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廣州報道
盡管外界抗議聲排山倒海，但日本政府依舊一意孤行啟動核污染水排海。
當地時間8月24日13時，日本政府正式啟動福島核污染水排海。當天，福島第一核電站隸屬的東京電力公司召開記者會，表示啟動排海是一個重大的裡程碑，核污染水的排海工作會24小時運行，這一過程將至少持續約30年。
外界反對聲不絕於耳。兩天前，當日本政府宣佈核污染水排海計劃時，大量日本民眾冒雨聚集在首相官邸附近抗議，高呼“聆聽漁業人士的聲音”、“勿將代價留給未來”。
除瞭日本國內，國際社會的質疑和反對聲浪也從未停止。8月24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日本政府無視國際社會的強烈質疑和反對，單方面強行啟動福島核事故污染水排海，中方對此表示堅決反對和強烈譴責，已向日方提出嚴正交涉，要求日方停止這一錯誤行為。8月22日，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孫衛東召見日本駐華大使垂秀夫，就日本政府啟動福島核污染水排海提出嚴正交涉。
商務部新聞發言人束玨婷24日表示，日方此舉將對全球海洋環境造成不可預測的破壞和危害，也將進一步加劇日本食品農水產品的安全風險。中國政府一貫堅持人民至上，將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維護食品安全和公眾健康。海關總署已發佈公告，決定自8月24日起全面暫停進口原產地為日本的水產品。
此前，香港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也宣佈自8月24日起，禁止日本福島縣、千葉縣等10個都縣區的食品進口。
韓國反應激烈。8月22日，大批韓國民眾在日本駐韓國大使館門前集會，手持“要求日本撤回核污染水排海計劃！”等標語，譴責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決定。
日本執意將核污染水排海所造成的不可逆的嚴重後果，恐怕要由全世界來共同承擔。
中國海洋法學會會長、國際海洋法法庭前法官高之國表示，從2011年到2021年，估計日本現在有150萬噸核污染水，排放時間可能長達30到50年。高之國還表示，“現在國際社會最擔心的是核放射性元素和物質進入海洋環境。日本一直在做出‘問題隻在於氚元素’的誤導，但世界上很多科學傢都有一個共識，就是核污染水裡含高達64種核放射性元素，並且七成以上都是超標的，多核素設備難以完全處理。”
日本政府無視反對決定“排污入海”的背後，會給日本本國乃至全球帶來多大的影響？
“排污入海”是沒有先例的冒險
日本國內外的強烈抵制，還是沒能阻止日本一意孤行將核污染水排海。
8月22日，東京電力公司公佈瞭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的具體計劃。按計劃，排放前在處理過的水中加入大量海水，如果確認濃度降低到預想的水平，將在17天內排放第一批共7800噸核污染水。2023年度預計排放約3.12萬噸，氚總量為5兆貝克勒爾，約為東電年計劃排放量上限（22兆貝克勒爾）的兩成。
“站在國傢立場，已到瞭應該作出核污染水排海判斷的最後階段。”談及當前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這樣說。而他之所以這樣說，很大程度是因為目前日本核污染水的量，已經到瞭日本難以承載的地步。
此前，東電公司宣稱，福島第一核電站面積有限，已無更多空地用於大量建設儲水罐，現有儲水罐的137萬噸儲存容量將於今年秋季全部用完。而且，一旦發生大地震，大量核污染水存在泄漏風險，因此不得不對核污染水進行過濾、凈化、稀釋處理後排放入海。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教授、黃渤海研究院院長張晏瑲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表示，日本之所以挑這個時機將核污染水排海，一是因為核污染水已經逼近現在的設計容量，若繼續儲存的話需要額外擴建儲存設施，但日本並不想繼續為儲存核污染水投入大量資金；其次，現在日本得到瞭國際原子能機構以及部分歐美國傢的支持和背書，日本政府認為現階段核污染水排海對本國造成的阻力不會太大，排海時機已經成熟。
但問題是，核污染水排海方案從未有先例，更沒有得到業界的認可。
