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7月18日,百歲老人基辛格訪華,仍在為中美關系發展奔波。基辛格曾於1971年首次來華秘密訪問,為中美關系正常化與雙方領導人的交流作出歷史性貢獻。50多年過去瞭,中美關系有哪些“變”與“不變”?在清華大學世界和平論壇“大國在國際安全中的作用”分論壇上,前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院長閻學通、美國卡內基和平基金會傑出學者包道格(Douglas Paal)、印度前國傢安全委員會主席薩仁山(Shyam Saran)、法國國際戰略關系研究所所長巴斯卡爾·博尼法斯(Pascal Boniface)匯聚一堂,就中美關系熱點問題各抒己見。《鳳凰大參考》整理會議發言,以饗讀者。

核心提要:

1.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認為,中美關系是未來10-15年的最大挑戰。52年前基辛格訪華時,中美區別很明顯,但依舊發展瞭合作關系。現在的世界和冷戰時期完全不同,中美兩國在經濟方面不可能真正“脫鉤”,因此需要尋找到一條合作的道路。

2. 崔天凱表示,中國保持“發展中國傢”的政治身份很重要,然而美國有部分聲音認為中國已不是發展中國傢。對此,包道格回應,現在各種各樣的聲音都能得到表達,同時,他對美國、日本與中國的發展路徑進行瞭高度的概括,指出中美雙方優勢互補,具有很大的合作空間。

3. 談到大國關系,薩仁山表示大國之間保持傳統外交形式十分重要,中印領導人見面積極,雙方均對維持兩國良好關系有興趣。巴斯卡爾·博尼法斯談到北約問題時認為,北約不該東擴,其在歐洲不斷擴張已經付出瞭俄烏戰爭的慘重代價,假如東擴,那麼北約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不可想象的。

4. 對於北約的未來,崔天凱表示,如果北約一定要把觸角伸向亞太,這將預示其衰落。巴斯卡爾·博尼法斯表示,北約在2019年曾一度走到衰落的邊緣,但是俄烏戰爭無疑加速瞭北約的重振。

5. 關於俄烏戰爭調停問題,薩仁山表示印度非常渴望和平與穩定的發展環境,期待中國進行斡旋。包道格表示贊同,但他同時指出俄烏沖突的真正問題在於讓俄羅斯融入歐洲,這一點非常困難。崔天凱表示他很贊同基辛格對於烏克蘭“可作為東西之間橋梁”的這一判斷,中方已作出積極努力,同時他對其他努力調停的發展中國傢力量作出肯定。

編輯丨宋東澤 白金娜

博尼法斯:對於烏克蘭戰爭,發展中國傢和發達國傢想要的不一樣

閻學通:接下來請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介紹,您是不是可以分享一下法國(對於國際安全)的觀點,或者是歐洲的觀點。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感謝您邀請我,我介紹一下法國和歐盟的視角。我隻是一名學者,不代表政府的觀點,隻代表自己的觀點。

首先,無論是新冠疫情還是俄烏戰爭,都沒有在全球范圍內創造新的世界秩序,或者造成重大的戰略轉向。但是,這兩者卻大幅度地推動瞭世界上一些早已存在的問題和趨勢的發展。一步接一步,一個全新的戰略格局出現瞭。冷戰結束標志著兩極世界的終結,但人們創造新世界秩序的願景卻沒能實現。佈什總統曾說過,聯合國的使命就是建立一個多極世界,但目前這一目標還沒能實現。我們仍然生活兩極世界的遺產之中,承受著它為我們帶來的紛爭與沖突。

我們曾在東西兩極的世界中生活瞭40年。而在過去的10年間我們以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單極世界中。現在我們依然在重建新的世界秩序,但關於世界秩序的具體結構還沒有達成一致。多邊主義陷入危機之中,國傢之間的競爭超越瞭合作。

現在的世界存在三個主要分歧:

第一,西方陣營和俄羅斯的分歧。俄羅斯建立在前蘇聯的基礎之上,它認為自己並沒有被正確對待。俄羅斯認為,西方陣營並不把俄羅斯當成一個夥伴,而把它當成冷戰的輸傢。而西方國傢則回應稱,俄羅斯是G8峰會的成員國,而且還與北約簽過合作協議。

