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詐騙嫌犯被押送回國
編者按
8月26日，又有5名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在仰光國際機場由緬甸警方移交給中國警方工作組押解回國。至此，在四天時間內共有24名電詐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國。
緬北電詐問題由來已久，今年以來發酵的相關輿情裡，哪些新情況值得註意？緬甸高官曾稱，緬北情況被誇大報道，中方專傢對此怎麼看？《鳳凰大參考》對話東南亞問題專傢、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員劉金衛解讀。
核心提要：
1. 關於緬北電信詐騙，近期在國內引發熱議的原因，劉金衛認為，邊境自由行、鄰國的新情況以及相關影視作品都增加瞭話題的熱度。他認為，目前網絡上將緬北情況描述嚴重的輿論風向，對不少人來說是件好事。
2. 對於緬甸高官稱緬北“總體上安全穩定”的言論，劉金衛並不認同，同時也不建議一般人踐行緬甸方面“到當地看一看”的說法。緬甸的情況復雜，除瞭原有從事詐騙的地區，還有新興的如妙瓦底等區域問題需要重視，不建議前往。
3. 從毒品到賭博再到電信詐騙，緬北的安全問題已成為頑疾。劉金衛認為， 緬北政治無政府狀態以及經濟落後是最根本原因。而電詐被緬甸視為“中國人騙中國人”，這也導致緬甸方缺乏治理管理的動力。
4. 劉金衛認為中國聯合泰緬老三國開展的聯合打擊行動是一個好的開始。此外，中緬雙方以及東南亞依然需要加強合作，提高另外三個國傢對此問題的重視，並在聯合執法合作的同時合作發展經濟，從源頭減少當地百姓從事灰色產業的可能性。
電詐輿論熱潮從何而起？
《鳳凰大參考》：緬北的電信詐騙問題最近在國內引發瞭熱議，但資料顯示，電詐等行業在當地的發展由來已久，可以追溯到疫情前，甚至已經成為某些地區的支柱產業。您認為目前國內對於緬北電詐的輿論為什麼會發酵？背後有什麼樣的原因？
劉金衛： 緬北主要指緬甸北部的撣邦和克欽邦，該地區與中國雲南有歷史淵源，多跨境同源民族，文化、經濟來往密切，大量緬北民眾會講普通話。
而具體來看，我認為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第一，中國最近逐漸開放瞭邊境，恢復瞭邊境自由行，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尤其在本月的10號，自由行的名單上加入瞭緬甸。這些都是疫情之後恢復交往的必要舉措，但客觀上來看，往來人數基數變大瞭，自然就會讓詐騙分子把中國受害者騙過去的行為增多，導致瞭最近的輿論發酵。
第二，相比以往，今年其實多瞭一些新情況，也跟旅遊有關。那就是緬甸的一些受害者是從緬甸的鄰國被騙去的，而並不是來自中國。他們是從泰國、老撾這些國傢被騙到緬甸去。這是一個新情況，在網上炒作比較多，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第三，近期一些影視作品，像最近的《孤註一擲》，還有一些社會新聞，傳播度很廣，自然也增加瞭這個話題的熱度。
▎講述電信詐騙的電影《孤註一擲》在中國引發觀影熱潮
《鳳凰大參考》：您剛才提到瞭《孤註一擲》這類影視作品，對於緬北電詐的輿論起到瞭推動作用。這部電影裡有不少鏡頭和片段都很刺激觀眾的神經，但是也讓一些人，尤其是緬甸的華人華僑，覺得緬北甚至於整個緬甸被“妖魔化”瞭。您怎麼看待這種觀點？
劉金衛： 其實一般來說，新聞就是容易報道負面的消息或者案例，這些負面的報道又產生一個疊加效應，所以會有妖魔化的趨勢，將問題說得更加嚴重。
但我個人覺得，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把緬北的情況描述嚴重一些，對於不少中國人來說是一個好事，是有意義的。畢竟，由於緬北民族地區與緬甸政府因為自治權的問題始終無法達成協議，緬北民族地區和平進程緩慢，致使戰亂頻發、社會失序嚴重影響瞭緬北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人口販賣、毒品走私等各種犯罪活動交織從生，為緬北民族地區的跨境詐騙犯罪滋蓄瞭“溫床”。緬北不僅有政府軍與少數民族武裝的長期沖突，還有一些嚴重的非傳統安全問題，比如黃賭毒、拐賣人口等，最近幾年又增加瞭電信詐騙。但如果把緬北的情況擴大到整個緬甸，或者是擴大到整個東南亞，這樣的話就有點誇張，太過瞭。