中國海洋法學會會長、國際海洋法法庭前法官高之國表示，現在國際社會最擔心的是核放射性元素和物質進入海洋環境。核污染水裡多核素設備難以完全處理，氚可能還不是最危險的，對人類、對海洋生物影響危害最大的是碳-14和碘-129，碳-14的半衰期約5000多年，碘-129的半衰期更長。碳-14會在海洋生物體內聚集，碳-14聚集的豐度或濃度可能是氚的50倍。
日本工程技術專傢後藤政志，一直關註福島核污染水排海計劃的動態。他認為，經多核素去除設備處理的所謂“處理水”，不僅含有無法清除的氚，還含有多種其他放射性物質，進入人體後的危害不可小覷，“比如銫會對甲狀腺產生影響，鍶會侵入骨骼，即使微量也會對局部器官產生很大破壞，發生局部癌變的風險增大。放射性物質的輻射風險完全被忽視，這是很大的問題。”因此，後藤政志認為，對於核污染水排海方案來說，應該采取更加審慎的態度。
事實上，除瞭“排污入海”這一方案，日本還有其他可選項。今年7月，中國和俄羅斯兩國政府曾圍繞排海計劃，要求日本政府探討使核污染水變成水蒸氣再排入大氣的方案。然而，在短暫考慮之後，日本政府稱基於監測大氣中的放射性物質比監測海洋中的放射性物質更困難的判斷，最終放棄。
對此，受訪專傢普遍認為，日本是基於經濟成本考慮才不采用排入大氣的做法。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張琪悅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據日方估算，將核污染水排海所需經費約為34億日元，僅為水蒸氣蒸發方式的十分之一。由此可見，日本政府不采用這種方式，主要是出於經濟成本考慮。
張晏瑲也表示，大氣排放和海洋排放都需要經過稀釋處理，而大氣排放還多瞭一道蒸發程序，該工序成本是相對高昂的，也需要較高水平的技術支持；而海洋排放則相對簡便，技術含量也較低。
除此之外，他認為日本政府還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首先，海洋排放和大氣排放都具有污染外溢的效果，但是海洋排放的污染走向和結果相對容易預測和控制，日本更容易避免對本土造成損害。但是大氣排放因氣象因素的不確定性，在排放過程中對日本本土造成損害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日本選擇維護本國利益而犧牲瞭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張晏瑲說，“其次，有日本想逃避責任的考量。大氣污染的監測今天已經發展較為成熟，若短期內有大量放射性污染物湧入大氣，可以較為輕松地構建損害結果與日本污染排放行為之間的因果聯系，進而對日本主張追責，但如果采取海洋排放，污染物的擴散過程較慢，且污染物的溯源較為困難。即便核污染水排海損害瞭海洋環境，以當前國際法的追責條件，也將很難追責。”
日本漁業無法再承受沖擊
日本核污染水排海引發瞭本國和鄰國的強烈反對和擔憂。
在實施核污染水排海前，8月2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曾與日本全國漁業聯合會和福島縣漁業聯合會的幹部會面，並就福島核污染水的安全問題進行說明。他強調，對於漁民們的風評受損，國傢將擔負全部責任，並準備擴大支援政策。
“在此時間點采取這一做法，具有‘政治作秀’的意味。”張琪悅向記者表示，日本國內對漁業的政策支持，無法彌補國際社會對日本福島及周邊海產品的不信任，無法挽回排海行為對海洋環境造成的多重損害，更無法消除福島漁業已在國際社會聲譽受損的事實。這對於在2011年遭受福島核泄漏事故而被迫離開傢園、長期無法從業的漁民來說，將核污染水排海更加劇瞭對他們生計的損害。
張晏瑲也表示，日本政府的決定缺乏對本國漁業團體乃至對全人類共同利益的考量，“時至今日，岸田政府沒有提供充分的證據表明核污染水排海的安全性，也沒有說明選擇核污染水排海方案的必要性，多數的信息都沒有被公開，對可能存在的損害後果也沒有出臺任何有效的預案，這會大幅降低人們對岸田政府的信任。”
核污染水排海已經給日本漁業帶來實質性的損害。近日，日本宮城縣漁業協會會長寺澤春彥表示，目前鮑魚、扇貝等海產品的價格持續下落。另外，包括中國、韓國在內的多個國傢和地區對日本食品進口繼續采取限制措施。
8月24日，中國海關總署決定從即日起，全面暫停進口原產地為日本的水產品（含食用水生動物）。在此之前，中國自日本進口水產品已大幅減少。據海關總署數據顯示，今年7月中國從日本進口魚類等水產品為2.3451億元，同比減少29%。此前，香港特區政府和澳門特區政府決定，自本月24日起禁止源自日本10個都縣的水產品進口。據悉，去年中國內地、香港和澳門自日本進口的食品總量，占其食品總出口額近四成。