在這一點上,雙方對歷史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北約的擴張被俄羅斯認為是威脅,科索沃戰爭證明瞭北約並不能完全履行自己的承諾,昨天也有同事講到瞭國傢導彈防禦系統方面的問題。而且俄羅斯認為2014年的克裡米亞事件,是由美國和西方世界煽動的政變,而西方則認為這是完全民主的革命,這又是對同一事件的兩個不同看法。

在克裡米亞“大選”後,西方世界開始對俄羅斯進行制裁,自此之後,俄羅斯和美國的關系變得比冷戰時更糟瞭。當然在2022年俄烏戰爭開打之後情況更糟糕瞭。這一系列新制裁在西方被認為是新的鐵幕,將俄羅斯和其他歐洲的地方國傢分割開來。所以我認為所謂的“正常”不太會在近期恢復,隻要普京在任,歐洲的國傢和俄羅斯就不太可能在近期達成和解。

目前的形勢讓我想起來冷戰時那段最糟糕的情況。雖然地理上是歐洲國傢,但俄羅斯無論是從經濟上,還是從文化、戰略關系上來講,都是被排除在歐洲之外的。

第二,西方國傢和其他國傢,或者說西方國傢和所謂的全球南方國傢之間的分歧。這與冷戰時期第三世界的概念不同,因為當時的第三世界國傢在經濟方面都大差不差,但現在這些國傢的情況發生瞭很大改變。目前的全球南方國傢在經濟和政治上各不相同,但都有實現繁榮的共同願景,並且都拒絕西方國傢對於世界的主宰。而西方國傢則必須要面對和接受這個現實。

全球南方國傢國傢有自己的在關於國際問題上的議程,拒絕接受西方單方所設定的議程。西方社會不能代表國際社會,而隻是國際社會的一部分。

有一些西方人認為西方與非西方的區別在於其政權是民主的還是專制的,但這一概念是很難評判的。誰是民主國傢,誰又是專制政權?誰能夠做出公正的評判?在這一點上是非常困難的。以金磚國傢為例,金磚五國的政治體制各不相同,都有屬於自己的民族DNA。僅僅把他們分成民主和專權,太武斷太簡單瞭。

另外,烏克蘭戰爭已經持續瞭很久,包括非洲國傢、拉丁美洲國傢、亞洲國傢在內的全球南方國傢希望的是和平,不管和平的條件是什麼。而在西方,領導人和民眾想要的是正義,想要烏克蘭拿回自2014年以來喪失的領土,捍衛自己的主權。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西方和全球南方國傢的分歧。全球南方國傢希望和平來得越快越好,但西方的國傢想要的和平是在烏克蘭勝利之後的和平。

第三是中美分歧,這個是未來10-15年間最重要的戰略挑戰。美國和中國是否能管理好經濟方面的競爭?雙方是否能在關系方面進行讓步?雙方的差別,不僅僅是意識形態方面的差別。兩個國傢的政體當然是不一樣的,但這種不同在五十年前尼克松和基辛格訪華時就已經存在瞭;這種不同在三十年前克林頓推動加大對中國企業投資時就已經存在瞭。

所以現在中美之間的競爭不隻是政治問題,還是經濟問題所以現在中美之間沒有發生新冷戰,因為在冷戰期間,前蘇聯和美國之間的經濟交流每年隻有20億美元的經濟交流,但現在中美之間的貿易規模一天就能達到20億。所以兩個國傢的經濟不可能完全脫鉤,中美必須要找到新的方法進行合作。

我想我時間到瞭,先講這麼多,我願意回答之後的問題。

閻學通:謝謝,這真的是一個歐洲的視角。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講到,不僅要和平,而且要公正的和平,怎麼同時實現和平和正義。中美關系在當今和原來在冷戰時美國和蘇聯的關系不一樣。中國和美國應該管理好兩國的關系,而不是追尋老的,原來蘇聯時代的做法。

接下來請崔先生,您可以回應剛才提到的任何問題,或者是剛才探討的觀點您也可以回應。或者中國作為世界上第二大國,您覺得中國和美國之間的責任有什麼不同?美國是全球第一大國,中國是全球第二大國,在全球安全方面有什麼共同與不同的責任?

