二共識”是擱置主權問題以推進兩岸關系實質進展的良政美意,因此天生就是“戰略模糊”,但民進黨不接受善意,甚至利用“模糊”否定共識,並解讀為惡意。
無能的國民黨不但無法堅持己見,還向綠營妥協,一定程度上否定共識,朱立倫公開說此為“沒有共識的共識”,投機的柯文則甚至說“九二共識是大便”,希望尋求新的名詞,卻又提不出替代方案。
大陸該向臺灣要求說清楚“九二共識”瞭
大陸堅持“九二共識”是堅持模糊的善意,但善意在無形中反倒成瞭障礙,被綠營洗腦的臺灣人民不明所以,美西方則積極掏空“一中原則”,想方設法搞“一中一臺”。因此,大陸可考慮不再公開言說“九二共識”,改為清晰訴求“一中原則”,去除模糊空間,務求化繁為簡。
選後一周,瑙魯就與臺灣“斷交”,AIT主席羅森伯格大動作操弄“聯合國2758號決議”的臺灣地位未定論以作為美國回應,華盛頓又一次空喊反對“臺獨”,但實質支持“臺獨”論述。
操弄臺灣未定論,此前僅限於美國國會的叫囂,行政機關還不敢公開唱和,但現在美國國務院也不演瞭,直接挑戰中國紅線。
雖然在名義上,AIT不是官方單位,但羅森伯格是佈林肯的心腹,其說法就應視為美國國務院的官方說法,中方可“小題大做”,直接質問佈林肯是否支持“臺灣地位未定論”,沒個說法就不罷休。
心口不一,是拜登政府在臺灣問題上的基本原則。誠然,現在處於選戰四面楚歌的拜登,極不願臺海生波,因此會嚴加管束賴清德,但羅森伯格代表國務院發出瞭“對華不示弱”的消極訊號。此一訊號提醒瞭中方,就算“臺獨金孫”不敢言“獨”,美國也敢,想有效遏制拜登政府借暗挺“臺獨”套利或避險,就是得讓臺海局勢升溫,而不是幫美方建立“挺獨護欄”。
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國的唯一合法代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是國際共識,美方現在隻肯承認是“認知”(acknowledge),而不是“接受”,此一姿態成瞭當前臺灣問題的禍端。由此,北京實無必要在兩岸問題上保持善意模糊,宜改為“戰略清晰”,杜絕一切鉆空子的“一中一臺”心證。
此外,隻講一中原則,也是否定國民黨的“一中各表”,有人擔心,這樣會不會完全切斷兩岸的“一中”共識?事實上,國民黨已避談“一中”,選前侯友宜絕口不談“一中”,就更別提支持者大部分是“天然獨”的柯文哲瞭。換言之,臺灣主流政黨都不同程度地否決瞭“一中”,大陸模糊的善意已消耗殆盡,隻有清晰化“一中”以正視聽,去除復雜化的思想障礙,才能防止臺灣政客鬼飄太遠。
那麼,賴清德任何違背“一中原則”的言詞或行為,哪怕是多小的事,大陸都應小題大做,畢竟再也沒有比賴清德更好用的臺灣牌瞭。借此公之偏執倒逼美國修理“臺獨”,本小利大,而唯有嚴打“臺獨金孫”,才能有效震攝臺灣在野黨,並同時給予其“反賴”的杠桿。
障礙三:拜登至少比特朗普好對付。
今年最大的黑天鵝,就是美國選舉。聲望跌至低谷的拜登,已漸次感受到境外盟友與敵人的冷對,故而毫無疑問,拜登會訴求“我至少比特朗普可預測”,以防止他的聲望在國際社會崩盤,加劇民主黨低靡的選情。
美國這一境外認知作戰,勢必會對我們形成一種思想障礙——無論拜登多麼“反華”,至少比特朗普好對付,所以對拜登在臺灣問題上的各種示強,要給予同情的理解——此一思維會使問題復雜化。
我相信北京高層不會以二分法看事,認為拜登連任比特朗普回鍋好,聰明的決策者不會迷惑於“二選一陷阱”,而是會擬定“無論誰當選,我都能獲益”的戰略。
事實上,特朗普的若幹訴求對中國有利,其中,“反幹預主義”最應獲得中方的支持。美國內部的“反幹預”論調是我們的朋友,即便標榜者是我們的敵人,北京也應利用此一論調孤立首敵——也就是奉行幹預主義的新保守主義鷹派(neocons)——借力使力推進統一進程。
誠然,美國政界的反華姿態並沒有改變,但在鬥爭手段的選擇上已經出現嚴重的分歧,且不是兩極對抗,而是多極對抗。
“反幹預主義”(反“世界警察”,反全球主義)的成員,不是隻有共和黨中親特朗普的“新右翼”,還要加上民主黨中的“進步派”,他們在俄烏沖突、以巴沖突乃至對胡塞組織的打擊上之立場,都站在拜登的對立面,並且互相串聯。
