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Origami
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对于性之一字，中国人的态度是复杂的。有人赞美，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人痛斥，言色字头上一把刀；也有人顿悟，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书里说，以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2022 年，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联合发布了「中国人私生活调查」报告，其中有一个推论就是中国男人对于性正在变得保守化。[1]
但市场数据给我们的答案有些相悖。
腼腆保守的中国男人，去年至少用了一亿多的小药片，消费了近 80 亿的「伟哥」（指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 PED5 抑制剂）。
「伟哥」类药物，一年零售卖爆几十亿
据药企前段时间发布的 2023 年年报，其旗下的 4 大类 9 款药物中，「伟哥」类药物的表现稳定的可怕，依旧是「销售冠军」。销售额达 12.895 亿元，较上一年度增长 22.6%。
据产销量及库存量分析显示，这款药用于治疗男性勃起功能障碍（erectile dysfunction，ED）的药，其一年至少卖出 1 亿多片。[2]
图源：参考资料 2
在网购药物赛道上，伟哥的销量也是一骑绝尘。据米内网发布的「2023 年中国网上药店终端化学药 TOP20 产品」[3]显示，单个药物的销售额超 17 亿元排在冠军，紧随其后的季军就是同赛道的竞品。
以零售药店渠道为例，2017～2022 年，我国抗 ED 药物在零售药店渠道的销售规模逐年递增，由 2017 年的 36.19 亿元增长至 2022 年的 60.81 亿元。[4]
在西北某省地级市医院生殖男科的杨飞医生（化名）有很明显的感觉：通过院内开具相关药物的数量正在逐渐上升，而且新面孔和年轻面孔也丰富了起来。「很多看病的患者都互相认识，有的甚至都是组团来的，有的钓鱼圈子的，也有骑友圈子的，也有健身圈子的。总之聚集效应比较明显。」
连锁药店驻店药师柴霞（化名）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在药店方面，男科药尤其是各种「非」们，都是非常主要的盈利点，但消费群体并不是非常稳定，选择面也很少。但从 2018 年开始，随着各路抗 ED 药（尤其是部分以长效作为特点的抗 ED 药）的上架，柴药师发现在门店消费抗 ED 药物的长期用户们也越来越多了。
图源：图虫创意，与本文提及药物无关
但抗 ED 市场规模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是否就意味着勃起功能障碍的群体越来越多？
中国究竟有多少男性患有 ED？这个数字一直都难以明确。在中国男性 ED 患病率上，除了几篇荟萃分析，并没有检索到太新的流行病学数据。
我国《勃起功能障碍诊断与治疗指南》显示，ED 是成年男性的常见病和多发病。但相关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差异较大且年代较为久远：一项对我国 30 个省和自治区的 40 岁以上男性调查显示，ED 患病率为 40.6%。对流动人群的调查显示，广东顺德地区和东莞地区流动男性 ED 总患病率分别为 32.2% 和 64.2%。
中山大学某流行病学博士后研究员唐若宇（化名）认为，粗略统计整个中国的 ED 患病率，在价值上可能噱头大于学术，「因为勃起功能障碍是一个病因探索比较清晰的病种，很大程度上和年龄、慢性基础病等因素相关。总体上就是年龄越大，患病率越高。」
但唐若宇也表示，现代中青年男性的生活与劳动生产模式和曾经的男性群体存在差异，比如更长时间的久坐、更紧张的生活节奏以及更高发的代谢疾病等等，「这些因素确实是勃起功能障碍的高风险因素。」
「阳痿率」是否升高，是一个难以论证的问题，但临床相关医生或药师的反馈是：愿意就诊、配合就诊的男患者，确实越来越多了。
走进门诊的患者，超半数在互联网确诊「阳痿」
佛山某医院生殖男科门诊的医生连国强（化名）回忆，以前刚上班的时候，当地卫健委专门组织过男科医生的培训，内容是从门诊患者的语气、暗示甚至一些眼神动作中判断他是不是来治疗「阳痿」的，「以前，大家都戏称我是男科侦探。」
时间轴拉回到现在，连国强发现打直球的患者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些患者的问题也专业起来，「有一次，一个患者直接在我门诊打开他的短 APP 收藏夹，里面全是勃起障碍有关的科普，想让我一一解答。」
互联网媒体的发展，为「难言之隐」带来了真正的自由地。
广西某地级市三甲医院泌尿外科贺田光（化名）的很多患者，都是他微信公众号和号的忠实粉丝。
贺医生说，最开始他做科普的时候只是单纯为了减少患者的骚扰，「男科患者很喜欢问这问那，我又不喜欢加微信，就直接让他们看我的科普，我说你问的问题我都会更新的。」
门诊一台小手机，既说段子也科普。贺医生就是这样成为了当地一个名气还挺大的小网红。
「说实话，做科普之前，我没想到我们这里能有那么多 ED 患者。」贺医生说，自从做了科普以来，鼓起勇气来看 ED 或其他问题的男性朋友越来越多，甚至走进门诊前至少超过半数的人，已经自己在互联网「确诊了」。他现在几万粉丝里，很大一部分是他的患者或者其他同事的患者。
贺医生表示，像男科病这种有病耻感和隐私感的领域，互联网科普带来的增量是很明显的。「有一次我参加个学术峰会，发现整个展厅的同行们都在做男科的科普，有的可能在业界名声不显，一看手机哇一百多万粉丝。」
