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雲也

位置極深、受體血管嚴重硬化、供血血管不夠長,兩端血管已沒有接上的可能……

術前討論的備選方案,應該都用不上瞭!

一邊是手術臺上已經開顱、等待救命的患者,一邊是比預期惡劣太多的血管條件。王林知道,必須爭分奪秒,定下新的方案。

而術中的驚險,此刻的於芳(化名)無從得知——這是她時隔 1 年,再次與死神擦肩。

又是生死一線

上次生死一線是去年 8 月。

反復頭暈半年後,在被多傢醫院拒絕收治,在當地神經外科醫師的推薦下,47 歲的於芳前來浙江大學院醫學院附第二醫院神經外科就診,以腦血管病與顱底腫瘤為特色與專長的王林團隊接診瞭她。

檢查後醫生發現,於芳的右側大腦中動脈 M1 段有一巨大動脈瘤,直徑達到約 16*16mm,且有多根分支血管,處理難度極大。

首次手術前

顱內的巨大動脈瘤,隨時可能破裂出血、危及生命。既往文獻顯示,約 1/3 的顱內動脈瘤破裂患者未及搶救就在院外死亡,1/3 在院內進行積極挽救後依舊未能避免死亡,隻有最後 1/3 的患者能存活,但常遺留有輕或重的神經功能障礙。

經過近年的技術發展與理念更新,顱內動脈瘤的整體預後得到瞭極大的提高,因此雖然病情危重,但團隊仍有充足的救治信心。

2022 年 8 月 8 日,王林教授團隊針對該患者顱內動脈瘤的特點,采取瞭精準治療個體化治療方案,即取橈動脈進行高流量搭橋大腦中動脈遠端血管,同時通過動脈瘤塑形,在保留分支血管血供的同時夾閉動脈瘤,在保證遠端血管及分支血管的血供的前提下,排除動脈瘤破裂的隱患。

1 周後,在救治團隊的精心照護下,於芳順利出院。

但平靜的生活,僅僅持續瞭一年。雖然患者沒有任何不適,復查中的影像檢查卻帶來噩耗——於芳顱內的搭橋血管吻合口上又長出瞭巨大動脈瘤,瘤體達到正常血管管徑的 5 倍左右。

搭橋手術通常用於治療巨大復雜動脈瘤,搭橋後常見的並發癥為腦神經麻痹、缺血或高灌註損傷。雖然有一些報告記錄瞭遲發性的吻合口動脈瘤,在心臟和外周血管的病例中較為常見,但在神經外科領域則較為罕見。經醫生初步判斷,這次的動脈瘤形成,很有可能與病情發展中出現的血管狹窄相關。

且該患者首次搭橋采取的是高流量旁路術,這類手術後的動脈瘤,更是鮮有報道,且目前並無統一的治療標準 [1,2]

吻合口再發巨大動脈瘤本就罕見,而此次又長出來的動脈瘤就位於吻合口處,一旦破裂,不僅會出現大出血,還將使 M2 遠端供血受限、原本瘤上塑形動脈供血受限,將引起偏癱、昏迷、甚至死亡。

但搭過一次橋的病灶,血管走行極其復雜,血管條件差,再次手術難度極高。

這顆要命的定時炸彈,到底該如何排除?

Plan B

入院第 3 日,在完善瞭 CTA、DSA 等檢查,與神經外科介入組醫生共同評估供血血管情況及腦血流情況後,術前討論正在神經外科二病區緊張進行。

作為病區主任、主刀醫生王林首先對患者病情進行瞭剖析。

依據文獻,吻合口再發動脈瘤可能的發病原因又很多,壓力改變、吻合口擴大、血流動力學改變、手術操作的血管損傷、梯度壓力差,以及炎癥等等,都是可能的誘發與致病因素。

吻合口動脈瘤形成的可能原因 圖源:文獻 1

對於此例患者,救治團隊考慮手術「血管狹窄」為最可能的原因,而血管狹窄的罪魁禍首,可能是血管硬化、吻合口梗阻,或者血栓形成。

但無論是何原因,手術迫在眉睫,必須有更加充分的預案。否則,對患者而言,再次手術將面臨得不償失的局面。

首先納入考慮的是較為簡便易行的 Plan A,即通過介入球囊,輔助擴張狹窄血管段,再在動脈瘤放置支架,或手術塑形。

該方案的優勢是難度不大,但缺點也十分致命——破裂出血風險較高。而且,一旦發生破裂,就必須立即開顱清除血腫,且預後不佳。通常該方案比較適用於單純的血管狹窄,且血管條件尚可的患者。