▎妙瓦底位於緬甸東部克倫邦，泰緬邊境
《鳳凰大參考》：您剛才說對於緬北的情況還是要重視，不過根據我們的觀察，一些著名的電詐場所，比如妙瓦底，並不屬於傳統意義上的緬北。既然妖魔化不能擴大到整個緬甸，那您認為去緬甸的哪一些地區是需要給人加以警示的？
劉金衛： 一般來講，緬甸北部和東部邊境地區比較危險。而克倫邦妙瓦底水溝谷是一個2020年才新興的詐騙場所。這個地方對於中國來說，救人更困難。因為妙瓦底位於泰緬邊境，不是位於中緬邊境。我們不方便直接跟緬甸克倫邦進行接觸，如果要有所行動的話，需要緬甸泰國的協助，這增加瞭溝通成本和困難。而且因為不靠近中國，我們對那邊的瞭解也是有限的，語言交流也有一些困難。
其實妙瓦底這個地方之所以快速崛起，是因為有電詐“基礎”。 妙瓦底水溝谷管理層多是華人，他們受一些地方政府和民兵組織（當地稱為民團）的庇護。
這批華人多數從柬埔寨過來的。一開始電信詐騙是在柬埔寨西哈努克港比較嚴重，後來由於中國柬埔寨聯合整治詐騙團夥，他們就從柬埔寨逃到瞭緬甸。國籍，現在到瞭緬甸，可能就是緬甸國籍或者無國籍。因此水溝谷犯罪團夥擁有一個比較成熟的產業鏈，發展的時間也比較長。
其中，有個典型頭目叫佘志江，1982年出生於中國，他先後在菲律賓和柬埔寨通過詐騙賺取橫財，被中國政府通緝。為躲避打擊，他拿到外國國籍。2020年，他來到緬甸妙瓦底，將水溝谷園區偽裝成“一帶一路”項目。2022年，他在泰國被警方抓獲並引渡回中國。
▎緬甸東部妙瓦底kk園區
《鳳凰大參考》：雖然大傢對於緬甸的電詐情況比較嚴重已經有瞭一個共識，但之前緬甸的商務部長在接受我們鳳凰網的采訪時表示說，國際上對緬甸的傳言不屬實，稱緬北“總體上安全穩定”並且呼籲大傢去當地瞭解。不過根據這則新聞下的留言來看，中國網民普遍表示不相信，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劉金衛：首先我要給中國網民點贊，我覺得他們是明智的。 我從兩點來評價一下這位商務部長的話：
一點他提到緬北總體穩定，這句話本身就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打個比方，緬北80%的地區是穩定的，80%的人不做這個行業，但如果有20%的人做這個事情的話，對我們的危害也是特別大的。不是全部地方都在搞詐騙才對我們危害大，因為我們知道電信詐騙其實幾座辦公大樓就可以，所以他說這個話本身是意義不大的。
另外他提到說讓中國民眾去瞭解，我覺得對緬甸或者緬北瞭解比較少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前往緬北。從我個人長期跟蹤得到的消息來看，緬北地區的復雜情況基本上跟主流媒體報道的是差不多，所以說我建議普通民眾最好不要去這個地方。
緬北安全問題為何難以解決
《鳳凰大參考》：我們知道早在電詐興起之前，緬北區域就有很多的安全問題，比如金三角毒品交易，以及一些邊境賭場。從毒到賭再到如今電信詐騙。為何緬北安全頑疾難以解決？
劉金衛：這主要是兩方面原因導致的，一方面，緬甸其實直到現在還是一個軍閥混戰的狀態，並不是統一的國傢。緬北有多支力量管控，國際關系領域有一個名詞叫無政府狀態，我覺得形容緬北地區是非常恰當的。
第二方面，緬北比較窮，交通閉塞。雖然有一些玉石等資源，但整體上經濟環境與經營條件差一些。而且地方比較亂，少數民族較多，緬甸政府對此地經濟發展不夠重視。緬北經濟上比較窮，有些人就希望通過一些灰色產業獲得收入。這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最主要還是第一方面原因。
▎緬甸難民進入泰國邊境城市尋求庇護
《鳳凰大參考》：面對這種無政府混亂中的灰色產業，緬甸政府、緬北地方勢力、民眾，各方力量面對詐騙都是什麼態度？在其中又起瞭什麼樣的作用？
劉金衛： 首先來說，非常遺憾的是，無論電詐還是毒品，尤其電詐，中國人是主要受害者，我認為六成以上都是中國人。所以我認為，緬甸政府把詐騙視為“中國人騙中國人”，沒有動力來解決這個問題，因為緬甸人不是主要受害者，沒有切身傷害到他們自己的利益。當然，緬甸政府宣稱堅決反對詐騙，也作出瞭一些努力；緬甸老百姓多信仰佛教，淳樸善良，同情中國受害者。緬甸官方與民間，對於中國的跨境安全合作，一直保持積極配合的態度。中緬雙方借助於定期會晤、信息共享、協查偵辦等部長級、警察首長級、總檢察長制度與"備忘錄"制度等合作機制，在打擊跨境犯罪開展一系列深入和廣泛的合作，並逐漸向政治、安全、文化等領域延伸，簽署《關於中緬邊境管理與合作的協定》和《邊防合作議定書》等多個文件。但是一些基層的官員，一些緬甸老百姓還是有參加瞭這些違法活動，並且發揮瞭一些不好的作用的。
