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讓即將畢業的廣西大學生張臣“失業”瞭。
5月24日,張臣參加碩士研究生畢業答辯的前一天,他接到中創新航人力資源部的電話通知,“因業務調整,需要與你解約”。幾天後,他收到瞭中創新航賠付的3000元違約金。
這距離他與公司簽訂“三方就業協議書”已過去半年多瞭。無奈的他再一次被“打回”秋招模式,投瞭百餘份簡歷,接到的面試通知卻寥寥無幾。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調查發現,在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也有一些應屆畢業生曬出自己突然被中創新航解約的經歷並聲討該公司的行為。
安徽一高校材料專業本科應屆生陳一加入瞭一個維權QQ群,目前群內已有832人,多數是和她一樣被該公司解約的畢業生,也有一部分企業獵頭。他們在群裡不斷傾訴憤懣,可回到現實生活,還是得盡快找工作,但留給他們以應屆畢業生身份找工作的時間不多瞭。
據一些媒體報道,5月29日,江蘇省常州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已收到情況反饋,相關部門已趕往該公司進行處理。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撥打該公司各地分公司電話,均被告知需要撥分號,並未接通。記者通過微信聯系上兩傢分公司的兩位HR,其中一位告知“今年已經沒有校招瞭,目前隻招普工”。當記者咨詢被解約應屆畢業生相關事項時,兩人均未回復。
三方就業協議簽瞭半年多,臨近畢業被解約
如果不被解約,張臣將在7月入職中創新航設立於江蘇常州的研究院,成為一名電池研發崗的技術人員。在他看來,自己的專業是鋰電方向,能夠到對口的國內第三大動力電池企業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
去年9月,張臣向中創新航投遞瞭求職簡歷。三四天後,他收到瞭面試通知。他回憶說,或許是因為參與面試的畢業生人數多,每個人僅進行瞭15分鐘左右的面試,“考察你與崗位的匹配度、理解程度,面試完後很快就發瞭聘用意向確認書,要求在幾天內進行確認”。
就這樣,經過再三考慮,當時手握8傢企業offer的張臣還是選擇瞭中創新航,並在去年10月15日與企業簽訂瞭三方就業協議書。他隨即加入瞭公司創建的應屆畢業生簽約群。
工作事宜確定瞭,他開始按部就班地準備畢業。直到5月24日下午4點左右,他接到公司HR通知解約的電話,“當時就懵瞭,還以為是詐騙電話,怎麼就突然解約瞭呢?”
他詢問解約原因,對方稱“具體原因不知道,他們也剛接到通知”。張臣說,“問什麼對方都回答不知道,說完通知後立馬掛瞭電話,也並沒有詢問我的任何意見,其實就是單方面通知解約”。
張臣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他加入群後,群裡隻采集過個人基本信息,“半個月前,他們可能是要拓展海外業務,在群裡發過一次調查問卷瞭解語言能力等,其他時間從未和我聯系過”。隨後,與他對接的公司HR聯系他郵寄回瞭三方協議。
據中創新航官網介紹,該公司目前已建立江蘇、福建、四川、湖北、安徽、廣東等多個產業基地,同時已設立歐洲產業基地,大力拓展海外產業佈局。
陳一關註到該公司於2021年新成立瞭合肥公司,“看起來比較缺人,又有‘裝機量國內排名前三’‘國企’‘去年才上市’等標簽”。她向工程師崗位投遞瞭簡歷,10多天後進行瞭面試,兩天後就收到瞭offer,上面明確標明要在3天內答復是否簽約。她在去年12月初簽訂瞭三方就業協議。
“簽訂三方後,秋招也快結束瞭,就再也沒去找過工作,包括今年春招也沒再關註。”沒想到,5月24日當天,她加入的有百餘人的公司簽約群,不聲不響地被解散瞭。
陳一回憶說,公司HR在群裡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春節期間,稱可以推薦同學來應聘供應商質量工程師的崗位,該崗位比較缺人;4月中旬,稱公司在招聘國際營銷工程師崗位,有興趣的可以內部競聘;5月初,稱公司采購中心部門需要補錄一位供應商質量工程師,有意向的同學可以安排面試;之後,群裡還發佈瞭一份調查問卷,瞭解大傢的英語水平。
再之後,她收到瞭常州公司總部HR的電話,通知辦理解約。她無奈地說:“我當時都懵瞭,反復詢問為什麼,也隻得到瞭4個字的回復:業務調整。”她又去詢問安徽公司的HR,對方回復稱“也很無奈,才接到的集團通知,也是因為業務調整,大部分人都解約瞭。目前隻能先把銀行卡賬號發到郵箱,拿到賠償金,然後再在招聘網站上尋找新的工作機會”。
“我才完成論文終稿,沒想到一畢業就失業瞭。”就讀於江西一高校的本科畢業生王靜接到的第一份offer,就是來自中創新航廣東江門公司的MES工程師崗位。春節期間,王靜還收到瞭公司寄來的新年禮物——一隻紅色行李箱,裡面是一副對聯和公司宣傳冊。
她和傢人一度以為“公司包接包送包住,早九晚五,月薪令人滿意,行業前景不錯,公司又已上市,是一份很好的工作瞭”。收到解約電話的前幾天,她還接收到瞭公司發來的短信,要求把一些座機號碼加入白名單,“還以為通知新入職員工培訓的事情”。
“突然解約,我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接受失業的事實。但那幾天正在做畢業論文最後修改,根本沒有精力過多詢問。”這幾天,學校老師勸她趕緊找新工作,她無奈地說,“當初看到三方協議上簽訂的違約金3000元時還有些擔心,不會跟我解約吧?沒想到壞事竟然成真瞭,成瞭進入社會經歷的第一頓毒打”。
還在招聘的崗位已經不多瞭
這段時間,王靜又開始每天在網上搜集各種求職信息、投遞簡歷瞭,“也有一兩個面試機會,但仍處於‘失業’狀態”。她把自己的遭遇報告給瞭學校輔導員,老師表示發放瞭違約金後就沒有辦法瞭,隻能幫忙把三方協議解約。
陳一還發現,這些招聘崗位還在招聘軟件上有顯示,但通過平臺聯系HR已經收不到回復瞭。更為殘酷的現實是,“很多企業的校招工作都結束瞭,剩下的在招聘的公司崗位很少,賠付瞭3000元違約金,這對於損失的機會來說,又怎麼比?”