顯然,這位做過一次搭橋的患者,現在的血管條件不符合「尚可」的要求。

那麼另一個方案 Plan B,便是開顱後將血管狹窄段夾閉,進行動脈瘤塑形,高流量搭橋血管遷移與遠端血管再次吻合。

但二次搭橋同為搭橋手術,相對於首次搭橋而言卻存在一個重大問題:首次搭橋可選擇餘地較大,二次搭橋手術難度卻成倍增加。

經歷前次搭橋手術,此時患者腦內中動脈處血管走行十分復雜:橈動脈搭在 M2 遠端流出道動脈,流出道分叉,另有一根動脈經動脈瘤塑形後供血。

吻合口動脈瘤附近血管走行復雜

供血血流量、血管長度、截面積等是否合適,都會制約手術的實際效果。一旦無法完成二次搭橋,補救措施有限。且搭橋更適用於位置表淺,供血血管與受體血管條件較優的情況。目前也尚未有具體文獻報道腦血管二次搭橋的成功率。

最終,團隊仍一致認可,優先使用 Plan B。

相比於 Plan A,Plan B 更為直觀可控,手術的安全性與可靠性較之大為提高,且對於分支血管血運的保留也具有較大優勢。

這一選擇對患者而言無疑能一次性解決問題、預後相對良好,但也將巨大的壓力,放在瞭主刀醫生王林教授的肩上。

意外

在麻醉醫生輔助下全麻達成後,王林沿首次搭橋留下的 15cm 右側額顳切口進入,探查至蝶骨峭處硬腦膜時,隻見上次手術完成的橋血管從硬腦膜外穿入,經歷 1 年時間已與側梨區腦組織黏連。

沿蝶骨峭往深部,就看見瞭在吻合口上膨出的巨大動脈瘤。

視野下,經歷過一次手術的吻合口附近,血管環境復雜、粘連廣泛:瘤體深部上次手術的數枚動脈瘤夾,瘤體的內外側面上可見前次的橋血管吻合處,動脈瘤的額側和顳側可見流出道,顳側流出道分為兩支。

術中暴露病灶

團隊屏息凝神,手術室除瞭生命支持系統間或幾聲的提示音,別無其他聲息。

在分離橋血管與硬腦粘連處、遊離橋血管時,隨著粘連組織被艱難地撕扯、分開,主刀醫生王林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原橋血管遊離度欠佳,無法移位吻合至動脈瘤的任何一個側流出道——動脈瘤所處位置本就極深,操作難度高,現在受體血管又已嚴重硬化、供血血管長度不足吻合不上。

也就是說,現在的血管條件在意料之外,準備充足、術前視為最佳方案的 Plan B,已無法進行下去。

王林停下手中的動作,手術間內落針可聞,卻並未感受到慌亂的氣息,而他的腦中正在迅速閃過術前曾考慮過的其他方案:

如果回到 PlanA 是否更為合適?

