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500萬,也不用400萬,互聯網醫院牌照虧本轉。”

“保質期”僅剩兩年的互聯網醫院牌照,掛網轉讓,報價410萬;

一傢代辦理互聯網醫院牌照的官網上,多個牌照信息循環滾動播放,這些牌照多批準於2020年,大部分來自當年互聯網醫院發展最為火熱的寧夏、海南……

近半年來,互聯網醫院牌照的各種轉賣信息,正頻繁出現在互聯網醫療圈裡。

多位互聯網醫療從業者說,疫情催生下的公立醫院的互聯網醫院,九成呈“僵屍”狀態,如今這種情況更甚;而之前第三方機構辦的互聯網醫院,早就運營成瞭“掌上惠民自助機”;以賣藥為主營業務的一些企業裡,卻在拿到互聯網醫院牌照後,明確瞭賣藥路線,悄悄砍掉瞭“互醫業務”。

當互聯網醫院從概念落地、走進現實後,一切並不如想象。

而今互聯網醫院牌照如燙手山芋一般被四處轉賣、兜售,這一切始於過去3年的狂熱。

論互聯網醫院的元年,要追溯到2015年,烏鎮互聯網醫院啟動上線;隨後2016年,好大夫在線在寧夏拿到第一張互聯網醫院牌照,截至2019年10月,全國互聯網醫院有269傢。

3年疫情,這個賽道突然加速。

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大多數人足不出戶,線上完成診療過程成瞭就醫剛需。多位業內人士回憶,2020年2月之後,企業去各地拜山頭、拿牌照;各地直接點名三級公立醫院,必須上線互聯網醫院問診,一批互聯網醫院奔湧而出。

多地互聯網醫療產業園拔地而起,為拿牌照,企業蜂擁而至,有的不惜花重金委托中介機構拿下牌照;政府為招商、政績、地方稅收與帶動產業發展,“甚至一傢醫院批十幾張牌照,全部交由企業運營”。

八點健聞不完全統計,截至2023年2月,全國已出臺180餘條互聯網醫院相關政策。截至今年5月,全國共有互聯網醫院牌照2700餘張。

短短3年多,全國互聯網醫院牌照從不到300張,激增到2700張,是過去的9倍。

狂飆之下,計劃中“多賺錢和廣運營”的神話破滅。在寧夏、海南兩地,不少企業在拿到牌照後,出現“零運營”。當時幾百萬血拼拿下的牌照,因沒有賺錢的實體業務,逐漸變成瞭企業們的負擔。

昔日,要拜山頭、找關系才能得到的互聯網醫院牌照,而今成瞭不少局內人急於轉手、又轉不掉的累贅。

狂熱的牌照

疫情那三年,做過互聯網醫院的人都知道,那陣子是“企業紮推辦牌照,政府大量批牌照”。

在一二三數字醫療聯合創始人畢佳看來,2018年25號文《互聯網醫院管理辦法(試行)》的發佈,加之2020以來三年疫情的席卷,是互聯網醫院紮堆出現、互聯網醫院牌照大量批出的關鍵原因。

多位業內人士向八點健聞描述當時的場景,25號文後,多地互聯網醫院如雨後筍,“因為有法可依”;2020年初多地疫情突襲,有的省裡、市裡開始點名,把三級醫院的名字畫出來,要求必須建立互聯網醫院問診制度;甚至有的地方,政府直接出面組建互聯網醫院,社區衛生院以醫聯體的形式都掛到互聯網醫院上”,在審批流程上,可以“先上車後補票”。

寬松的環境,鼓勵的政策,一批互聯網醫院被火速批準上線。

2020年1月29日,武漢某醫院緊急開通互聯網醫院問診通道,醫院1月31日提出資質申請,2月3日即被批復同意,僅僅用瞭不到4天;