無獨有偶，出於對核污染水排海後水產品的安全，韓國自日本進口水產品數量持續銳減。韓國關稅廳數據顯示，日產魚貝類進口量和進口額自今年4月起，已連續4個月下降。
核污染水排放對日本甚至全球漁業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全國日本經濟學會副會長、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日本經濟中心主任陳子雷也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日本核污染水排海不但有損日本國傢聲譽，而且短期內將對水產業生產、加工和出口都會帶來很大沖擊。如果排海後對海洋生態環境的破壞持續發酵，將對周邊國傢的海洋生態環境及相關產業產生負面影響。
“各國會在相當長時間內對日本漁業產品加以跟蹤，查清是否受到核污染水的影響。”張晏瑲表示，對於全球漁業來說，尤其是許多以漁業為主要產業的小島國和全世界其他地區靠漁業為生的人們，這種負面影響肯定會存在，距離日本較近的地區會首先受到波及，相關地區應該提前做好準備。
更重要的是，這還會對除漁業之外的相關行業帶來負面影響。張琪悅分析稱，日本核污染水排海，將影響海鮮、水產品、食鹽等產品的質量和價格，還可能引發相關企業倒閉和民眾失業。此外，隨著排海行為對海洋環境造成影響，日本當地及周邊地區國傢的旅遊、觀光業及其他相關產業也將受到負面影響。
張晏瑲舉例稱，比如日本本身就是海運大國，航運過程中所使用的壓艙水其他國傢就需要花費更大成本進行檢查，這對海運業可能會造成一定的不利影響；再如，海洋非生物資源的開發利用還得防范核污染因素，這些都會導致直接的經濟損失。
日本國傢形象恐“破產”？
日本政府排放核污染水的決定，顯然沒有得到日本國內民眾和國際社會的認可。
“日本政府跟我們談瞭很多次，交換意見，但漁業從業者到現在還是反對的。”福島縣新地町漁民小野春雄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排海對漁民來說是關乎生存的問題。
八年前，日本經產省和福島第一核電站所隸屬的東京電力公司向福島漁業協會聯合會給予書面答復，承諾在未獲得相關各方理解的情況下，不會處置經過處理的核污染水。但如今，日本政府一意孤行決定將核污染水排海。對於眾多日本漁民來說，希望生活恢復如昔的願望變得更加遙遠。當地時間8月24日，日本福島縣浪江町居民召開集會，堅決反對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污染水排海。市民團體代表發言稱，福島民眾從未同意核污染水排海，並且會堅持抗議下去直到日本政府終止排海進程。
此前，日本全國漁業協會聯合會會長坂本雅信也重申，反對在未獲得國民理解的情況下將福島核污染水排海，這一點毫無改變。與此同時，大部分日本國民也對於核污染水排海表示擔憂。據日本媒體民意調查顯示，有共計88.1%的日本民眾表示“很大”或“一定程度”擔心“形象受損”。同時，大部分日本人也擔心核污染水排海可能造成潛在的經濟損失。
受此影響，岸田政府的不支持率也創新高。民調顯示，岸田文雄的不支持率升至50%，創去年12月以來的最高水平。
覆水難收。日本政府“排污入海”決定所引致的國際社會強烈質疑和反對也將持續下去。國內和國際社會激烈的輿論聲，預計會對日本推動核電復蘇帶來阻力。
據悉，福島核事故後，日本一直在推動核電復蘇，但進展緩慢。有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核電在日本總發電量中占比僅為6.86%，雖較2020年有所上升，但相比事故前9.34%的占比依然有較大差距。
“福島第一核電站核事故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懸在日本政府和日本民眾的頭頂。日本民眾也很清楚，如果未來再發生任何的核事故，政府可能還會批準像核污染水排海這樣不負責任且荒唐的處理方式，民眾尤其是利益攸關團體自然會對後續啟動核反應堆心存疑慮。”張晏瑲表示，預計其他國傢會對日本啟動核反應堆表示關註和提出質疑，日本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成本和資金成本來應對國內民眾和國際社會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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