確實也有文獻報道過應用支架輔助處理吻合口動脈瘤,但血管狹窄太厲害,通過介入手段去處理總體風險還是太高,而且從影像資料上看,應用介入的辦法可能會犧牲掉部分分支血管的血供。

「術前我們確認過患者右側 Allen 試驗陰性,橈動脈可取,手掌供血情況也沒有問題。目前最優的選擇還是旁路搭橋。」

王林親自下臺與傢屬溝通術中情況、告知相關方案選擇的利弊。在患方更為肯定的答復借由助手傳回手術室後,王林立即做出指示:

「接下來,取右側橈血管作為橋血管,一端吻合至原橋血管,另一端吻合至動脈瘤顳側淺部的流出道。」

一人一案

救治團隊的曹生龍副主任醫師遂在患者右前臂做直切口,暴露橈動脈約 10m 長度,兩端結紮後取下、修剪、肝素化,留作供體血管。

接著,王林先後用臨時瘤夾夾閉動脈瘤側淺流出道、原橋血管外膜的近端和遠端,分別依據橈動脈管徑直線切開,美蘭染色後縫合。通暢試驗證實吻合口通暢,嘗試松開臨時瘤夾,未見出血。

以橈動脈搭好橋後,接著便是動脈瘤塑形。動脈瘤夾夾閉原橋血管吻合處,再夾閉塑形動脈瘤及其額側流出道。

術中吻合情況

15 分鐘的精細操作,在緊張的氣氛中如同轉瞬。手術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王林一同聚焦到瞭術中的 ICG 造影圖像:

術中 ICG 造影結果,顯示血管通暢

植入作為供血血管橈動脈最先顯影。

動脈瘤顳側和額側流出道隨後顯影。

動脈瘤未見顯影。

術後血管情況

至此,3 小時的努力,終於收獲瞭成功。

術後 7 天,患者的病情並無波瀾,轉康復醫院繼續治療。

術後一個月,團隊評估瞭患者的 mRS 評分:生活質量良好,能夠與正常人無異。

「雖然血管搭橋是我們的常規手術,但對於吻合口動脈瘤的處理,卻是一次新的挑戰,無論是多次搭橋、血管硬化等情況,都是較罕見的情況。」王林在術後做出總結,得益於術前的充分討論和準備,及時重新制定方案,患者預後良好。

「吻合口動脈瘤在神經外科領域目前隻有零星報道,並沒有統一的治療標準。目前各方專傢比較一致的觀點是,個體化的診療方案、努力做到一人一案,才能適應變化多端的顱內血管情況。此次手術多種難度大疊加,更能積累寶貴經驗。」

因為於芳出現過一次吻合口動脈瘤,團隊為她安排瞭更為嚴密的隨訪計劃,將按時間表復查腦血管造影。

「個體化治療,不隻是手術中的一人一案,更要貫穿到疾病的管理之中。」

出院前

病例解讀

浙大二院神經外科副主任兼二病區主任 王林 主任醫師 解讀:

高流量搭橋後,吻合口出現血流相關性動脈瘤在神經外科領域還是非常罕見。這樣的病例也是術者第一碰到,處理比較棘手,因為沒有太多經驗可以參考。

面對這樣復雜、罕見的病例,雖然我們多次討論,並且考慮到可能出現的多種問題,但是術中還是出現瞭我們計劃之外的情況。不過慶幸的是,通過團隊的努力,我們根據術中具體情況,重新制定方案,最終患者預後還是很好。

需要和大傢分享的是,這種復發的病例,困難可能比想象的還要多,大傢處理這些病例時一定要有多種備選方案。

血管吻合搭橋是處理復雜動脈瘤的終極武器,未來在以下發面可能有所突破:1、小直徑的人工血管,能夠用於顱內搭橋;2、自動血管吻合器、機器人輔助縫合技術等。

策劃:雲也 | 監制:gyouza、carollero

參考文獻

[1] Benalia VHC, Cortez GM, Aghaebrahim A, Hanel RA, Sauvageau E. Superficial Temporal Artery to the Middle Cerebral Artery Anastomotic Aneurysm Treated With an Endovascular Approach: A Case Report. Oper Neurosurg (Hagerstown). 2022;23(6):e382-e386. doi:10.1227/ons.0000000000000391

[2] Uchida T, Yoshino M, Ito S, Hara T. Anastomotic Aneurysm Formation after High Flow Bypass Surgery: A Case Report with Histopathological Study. NMC Case Rep J. 2017;4(4):111-113. Published 2017 Aug 24. doi:10.2176/nmccrj.cr.2017-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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