事實上,在與應屆畢業生解約後,中創新航人力資源部還向被解約的畢業生發送瞭一封郵件,附件中匯總瞭正在進行的企業招聘信息。
可在陳一看來,這樣的“補救措施”毫無用處。“這些招聘會本來就是當地政府大力宣傳的,在沒有收到他們的這些郵件之前,我每天也會收到合肥市政府給我發的兩三條招聘會的信息”。
張臣還嘗試撥打瞭常州市市長熱線電話反映情況,也得到瞭對方會與公司溝通的承諾。幾天後,他收到瞭公司發來的招聘會信息匯總,“但大部分都是常州當地的時間臨近的招聘會,我在廣西趕不過去,往返交通住宿又是一筆花銷,怎麼參加?還有一些線上的招聘崗位也都不適配”。
他坦言,公司這樣的做法讓他覺得並沒有被尊重。“單方面解約,完全沒有任何有效的解決方案。”讓他氣憤的是,為什麼偏偏在臨近畢業時解約?“我們可以接受在春招時解約,那時還有大量工作機會。但到瞭5月底,好的企業和一些大廠招聘的崗位早已經滿員瞭,基本上沒有公司招聘2023屆畢業生瞭,甚至面向2024屆畢業生的校園招聘都已經提前開始瞭。”
張臣稱,目前的計劃隻能是盡量去找工作,如果真的沒有合適的工作,隻能讓自己強行延期畢業,或者下半年準備申請博士。
“讀瞭這麼多年書,這是十分關鍵的第一份工作,當時還放棄瞭那麼多好機會,並不是3000元違約金就能彌補的。”他還透露,3000元違約金的額度是企業方提出,並填寫在三方就業協議的條款裡的。據他瞭解,這比一些大型公司企業賠付的金額低得多。
一些企業在面試時也會問他,為什麼現在才開始找工作,他隻能將自己的遭遇告訴對方。“我們學院也有兩三個同學被這傢公司解約,我們將情況告知學校,學校也隻能將這傢企業拉入黑名單,不再讓它進校園招聘瞭。”
陳一所在學校也將這傢公司拉入瞭“黑名單”。
某大學招生就業工作處的一名老師告訴記者,如果遇到畢業生被企業單方面解約,學校也沒有辦法,隻能希望企業履行解約義務,“三方協議是統一格式條款,在此基礎之上都會做專門的違約規定,但具體補充規定還要看各傢施展‘法力’瞭。不過整體來說,三方協議學生違約的情況相對更多一些,但近幾年,企業違約的情況也時有出現”。
他坦言,應屆畢業生一般都會收到幾個工作錄取通知,簽訂瞭三方協議的學生大都是放棄瞭其他機會,“企業再違約的話,學生基本隻能從頭開始瞭,確實很坑”。
一名負責就業指導工作的大學老師說,遇到這種情況,除瞭把企業打入“黑名單”,更重要的是要安撫學生,抓緊幫學生找工作,或許還能找到部分單位的空缺崗位。“職業選擇得慎重,一些沒有擔當的企業不能簽,這也隻能算及時止損瞭。”
多名大學老師稱,應屆生遭遇解約的情況時有發生,但也有公司提出瞭令應屆生比較滿意的解約賠償,比如無條件入職相關聯公司,或給予高額賠償金。有網友在社交平臺為遭遇解約的應屆畢業生“喊冤”:“招一個人對於企業隻是很小的成本,而對於學生來說則是100%。企業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毀約,對於學生真的不公平。”
在陳一向記者展示的被解約畢業生的部分群聊記錄中,有畢業生稱,“聯系我的HR在朋友圈更新吃喝玩樂都不回復微信,我想受到應有的尊重”“我面試一傢企業就控訴一次中創新航”。也有畢業生反饋,當地信訪部門打電話給他,也隻能說“沒有辦法,祝你早日找到心儀工作”……
前幾天,她看到一篇題為《中創新航解約200名應屆生:行業壓力下的抉擇》的文章寫道,“在選擇信任老員工還是放棄應屆生之間,中創新航選擇瞭前者,這也與2023年目前銷售相對火爆的形勢有關。這裡似乎有一種棄車保帥的策略,先保企業的正常運營”。
陳一很生氣,“這麼大的業務調整應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為什麼要拖到5月底絕大部分校招都結束的時候才通知,為什麼事前沒有一點征兆,為什麼HR要在群裡粉飾太平?”
“我們在被解約前收到過一條短信,要求把幾個號碼加入白名單,那時我們還以為是要通知入職的事情,甚至有同學在簽約群裡詢問,HR並沒有給任何答復。”她希望,公司能夠給他們一個明確的解釋和當面道歉。
王靜打算,找不到工作就隻能參加今年的秋招或考公瞭。她說,“公司這種無良解約行為很不道德,但好像又沒有違法。我並不指望能拿到更多賠償,現階段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找到新的工作”。
(應受訪者要求,張臣、陳一和王靜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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