在短平台上搜索相关药物或是「阳痿」等相关字眼，可以看到各路经过专业资质认证的医生们，对着镜头将相关医学科普细细道来，细致到几毫克药量之间有多大的差异。还有皮肤科、普外科医生跨着学科，大讲药物在两性生活中的科普与故事。
互联网平台上海量的抗 ED 药物科普，和男性用户对于男性健康的关注度是分不开的。据巨量算数发布的《抖音用户健康生活方式调研》，男性群体最关注的话题就是男性健康。甚至有 24% 的男性用户，就是在抖音刚刚发现了自己正在被「男题」所困扰。
图源：参考资料 5
热度，是互联网媒体的本质；但盈利，才是商业的基本逻辑。
有病就要吃药，而医生科普了哪些药甚至哪些剂型，都会对这些互联网男性用户们起到一个不小的参考价值。
「男性互联网用户对于阳痿的关注度是非常高的，这也是抗 ED 药物在做患者教育与品类推广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某药企市场部总监张萍（化名）坦言。
张萍曾经做了很多年传统的学术推广工作，随着合规性的加强，男科药的推广是她最近几年的业务核心。
「其实『伟哥』这个商品名的流传度，就是最好的营销例子，但除了噱头营销以外，细致化的患教科普其实才刚刚起步。」张萍表示，现在抗 ED 药物的品类非常之多，除了药物本身种类不同以外，同类药物也有不同的剂量、不同的剂型甚至不同的包装设计。「推广侧，怎么能让潜在客户知道，你是一个不一样的抗 ED 药并愿意买单，才是核心目的。」
随着社交媒体上男性健康科普的大量铺设，广告饱和攻击、短推广背书、事件营销、心智占领的策略，成为了扩容的最佳路径。
患者可以更加便利隐晦地了解到自己的困境，并在医生的指引下完成诊疗。但至于药企是如何引导医生进行详细的精准科普这个问题，张萍表示无可奉告。
节假日会收到的短信推广
图源：同事提供
隐秘的角落，和应被正视的需求
除了科普信息的爆炸式增长，互联网医疗的发展也让抗 ED 药物的获取，变得更加「隐晦」也更加便利。
「10 年前，我师父告诉我说药店门口要是有男人带着报纸徘徊，一定要叫他出来，因为这些人都是来买伟哥的，看见我这么年轻的女娃子会害羞，下次就不来了。」柴药师表示，虽然现在部分老年患者可能还保留着曾经的扭捏，但绝大部份的 ED 药物都伴随着一个个快递盒子或者包装袋一起发给各路地址，偶尔封在一起的还有避孕套或其他情趣用品。
但这些地址的信息让柴药师隐隐不安，因八九成是某某酒店、某某民宿：「这些药物，最后都用去哪里了呢？」
这也是一些临床医生看着患者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的怅然。
上海某男科医生鲁成（化名）回忆，前段时间有个患者找他看病，主要诉求是开一些长效抗 ED 药物，闲聊中患者的一句话让鲁医生思绪万千：「买这么贵的药，回去跟老婆用太亏了。」生性敏感的鲁医生陷入了自责，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破坏人家婚姻的元凶。
除此之外，医生更担心的是滥用带来的身体损伤。
贺医生告诉丁香园，现在很多男性朋友不肯看医生，也不愿承认自己的疾病，但对抗 ED 药却有着极高的向往。「我身边就有很多朋友，把长效抗 ED 药当作万能药，认为只要服用就能解决所有性问题，总想让我偷偷安排一下。」
贺医生苦笑不已，尽管他反复强调，这类药物只适用于治疗勃起功能障碍（ED），并不能提高性欲，更不能保证性满意度。但他感觉听进去话的也并没有几个。
在国际上，抗 ED 药物娱乐化使用，已经是一个放在台面上讨论的话题。有研究表示，出于娱乐目的使用勃起功能障碍药物的男性可能会增加心理依赖的风险，这反过来可能导致基于心理的勃起功能障碍症状。相关药物也已成为当今最常见的处方和滥用药物之一。[6]
高校研究员李峰（化名）目前开展的中国抗 ED 药物使用的相关定性研究中，已经观测到有关「滥用」抗 ED 药物的现象，甚至有不少患者依然以「壮阳」为目的，在无处方的情况下擅自服药。
而在具体用途上，李峰初步收集的信息多倾向于在非家庭环境中使用抗 ED 药物。他认为，「男性健康的需求需要被关注，抗 ED 药物在正确使用的教育上才刚刚开始。」
李峰说，传闻在北宋时期，大相国寺中有这样一首阴阳诗：
阳面为「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而阴则为「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
在抗 ED 药物的市场突飞猛进中，性需求与性安全该如何平衡，同样有待观瞻。
监制：carollero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1]中国人私生活质量调查：性如何影响家庭、婚姻、95后
https://www.lifeweek.com.cn/article/174237
[2]https://www.sse.com.cn/disclosure/listedinfo/announcement/c/new/2024-03-16/600332_20240316_ISIW.pdf
[3]https://3g.menet.com.cn/Article/Detial?aid=148112
[4]观研天下《中国抗 ED 药物行业发展趋势研究与未来前景分析报告（2024-2031）》
[5]巨量算数，抖音用户健康生活方式调研
[6]Frontiers | The Weekend Drug; Recreational Use of Sildenafil Citrate and Concomitant Factors: A Cross-Sectional Stu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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