▎緬甸舉行焚燒毒品儀式紀念國際禁毒日 銷毀價值1.87億美元毒品
“湄公河行動2.0“，多邊合作尋求出路
《鳳凰大參考》：我們知道，此前的湄公河行動曾經給中國的跨境安全治理提供瞭成功的案例，而在八月下旬，我國聯合泰國、緬甸、老撾三國執法部門，正式啟動瞭針對當地賭博詐騙及綁架、非法拘禁和人口買賣等違法犯罪行為的專項打擊行動，因為本次行動是自當年中泰緬老四國聯合打擊湄公河區域犯罪、建立常態化聯合巡邏機制後的又一次“四國聯合行動”，因此在網絡上也被廣泛稱為“湄公河行動2.0”。這會是我國治理緬北詐騙問題的新起點嗎？關於網絡上一些網友提到的中國“出兵緬北”，您怎麼看？
劉金衛：我個人認為之前的湄公河行動本身對目前治理電詐的努力有一定借鑒意義。 首先都是屬於執法合作，之前的一些合作機制、警務合作經驗和積累的相互信任，現在肯定也有作用。沒法借鑒的點主要是網絡。因為湄公河行動中，糯康相是有名的地方軍閥，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我們能查到他的相貌等個人信息但是網絡詐騙分子很分散，主要是在網上，難以追蹤。
而目前的專項打擊行動肯定是一個新起點和重大的進展。 首先我也提到今年的新情況——受害者通過泰國等緬甸鄰國來進入緬甸。如果四國合作解決這個問題，肯定可以減少我剛剛說的那種情況。另外這個機制能夠提升四個國傢的重視程度，尤其是提高緬甸的重視程度，這會讓緬甸為瞭自己的國際形象也會增強打擊電詐的動力。
▎2021年3月23日，中國、老撾、緬甸派出的6艘執法艇分別從中國景哈、老撾班相果、緬甸相臘碼頭啟航，開啟第103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行動。
至於一些網民有關軍事行動的觀點，我覺得這部分網民可能弄錯瞭這個問題的性質，緬北的電信詐騙，它是公共安全的問題和執法問題，而不是軍事或戰爭問題。打個比方，如果是我們誰傢的小孩走丟瞭的話，我們肯定是報警，而不是找解放軍來找我們的孩子。我覺得這不是很合理的一個建議。
《鳳凰大參考》：那麼您覺得中緬雙方，還有區域內其他國傢，未來合作的方向是什麼？如何展望解決這一事件的前景？
劉金衛：首先是剛才說到的，建立警務合作機制之後，再進行一些執法方面的合作，比如互相通報情報、引渡移送犯罪分子，這些方面都可以繼續合作。
此外就是提高另外三個國傢對這個問題的重視。前面提到瞭本身大部分受害者是中國人，其他國傢對這個問題重視不足。讓緬甸政府和百姓提高對電信詐騙的認識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們要讓緬甸認識到，詐騙已經嚴重影響瞭緬甸的形象，將可能對中緬合作、中國對緬甸投資、緬甸旅遊業都產生非常大的負面作用。讓緬甸政府認識到這個問題對其自身危害，他們才有動力來解決這個問題。
▎中國、泰國、緬甸、老撾啟動瞭針對當地賭博詐騙及綁架、非法拘禁和人口買賣等違法犯罪行為的專項打擊行動。
另外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四國可以在邊境地區合作發展經濟。我們跟緬甸有邊境經濟合作區，簡稱“邊合區”。對於解決緬北貧窮有決定性的意義。這幾年疫情影響，中緬貿易通道受阻，很大部分的緬甸老百姓生計堪憂，有一些被迫從事灰色產業。如果普通老百姓能通過合法渠道來養傢糊口，他們可能就不會做這個事情。
▎雲南西雙版納的中老鐵路
最近有關東南亞的負面新聞確實是有點多，但另一方面來看，負面新聞多的原因其實是總量大，因為我們國傢的公民去東南亞國傢比較多，出負面新聞的可能性也就比較大。這也說明瞭我們與東南亞交流的緊密性和重要性。如今自媒體平臺非常發達，強化瞭之前提到妖魔化的趨勢。我個人感覺東南亞國傢不是每個都像緬北那樣治安環境那麼差，所以我個人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中國民間輿論對其他東南亞國傢的評論可能是過於負面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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