2020年2月5日,天津某互聯網醫院向申請增加呼吸內科。當天下午16:14正式受理後,16:25就已辦結,耗時僅僅11分鐘。

動脈網數據顯示,單在2020年2月這一個月,全國新批準的互聯網醫院就多達65傢。

公立醫院互聯網醫院牌照的神速獲批,幾乎沒有門檻。但對於醫療信息化的企業和民營醫院來說,即使拿牌照有難度,也一定要擠進去。

“拿一個省級的牌照,就可以打通全省醫療資源,包括醫生多點執業,能夠真正從官方合規的角度去做互聯網醫院。”卓健科技前高級副總裁、醫立方科技創始人翟雪連告訴八點健聞。

醫療信息化公司去拿互聯網醫院牌照,除去跟風之外,也與這類公司的服務屬性有關系。

一般多年服務醫院信息化的企業,無論是專註於院內系統還是互聯網服務的連接,一方面有部分醫生、藥品等醫療資源的積累,另一方面也有切入診療服務的核心業務的心願,再加上互聯網醫院的服務的天然互聯網基因。

“三者碰撞,拿一張互聯網醫院的牌照仿佛成瞭順理成章的事。”一位醫療信息化公司的相關負責人稱。

2019年,翟雪連就為瞭拿下互聯網醫院的牌照,不惜拿著項目書、背著PPT,一次次去找當地主管部門的人士。“盡管我們是專業醫生團隊組成的公司,但沒有線下醫療機構運營背景,需要反復解釋才能證明能力、獲得信任。”拿到許可後,翟雪連火速租辦公場地、搞裝修、做各類線下醫療機構開業必須的人員及軟硬件準備。

那時,一張互聯網醫院牌照,對醫療信息化公司來說,意味著在資本市場有價值,或者是可以延伸合作意願的業務。這類公司往往建設互聯網醫院的成本更低,而且院內合作的基礎也更好。

“互聯網醫院牌照的本質,其實是一個線上合規地提供有限醫療服務的資格而已,隻要不涉及診斷後處方,院前延伸業務其實不需要互醫資質。”畢佳表示。

但一些“信徒們”甚至手裡攥著好幾張牌照。

互聯網醫院“牌照熱”愈演愈烈,甚至在一些地方衍生出一批互聯網醫療園區,出現代辦牌照的“攢局者”,甚至有地方開始拿互聯網醫院牌照進行招商引資。

互聯網醫院從業者趙鑫(化名)回憶,2022年,一傢醫療信息化公司的董事長跑到西部某省,當地想招商引資,發展中醫藥產業,當時政府覺得單獨靠中醫藥產業,全國類似地方不少,沒有特色。為瞭提升優勢,當地相關部門開始批互聯網醫院牌照,互聯網+中醫的形式,政府既有政績,又好講故事,一個牌照能為當地引來幾十萬的收入。

據知情人士透露,曾有一度,甚至有地方把審批互聯網醫院的牌照,變成瞭一條發展地方經濟的渠道,一方面是申請牌照,給當地帶來不少招商引資的機會;另一方面還會有年審,企業需要一定的花費。

而實體醫院隻是被掛靠。“一個公立醫院批十幾張牌照,但跟醫院沒關系,企業運營,醫院純粹是接瞭個任務。”趙鑫表示。

一時間,互聯網醫療產業園在全國遍地開花。企業爭相入駐,入駐的企業可以優先拿到牌照,還有政策支持、投融資對接、甚至是租金減免的優惠。

面對這些支持與優惠,盡管某些地方互聯網醫院牌照的中介費用高昂,買傢們仍止不住狂熱。

牌照沒人要瞭

喧囂驟停,短短兩年,互聯網醫院牌照就沒人要瞭,冷寂比想象來得更早。

一則轉讓牌照的消息,在一傢代辦理牌照的企業官網滾動播放。滾動許久,無人問津。

當年花錢耗時費力取得的一張牌照,如今對於企業已變為瞭“成本項”。

“隻有牌照,沒有實際賺錢的業務,還是不行。”經過瞭兩年的“市場教育”,多位當年爭搶拿牌照的相關人士,紛紛醒悟。

長期從事AI醫療服務的李碩(化名),最近也接觸到一些想要轉讓牌照的企業,這些企業,起初因優惠政策,企業紮堆去各地拿牌照。有些企業根據業務條線或不同地域,往往會申請好幾張牌照。