“反幹預主義”已成瞭親共和黨媒體的重要鬥爭工具,右傾現實主義者並不害怕使用“克制”這個詞,根據20多年來的經驗,“克制”既不幼稚,也不軟弱,而是常識——這就是新右翼的最新說辭。
“新右翼”抨擊拜登正在濫用毫無意義的軍事暴力,此外還否定以“促進民主”作為美軍核心使命的左翼論調,也質疑以“美國例外論”作為擴軍與擴大軍事聯盟的理由。“新右翼”主張這一切都隻會消耗美國的人力與資源,讓美國卷入其他國傢的沖突。
以上論調,當然是我們應該支持的思維,就算其論述不過是選前的鬥爭工具。
美國大選是今年最大的黑天鵝
因為“特朗普主義”,敵人正在質變,如美國傳統基金會(The Heritage Foundation),此一智庫早在2022年就從新保守主義轉向新右翼,在外交政策上出現180度轉變。盡管現在的美國傳統基金會仍是“反華”急先鋒,但宣揚的是特朗普主義,即“反全球主義”。
該基金會甚至否定瞭美國的文官制度,將所有非民選官僚都視為鏟除對象,從特朗普的角度看,就是想擺脫新保守主義鷹派,軍工復合體對總統的牽制,甚至控制。
我們現在有一個思想障礙,就是特朗普必然會訴求對華強硬以作為選舉主軸之一,從而使得拜登不得不對華示強。原則上,此一思維不能說錯,但若看兩者對抗中的細節,就能輕易發現兩人雖然都“反華”,但訴求方法各異其趣。
簡單說,拜登的方法是擴大軍事與經濟聯盟圍堵中國,但特朗普反對這種方式,他認為讓盟友甚至敵人都為“美國復興”服務,壯大美國,才是對抗中國的良方,而任何消耗美國資源的盟友,都是敵人。
關於臺灣,特朗普於去年受訪時已給出瞭暗示,他公開說臺灣也是小偷,偷瞭美國白領的工作。此一表態,可視為特朗普不希望在中美關系上受制於臺灣問題,直接否定瞭拜登的“民主聯盟”論調。
換言之,至少在臺灣問題上,特朗普的論調較符合中方利益。雖然此公善變,但其反全球主義的基本主張從未改變,可作為今年中方小題大做,制衡拜登打“臺灣牌”的良方。當然,並不是說要粗暴支持特朗普反拜登,而是支持“反幹預主義”,細膩地為自己墊高籌碼。
美學者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近日提出瞭一個有意思的概念,他以兩種金融名詞形容美國的盟友和敵人對特朗普回鍋的不同策略:其一是“特朗普看跌期權”,其二是“特朗普對沖”。
采取“對沖”途經比較容易理解,就是做最壞打算,提前準備特朗普回鍋後的被動應對策略;“看跌期權”途徑則是主動在選前為自己創造利多,好為特朗普執政設下損害底線,比如普京,不急著現在與烏克蘭和談,因為特朗普若當選,俄羅斯顯然能取得更好的和平條件。普京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拜登繼續深陷援烏困境,間接幫助特朗普當選。
中方也應該選擇“看跌期權”,因為特朗普選情較佳,拜登版的印太戰略“看跌”,故而宜在投票前盡可能在臺灣問題上取得不可逆的實質進展,以確保就算特朗普上臺,也難在臺灣問題上漫天喊價,甚至可借此讓他認為“出賣臺灣”對美國絕對有利。
結語
小題大做的目的,並不是與美國在臺海問題上全面決裂,而是讓局勢適度升高,方便特朗普以反幹預主義修理拜登,從而避免此二人在選戰中用比狠的姿態打“臺灣牌”,讓美方取得主動權。
此前我已說過悖論在產生策略時的啟發,正所謂“愈獨愈統”,但美國和臺灣當局在“臺獨”的意義上偷換概念,嘴巴不“獨”實質挺“獨”,中方的對策就是“小題大做”,揭穿所有口是心非的小動作並予以大反擊,讓臺海局勢升溫,而其目的卻是為瞭降溫——減少臺灣問題的幹擾,有利於大陸心無旁騖拼經濟。
隻要知道如何控溫,今年就不會出大事,甚至可以取得進展。臺海局勢升溫對特朗普有利,對拜登不利,所以為求控溫,民主黨對中方不讓步也不行。換言之,2024年就是我們在臺灣問題上收獲日後博弈籌碼的大機遇。
大陸今年的政策首要劍指經濟問題,合情合理也屬必要,因此處理臺灣問題應該要放在拼經濟的總體戰略裡,如此方能齊頭並進,而不是讓兩個問題互相耽誤。
在思維上去繁就簡,在政治面小題大做,就是讓大事化小的最佳途徑,重點是,要有目測可見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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