崔天凱:對中國來說,“發展中國傢”是個政治身份,而非經濟身份

崔天凱:我剛才認真聽瞭各位的發言。

首先講一下中美兩國的關系,我認為兩國有共同的責任,來穩定兩國的關系,回應整個國際社會的期望。我並不覺得有人想看到中美兩國關系進一步惡化,可能有少數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在某一個地方,少數人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多數國傢,歐洲國傢和印度,都不會這麼想的。

我相信理性的人,都希望有穩定的雙邊關系,這是基於互相尊重,和平共存和共贏合作原則的關系,我非常贊同巴斯卡爾·博尼法斯講到的穩定中美關系的重要性。

我覺得薩仁山先生講的一點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意思,實際上他的很多觀點我都贊同,尤其是全球權力分散。我們可以看到聯合國在45年創立時,隻有51個創始成員國,現在是193或者194個成員瞭,這就意味著聯合國多數成員國都是在二戰之後獨立的國傢,而其中大多數國傢是發展中國傢,這也是為什麼有全球南方國傢的概念。我也贊同薩仁山先生的概念。

中國總是覺得自己是第三世界的,或者是發展中國傢,全球南方國傢的一份子。美國有一些人想要剝奪中國“發展中國傢”的身份,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當然,中國正在成長壯大,我們是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但是對中國來說,發展中國傢是一個政治身份,而不是經濟身份。可能再過十幾年,中國更加強大瞭,我們依舊會在政治方面把自己視為發展中國傢。

但是我相信,仍然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發展中世界的一員,從政治上來說,我覺得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談到中美關系比起印度和美國的關系,薩仁山先生說瞭非常重要的一點,我能理解,大部分國傢,包括中國和印度,我們都想發展穩定互利的關系,和美國發展這樣的關系。有時候選擇權在美國,有時候(美國)在做選擇時,是出於不對的理由。我希望印度不會有這樣的命運。

關於博尼法斯先生的觀點,我不是歐洲事務的專傢,但我們一直在密切關註著歐洲的動向。但是我認為應該把俄羅斯視為我們未來的夥伴,而非冷戰的輸傢。我也不認為我們應該在歐洲建立起一個以冷戰模式為基礎的新秩序,謝謝!

閻學通:包道格先生,您覺得中國是不是發展中國傢呢?美國怎麼樣能維護自己在國際上的地位?

包道格:我努力地回答一下,我的同事們剛才做瞭他們的介紹,我想再說一下,現在媒體這麼發達,給我們提供瞭太多好的、壞的信息。現在想要將某種想法、某種戰略和某個機構聯系起來實在是太困難,因為有太多各種各樣的觀點瞭。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主渠道瞭,主渠道隻是可選的渠道之一。可以看到,世界上的言論,可以說是百花齊放。

我想從宏觀角度上看待一下這個問題,歷史上來說,先看一下現代時期。二戰之後,美國是全球工業體系的主要支撐國傢,我們有過量的資本。但是我們沒有瞭過去我們還是一個孤立的國傢時所擁有的那些東西,不像東南亞國傢、拉丁美洲有那麼多人力資源。所以我們對這些國傢就有瞭想法,在這些國傢投入瞭很多的資本,我們做瞭很多好事,擴展瞭港口,提高瞭這些國傢的實力,在世界的角落投入瞭大量的錢。但是我們也犯瞭很多錯誤,我們牽扯進瞭無果的越南,我們疏遠瞭很多拉丁美洲國傢,因為我們要他們的石油、商品、水果等,這是我們犯錯誤的時期。

現在其他地方也在趕上來,我們的資源沒有那麼多瞭。在八十年代的時候,日本被看作是有能力在世界上所有地方投資的國傢。就像之前的美國一樣,日本有資本,但是沒有足夠的、熟悉世界各地的人力資源。在擴展港口,提高自身生產能力,打造多樣化的經濟時,日本在這一路走來時也犯瞭很多錯誤。

