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道逵 蔣豐
在日光的輕柔褶皺中,有一句話如同古老信箋上的墨跡,緩緩鋪展在日語的織錦上——“小田原評定”。這不僅僅是五個字的堆砌,它是時間的低語,是歷史長河中一次無聲的嘆息,講述著決策與命運的微妙交織。
回溯至日本的戰國時代,那是一個英雄與梟雄並起的年代,小田原城,猶如一顆璀璨的星辰,照亮瞭關東的天空,北條傢族,以其不屈的意志和深邃的智謀,在這片土地上書寫瞭百年的輝煌。每月兩次的“重臣會議”,不僅是治國方略的探討,更是權力與智慧的交鋒,每一聲議論都似刀劍相交,閃爍著時代的火花。
然而,歷史的轉輪終將碾過一切,當“猴子”豐臣秀吉以統一日本為志,踏上征途,小田原城便成瞭他無法繞過的關卡。天正十八年(1580年)的風,似乎預示著變革的來臨,北條傢族的“重臣會議”再次召開,卻不再是智慧的碰撞,而是遲疑與不決的泥沼。會議冗長而無果,如同老嫗的裹腳佈,纏繞著時間的腳步,卻未能解開未來的結。從此,“小田原評定”成瞭日本文化中的一個獨特符號,象征著那些漫長而無實質進展的會議,讓人不禁反思:是決策本身的復雜,還是人心中的猶豫不決,抑或某種更深層次的無力與掙紮?即使如今,在日本企業,在日本行政機構,也時常可以聽到這樣的“吐槽”——“今天的會議就是‘小田原評定’。”
在2022年9月24日那個陰雨綿綿的秋日,我們踏上瞭前往小田原城的旅程,從東京的喧囂中抽身,乘坐湘南新宿線的列車,穿越城市的脈絡,最終在戶塚車站換乘,仿佛穿越瞭一個時代的門扉。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陌生而又熟悉,那是歷史的影子在悄然浮現。抵達小田原城,天空依舊陰沉,細雨如織,雷聲隱隱,仿佛是歷史的回響,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滄桑。
站在城下,抬頭仰望,小田原城以一種近乎傲然的姿態矗立,雖歷經重建,卻依然不失其雄渾之氣。步入城堡,天守閣的臺階寬敞而明亮,與記憶中的狹窄陡促大相徑庭,這或許是時間的寬容,讓一切過往都得以溫柔以待。然而,文物上的“復舊如舊”,終究隻是表面的修飾,真正的歷史,早已深深鐫刻在每一塊磚石、每一縷風中。
攀至高處“天守閣”,箭樓之上,我們極目遠眺,試圖從眼前的景致中捕捉一絲往昔的輝煌。小田原城,這座曾被譽為“難攻不落”、“無敵之城”的堡壘,見證瞭北條傢族的興衰榮辱。1561年上杉謙信的十萬大軍,1569年武田信玄的“風林火山”,都未能撼動其分毫,卻最終倒在瞭豐臣秀吉的智慧與決心之下。那一刻,我們仿佛看到瞭歷史的輪回,每一次的輝煌與衰敗,都是時間對人性與智慧的考驗。
在“戰國時代的小田原城”展室中,我們靜靜地聆聽著歷史的低語,豐臣秀吉的果敢與北條傢族的固執,在這一刻交匯成一幅悲壯的畫卷。秀吉的“虛擬城”策略,不僅是對軍事智慧的極致展現,更是對人性弱點的深刻洞察。堡壘,終究是從內部攻破的,當信任與忠誠被猜疑與背叛所取代,再堅固的城池也不過是風中殘燭。
步出小田原城,臺風並未如期而至,但這座城,卻以它獨有的方式,繼續訴說著它的故事。經歷瞭江戶的繁華、明治的變革、大正的寧靜、昭和的戰火、平成的和平,直至如今的令和時代,它依然屹立不倒,仿佛是在告訴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歷史的記憶與教訓,都將永遠銘刻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也有人這樣說,小田原城百年的榮光以及城主最後剖腹自殺的悲劇,對所處地域的神奈川縣“縣民性”的形成也產生瞭很大的影響。由於北條傢族最後的成員曾被流放到今天和歌山縣的高野山,導致今天神奈川縣人也討厭和歌山縣人,他們最喜歡說“和歌山縣男女婚後出軌的人數在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是位居第一位的。”在我們看來,這樣討論“縣民性”,還是有些牽強的。歷史,從來都不是冰冷的文字與數字,它是活生生的情感與記憶,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當上半身失敗瞭的時候,就去指責對方下半身的“弱點”,顯得有些沒有風度,或者說有些低俗。相對來說,或許是因為有這段固守小田原城百年的歷史,神奈川縣的“縣民性”特點之一就是“戀傢”,這裡的男女婚後大都不喜歡離開住傢的附近,而眷戀著這片熱土。作為這漫長歷史長河中的一粟,唯有用心去感受、去思考、去銘記,方能在未來的道路上走得更加堅定與從容。(2024年7月24日修改於東京樂豐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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