但實際上,很多拿到牌照的企業,因為疫情,很少去牌照所在地開展互聯網醫院業務。據某省2021年對外公佈的社會辦互聯網醫院的服務量情況來看,截至2021年1月,58傢互聯網醫院中,僅少數幾傢產生瞭有效的運營數據;20傢互聯網醫院的醫生數為0,47傢的診療量為0,以及51傢的處方量為0。

企業拿完牌照,但並不在本地發展,這讓地方園區及政府很頭疼。

“地方政府也意識到瞭這個問題,所以今年以來準備出臺一些促進招商的利好政策。”李碩稱。

李碩公司所在的園區,今年還對入駐的互聯網醫療企業進行納稅考核,“簽署的協議裡, 必須三年內達到一定納稅額度,不然企業需要返還當初的減免費用”。此前,很多公司拿瞭牌照後去其他地方開展業務,並沒有把營收留在牌照簽發地。“就從今年開始,我們公司所在的產業園,他們開始有這樣的要求”。

李碩回憶,其多次參與的政府會議上,會對當地的互聯網醫療企業的納稅情況進行通報,一批業務量大、納稅額高的企業會被表揚,納稅為零的企業名單也會被公佈。

這種情況,在企業剛開始匆匆入局之時,是完全沒想到的,也更沒想到拿瞭牌照後,業務跑不通。

對於多數企業來說,牌照在各地園區養著,還不如賣掉。

除瞭營收和納稅,有些地方還要求在當地獲批牌照的企業,必須租用當地的政務雲服務器,並購買相應的網絡安全服務,一年成本至少10多萬。此外還有場地費、系統開發和運維的費用等,“一年下來最少四五十萬”。

還有些地方,要求獲批互聯網醫院的企業必須搭建有兩套系統,一個是線下實體醫療機構系統依托的遠程會診中心,另一個是線上的互聯網醫院。除瞭線下實體的運營成本外,還有線上線下兩套系統的搭建與維護,成本自然高,總成本達500多萬,購置設備等費用達200多萬。

除瞭第三方申辦的互聯網醫院,公立醫院舉辦互聯網醫院也動力不足。

醫生屬於公共資源,調配是個問題。“有些科室沒有太多經費,一旦科室提要求,讓醫院配置護士、療程管理師、技師,很難得到支持,更不用說院後全病程管理和真正意義的隨訪瞭。”畢佳表示。

“除非是一些中醫科室,比如,院內開中中藥配方顆粒加成15%;互聯網醫院開出來的中藥配方顆粒加成25%。”一位企業人士表示。

之前在醫院做互聯網醫院的趙鑫,現在已出來自己創業,談起醫院型互聯網醫院,其表示,“第三方幫醫院代運營的業務更淺薄瞭,活活把互聯網醫院變成瞭掌上惠民自助機。”

趙鑫進一步補充,之所以做得淺,一是因為商業方面的拓展,在醫院型互聯網醫院上,受政策限制會比較大;二是互聯網醫院風口慢慢過去。

“醫院在互聯網醫院的發展上更多是把一些業務的拓展變成瞭便民服務上的拓展,所以也慢慢的變成瞭一個掌上自助機。”