而今天中國又走上瞭這條路,這麼多過剩的產能,投資於世界上這麼多地方。如“一帶一路”倡議等,現在中國也將投資戰略帶入到其他國傢,在其他國傢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我們看到中國也是缺乏人力資源的,缺乏有智慧的非洲員工,它也走到瞭該“犯犯錯誤”的階段。

把這些例子放在一起看,有些投資美國沒有能力做也不能再做,而中國有能力做。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合作呢?如亞投行,美國可以提供優質的技術和金融上的服務,也包括土木工程等等。中國也非常重視這方面,投入瞭很多資金。我們處於歷史發展的不同方位,有著不同的規則,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合作實現共同的目標。

法國專傢:北約不能東擴,歐洲無法承擔代價

閻學通:包道格先生總喜歡用歷史的例子來說明事情。他提醒瞭我們,當美國變強的時候,美國是在犯錯的,日本犯錯誤瞭,日本也變富瞭。現在中國也在犯著發展過程中的相同錯誤。現在,印度的經濟增長非常快,你們的總理在美國提到,印度在不久之後會成為世界上第三大經濟體,那麼你們是不是也做好準備犯同樣的錯誤瞭?

薩仁山:我覺得我們還有時間,這不會馬上就來。我想再回應一下包道格先生所說的,那就是技術的進步,信息技術的發展,還有信息的民主化,還有錯誤信息的民主化,就像他剛剛所說的。這就讓我想到瞭我看到的一點,特別是自從疫情以來,我們看到瞭民主的衰弱,這是令人憂心的。作為一個外交官,我有這樣的經歷:即使有一些棘手的問題,隻要有互動,隻要保持對話,隻要能夠保持互動下去,肯定會有好的結果,即使是最一些棘手的問題。中印就是非常好的例子。

中印關系中的積極因素之一就是:在過去的30年裡面,一直到現在,兩國領導人基本在所有的場合都會見面,如每年兩國最高領導人的峰會、多邊會議、地區會議等。雖然大部分都沒有帶來實質性成果,也就是見見面而已。但是他們傳遞瞭一個信息,那就是我們的領導人有興趣維持我們的友誼,領導人有興趣讓我們的關系保持在一個正常的軌道上,這對中印關系產生瞭積極影響。

即使是烏克蘭戰爭,我們看到並沒有對話,根本就沒有,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的結果不好。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我們認為也應該維持對話,冷戰就是很好的例子,雖然當時有這種對抗,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對話和互動。

我特別希望能夠重啟外交途徑,特別是傳統意義上的外交能夠重振。

閻學通:在我聽薩仁山先生發言時,我覺得兩點非常重要:第一是民主的衰退,民粹主義崛起,西方民主受到瞭極大的挑戰。第二點就是峰會外交非常重要,對於維護大國之間的關系非常關鍵。

再談大國的作用,就是在國際安全當中的作用,我們首先要管好國傢之間的關系,如果沒有辦法管理好,我就懷疑,這些大國怎麼能管理好其他大國之間的關系。

法國總統馬克龍訪問中國,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您覺得歐洲關心的是什麼?是不是這些活動有利於幫助我們維護中歐關系?或者是解決烏克蘭問題?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我們即將在維爾紐斯召開的北約峰會上就將討論俄烏戰爭。即使戰爭之前,自拜登上任以來,他就提到瞭北約這一聯盟在對抗俄羅斯和中國等國傢時的重要性,而在俄烏戰爭中,這一角色更加重要瞭。

在歐洲,人們對中國的態度分為兩個派別。對於德國、法國、西班牙、意大利、比利時等國來說,歐盟最重要的任務是要維護與中國的交流,而不是在中國和美國之間做出選擇。我們認為我們可以成為中國和美國之間的橋梁,避免中美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但另外一些歐洲國傢,尤其是東部的國傢,他們自認為更直接地受到瞭來自俄羅斯的威脅,所以他們與美國走得更近。

因此在歐洲,有些國傢希望歐盟能夠自主制定對華政策,但也有國傢認為在對華政策上應該跟美國看齊,這是主流的兩種觀點。雖然我不知道這次北約峰會會談什麼,但我認為好好談一談有關中國的話題是緊迫且重要的。我還想再強調,北約不需要東擴。我們已經為北約在歐洲的擴張付出瞭代價。再擴張到亞洲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瞭,歐洲根本承擔不起,因此我們必須要非常謹慎。

