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還在故鄉秦地,閱讀瞭一些地方志。《海口志》中記載,秀英有清朝光緒年間興建的炮臺,與廣州虎門炮臺、上海吳淞炮臺、天津大沽炮臺,同為清末年間的四大炮臺。但在國人的記憶中,起碼在我的記憶中,秀英炮臺的名氣遠不如那三大炮臺,很少看到介紹它的文章。如果我沒讀《海口志》,也不會知道海南還有個古炮臺,更不會知曉它曾經打退過日本侵略海南的軍艦。 五年前,跨過瞭瓊州海峽,從抓一把黃土都能聞到文化氣息的秦地來到海南。除瞭海南經濟大特區的每一縷椰風裡,都飽含著現代氣息的誘惑外,還有在《海口志》裡讀到的古炮臺、五公祠、海瑞墓等,這些文化古跡也是誘惑我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年前,一個初春的日子,就利用閑暇去憑吊古炮臺。 我推著單車,一邊在曲裡拐彎的村道上走著,一邊琢磨,古炮臺代表瞭一個民族不畏強暴的抗爭精神,反侵略的決心和行動,是我們民族洗雪恥辱的標志,一定被政府列入重點保護范疇,甚至以炮臺為基礎,修建瞭個公園、紀念館什麼的,以便後人拜謁,還是愛國主義教育的好地點。

七問八問,七轉八轉,竟然很多人不知道古炮臺在什麼地方。終於在一位原著居民的指引下,來到瞭古炮臺旁邊。我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瞭,這就是我心儀已久的古炮臺嗎?這就是代表我們民族不畏強暴,反抗侵略的文物古跡嗎? 幾十棵古樹,被荒蕪地擱置在無數的叢藪、藤條之間,顯得老邁而毫無生機。 追溯歷史,炮臺該有一百來歲瞭。它要是人,也該進入耳聾眼花、臉上佈滿皺紋、身體各器官衰竭之年瞭。難怪炮臺沒有一處沒有破損,沒有一處沒有銹蝕,沒有一處沒有污物,沒有一處不令人痛心欲絕。 此時,我在叢藪裡發現瞭一個碑基,碑石被人砸斷瞭,殘留下僅有的幾個字:“一九八四年十一月××海口市……”後邊的碑石沒有瞭。帶路的人告訴我:“這石碑是海口市人民政府為保護古炮臺立的。” 幾年過去瞭,心中仍時時縈繞著古炮臺,掛念著被軍事傢們稱作“戰爭之神”的古炮的命運。炮臺尚在,大炮何去?盡管多次查找史料,仍無定案,至今仍是我心中的一個謎團。於是,更加查史找料,對秀英古炮臺有瞭進一步的瞭解。 清朝末年的光緒年間,法帝國主義者入侵越南,並不斷騷擾廣西。為瞭抗禦外來異族的侵略,清政府從德國購買瞭幾門克虜伯大炮,用瞭四年時間耗資二十多萬兩白銀,建成瞭秀英炮臺。由於秀英炮臺的建成,法帝國主義者未敢侵犯海南,保衛瞭海南一度免受鐵蹄蹂躪之苦。但是,作為大炮,沒有發出戰鬥的轟鳴,也就沒有體現出它的真正價值,仿佛擺在那裡的是幾座嚇唬人的鋼鐵玩意。 秀英古炮臺一直在等待,等待它拔劍出鞘的轟鳴。 枯木的等待隻是腐朽,人類的等待隻是衰老,直至死亡,大炮等待的是驚天動地的出頭之日。它一直等待瞭一個王朝的覆滅,一直等待到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歷史終於給瞭它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那是一九三九年二月十日,擁有現代化武器的日本侵略者三千餘人,分乘三十餘艘軍艦,從海面向海口進發,企圖在秀英一帶登陸。 這個日子對海南人民來說,是巨大災難降臨的前兆,也是檢驗海南人民抗擊侵略的決心和行動的時刻。 當時海南的守軍,武器低劣,彈藥不足,兵員奇缺,缺少訓練,更沒有迎擊日軍軍艦的大炮,抵禦氣勢洶洶又擁有先進裝備的侵略者的精神準備。這個消息被當年駐守炮臺的大清兵勇知曉瞭,這些早已退伍在傢的年邁老兵,不約而同地穿起瞭珍藏多年的“勇”字兵服,氣宇軒昂地來到古炮臺,擦拭大炮,修築掩體,當年沒有用上的炮彈,還儲存在彈藥庫裡,即將派上瞭用場。 於是,這個星球上爆發瞭一場曠古未有的特殊戰爭,上個世紀的軍人用上個世紀的武器,和下個世紀的軍人用下個世紀的武器,展開瞭激烈戰鬥。古炮臺的掩體裡,蒼老的大炮在老軍人操縱下,發出震天撼地的轟鳴,帶著民族反侵略的不屈精神的炮彈,劃過南中國海的蒼穹,準確地落在敵艦上。一個日寇被炸死,又一個日寇被炸死;一艘敵艦被炸傷炸沉,又一艘敵艦被炸傷炸沉。敵艦上的現代化火炮也在轟鳴,現代化的炮彈帶著侵略者的野心和狂妄,準確地落在古炮臺的掩體裡。一個中華民族的老軍人倒在血泊裡,又一個中華民族的老軍人倒在血泊裡。他們在從軍的年代沒有倒下,卻在退伍後的戰鬥中倒下瞭。但是,古老大炮迸發的怒吼,一直沒有中斷。 戰鬥的結果是擁有現代化武器的侵略者,丟下被擊沉的軍艦,倉皇逃遁。 從未轟鳴過的古炮臺,終於發出瞭自己的聲音,實現瞭自己的價值;從未戰鬥過的老軍人,終於參加瞭戰鬥,終於捐軀沙場,也實現瞭自己的價值。於是,我又萌發瞭去古炮臺憑吊這些老軍人的欲望,此時是1997年歲尾。

走近炮臺,我卻有瞭驚奇,破損的炮臺掩體已經修復,現代的水泥和傳統的石灰,共同鞏固瞭我眼前的炮臺。民工們正在修補炮臺,他們告訴我,政府撥瞭巨款,要把古炮臺建成公園。 順著地道步入掩體,看見碩大的銹跡斑斑的固定大炮的鐵環,我對著它和同行人發問:“它可以銹蝕,民族精神也可以銹蝕嗎?” 我望著夕陽,殘陽如血;我望著海面,海面如鏡;我望著椰城,椰城如畫。 這一切,不都是我們民族中千千萬萬這些帶“勇”字的戰士們,抗爭而來的嗎? 我點燃瞭帶來的三炷供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古炮臺前,莊重地舉起右手,用曾經是共和國軍人的軍禮,向這些不死的民族魂舉起瞭右臂。 插圖/趙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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