有醫院想把自傢院內制劑放在互聯網醫院上銷售,行不通;一些醫院科室想把洗牙套餐放在互聯網醫院上,患者購買服務後,去線下實體醫院核銷也不行。

九成處於“僵屍”狀態的互聯網醫院,幾年過去瞭,還是復診、開藥。

醫療領域裡,“互聯網醫院”這個概念,有局內人感到真的玩不動瞭。

“圍城”一般的互聯網醫院

“我認為牌照轉讓也很正常,就是大浪淘沙的過程。”畢佳說。

2014年,被業內稱為中國互聯網醫療的元年,如今進入第9個年頭,行業洗牌把懵懂入局的企業淘汰,這也符合商業規律。

隻不過,過往的成功模版吸引著一些沒有加入賽道的人,試圖乘風而起。

2015年12月,微醫與浙江桐鄉攜手創辦的烏鎮互聯網醫院拿到瞭第一張互聯網牌照;2016年4月,好大夫拿到瞭銀川互聯網醫院牌照,“銀川模式”一度成為行業標桿。此後,各地互聯網醫院爆發式落地,寧夏、海南、成都等成為互聯網醫院聚集地……這些都是“夢想”的原點。

但未料運營成本之高,隻好及時止損。這場“轉讓潮”裡的大多數,正是那批匆匆入局的民營機構。

有人跑出成績,有人慘淡退場。

但在“轉讓潮”背後,如圍城般的互聯網醫院,還是有人想要入局,隻不過現在進場的人比以前更“務實”瞭。

“現在需要互醫牌照的人,一般都是已有適配的業務場景,需要資質來滿足合規的需求。不會有外行買牌照,期望以後變現。”一名行業資深從業者表示。

以寧夏為例,當地“互聯網+醫療健康”示范省(區)建設已有4年,今年5月29日通過國傢驗收。成熟的示范區,加上優惠稅收減免政策,吸引瞭不少企業入駐。

據李碩觀察,2022年,有一波人在申請。而在2022年、2023年,這批申請牌照的互聯網醫院朝著細分領域專業化發展,以垂類的專科醫院居多。

專科,是互聯網醫院瞄準的一個方向。

在翟雪連看來,專科化選擇合理,是互聯網醫院能夠運營出利潤的重點。特定病種的線上問診精準瞄準患者群體,以私域流量方式把患者管理起來,隻服務該病種的患者群。目前專科互聯網醫院以依從度較高的病患為主,比如慢性病、婦科、兒科、皮膚科等,除瞭問診,後續還有隨訪、健康管理、處方開具等診療行為,能支撐起民營機構的營收。

除瞭專科,發展成醫藥電商是另一種方向。

互聯網醫院鋪設售藥渠道有其技術優勢,而獲批互聯網醫院牌照,就相當於為醫藥電商找到瞭賣處方藥的合法化途徑。

不過微妙的是,醫藥電商又不希望互聯網醫院發展得太好,一旦發展過好,互聯網醫院背後強大的實體會把患者從線上吸引到線下,這又與互聯網醫藥電商初衷背道而馳。

對醫療機構而言,發展互聯網醫院的最終目的,自然還是希望把患者引到線下,畢竟檢查、手術、住院等診療手段才是醫療的核心,也是主要營收來源。“互聯網醫院作用是提高用戶黏性,提高患者線下到診幾率。”上述行業資深從業者分析。

如果患者到醫院來瞭,那麼線上的互聯網醫院意義何在?

回過頭看,互聯網醫院的出現曾救公立醫院於水火。比如曾負債20億的黑龍江省醫院,2019年上線掌上醫院後,門診量翻倍,醫院因此走出囹圄。

如今,仍有公立醫院在延續這樣的“理想故事”。他們大多有堅定的領導班子,下定決心重塑流程,到現在仍運營良好。成績突出的以華西二院和北京腫瘤醫院為例,前者打通瞭線上就醫全流程業務,後者通過“北腫雲病歷”,在疫情期間無法開診時,將腫瘤患者全部轉至線上診療。

而今,互聯網醫院的那股狂熱風口已過,概念不再有瘋狂的張力,但想象的底色依舊吸引著“圍城”內外的人。

羅春昊丨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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