如果把中國當成敵人,那麼中國就真的成為瞭我們的敵人。中國和歐洲有時候是競爭者,有時候是對手,有時候是合作者,但是我們絕對不是敵人。

閻學通:謝謝,我聽到好多東盟國傢說,這些東盟國傢他們抱怨,受到瞭一些壓力,說是中國和美國之間有競爭,所以給他們帶來很大壓力,不得不被迫站隊。歐洲國傢是不是面臨類似的壓力?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中國和美國之間的問題,或者是沖突,可以是一個非常大的因素,真的是影響國際安全的重大因素瞭。

法國專傢:俄烏戰爭使北約“起死回生”

閻學通:所有的貴賓們已經表達瞭自己的觀點,現在就可以跟觀眾做一個互動,先舉手,我們把麥克風遞給您,先自報傢門,再問問題。

提問:我是北京日報記者。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馬克龍總統在訪華期間提出瞭歐洲戰略自主,最近聽說希望參加金磚峰會。歐洲內部實際對於對華關系,歐洲和中美關系當中,應當采取怎樣的立場,還沒有達成相對的共識,您認為歐洲能否達成這樣的共識,將會達成怎樣的共識?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馬克龍總統不久之前訪問過中國,我想問您,像這樣的見面對於中歐關系有什麼作用?

閻學通:請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回答。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就像我剛才說到的,歐盟內部對於中美關系持不同觀點。因為歷史的原因,歐洲東部的國傢並不像法國和德國一樣,認為自己的立場可以處於美國與俄羅斯之間。包括波蘭、捷克等國傢,往往會在立場問題上站在美國這邊,因為他們認為如果反對美國,就會失去美國的軍事保護。因此他們把支持美國當成瞭自己的義務

關於歐洲的安全戰略自主問題,這個進程時好時壞,而我必須承認現在的前景是不樂觀的。特朗普在任時,這個理念得到瞭推進,因為歐洲國傢當時感受到瞭來自美國的壓力。但在拜登這樣一個更為傳統的總統上任以後,歐洲國傢好像再一次得到瞭保障,因此一切恢復如常,安全議題又被擱置瞭。

但是後來,美國在喀佈爾的失敗又一次引發瞭歐洲對於美國軍事能力的不信任,而我們看到出現瞭不信任的情況:在這之後俄烏戰爭又發生瞭。因此,歐洲國傢再一次開始認為,隻有美國才能保護他們免受俄羅斯的威脅。

但我認為這樣的理解是有問題的。因為對於法國來講,歐洲的戰略自主其實不是在針對某一國傢,而是針對太過於依賴某一個國傢,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我們和美國是盟友,但我們不依附於美國,我們有自己的議程。我們可以在很多領域與美國合作,但在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能夠自己做決定。

東歐國傢擔心歐洲戰略自主這一概念會被認為是反北約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所以說這是一種觀念上的錯誤。但是如果特朗普明年再次勝選,那麼戰略自主就又會被提上日程的前列。

薩仁山:這個問題好像不是問我的,但是我想回應一下,關於剛才所描述的情況和形勢。實際上,目前我們可以看到,各國越來越關心安全這個概念。不管我們願不願意,經濟與貿易都確實受到瞭地緣政治的影響。現在“自由、開放的市場”這一概念已經變得不再現實瞭,各個國傢也都在因此做出調整。我們必須要考慮到這一現實情況,並且努力找到解決辦法。因為至少在短時間內,我認為我們已經回不到之前那個大傢都已習慣的自由貿易體系中瞭。

閻學通:這次請三位聽眾提問,然後專傢回答。

提問:謝謝,我是張繼,復旦大學的教授,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兩年前法國總統講到北約從精神上已經死瞭,但從目前來看並不是這樣的。現在有新的成員加入北約,北約還想擴充到亞洲。我的問題很簡單,您怎麼看北約的未來,謝謝!

崔天凱:那簡單的說一下未來的北約,我並不是北約專傢,但是我想說的是,亞太地區不需要北約,亞太地區不歡迎北約。在我看來,如果北約真的想要擴大到亞洲,那就說明它真的是在衰落。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我還記得馬克龍總統在2019年11月份說過,北約已經消亡瞭。這從那段時間來看確實沒錯,因為當時埃爾多安在跟希臘和法國鬧不對付,在大量購買俄羅斯的武器。而且當時特朗普也放話說北約“過時”瞭。如果美國總統都說北約“過時”,那人們真的很難相信一覺醒來北約是否還真的存在。

但不得不說,普京真的讓北約起死回生瞭。舉個例子,芬蘭1945年後就再也沒打過仗,瑞典兩個世紀都沒經歷過戰爭。這兩個國傢在斯大林執政時期,甚至在冷戰期間都沒有加入北約,但現在都希望能立刻加入,越快越好。現在芬蘭已經加入瞭,瑞典也正在議程之中。

我覺得烏克蘭戰爭可以說甚至是加速瞭北約的重振,當然我們也能在這個過程中看到美國對歐洲的影響。可以看到全球南方國傢正在逐步擺脫美國的影響,沙特和伊朗的關系正在修復。但在歐洲,美國正在變得比任何時候都重要。

但要強調的是,不管是法國、德國,還是其他歐洲國傢,他們的立場是北約不應該成為文明沖突的工具和武器。它隻應存在於北大西洋。如果把北約擴張到亞洲,它將會直接和中國等國傢發生沖突。我們會直面那些我們本想避免的問題。

所以下周的北約峰會將非常重要。我們究竟會把北約變成一個全球性的聯盟,一個反對中國的聯盟?還是僅把北約的勢力控制在歐洲范圍內?到時候就會有定論瞭。

中國如何斡旋俄烏戰爭?崔天凱做出回答

閻學通:有沒有國際朋友要問問題。還有6分鐘,隻能有兩位外賓發言。

提問:大傢好,我來自歐洲外交關系理事會,剛才的討論特別精彩。我想請問各位嘉賓怎麼看待大國在烏克蘭戰爭中起到的作用,以及如何看待烏克蘭戰爭對於大國之間的關系的影響?

提問:我來自俄羅斯衛星通訊社。你們認為中國在烏克蘭戰爭中可以如何發揮維護和平的作用?中國如何在俄烏之間發揮好斡旋的作用?

閻學通:沒有人問中印關系的問題,可能中印關系比較好。但我還是想問請薩仁山先生,有沒有想回應的問題。

薩仁山:回應一下烏克蘭戰爭可能帶來的影響,這是從印度的角度上來說的。很明顯,烏克蘭戰爭帶來瞭破壞性的影響,影響到瞭國際關系,但更重要的是也影響到瞭很多國傢的經濟利益,甚至是生存利益。所以俄烏戰爭帶來瞭很多附帶性的影響。我覺得很大一部分發展中國傢的看法都是希望和平進程能夠盡快開始。

第二,關於解決沖突的方法,還是回到我最初說的,面對越艱難的問題,積極的外交就越重要,對話和互動就越重要。從最近來看,無論是馬克龍和普京的對話,還是德國總理和普京的對話與互動都停滯瞭。我認為這是很可惜的,因為對話與互動即使是在非常艱難的時候,也會帶來好的結果。最後一點,我們祝願中國,希望中國的斡旋努力能夠成功,希望能夠幫助停止這場戰爭,如果是這樣,印度會非常歡迎這樣的結果。

閻學通:巴斯卡爾·博尼法斯先生,很多人問瞭烏克蘭戰爭,您要回答一下嗎?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我覺得目前俄烏沖突的主題還是武力沖突。無論是普京還是澤連斯基都覺得自己占有優勢。但想要結束這場沖突,我們還是需要依靠外交。但是現在兩國的領導人仍然希望依靠武力解決問題,而不是依賴外交。

包道格:從歷史角度來看,烏克蘭的總統選舉總是選出一屆親俄的,一屆親美的,交替進行。但在俄烏戰爭爆發之後,烏克蘭現在肯定是堅定地站在西方這邊瞭。而至於我們今天討論的問題,關於如何讓俄羅斯和平融入歐洲這個問題,可以說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瞭。而如今的俄烏沖突讓這件事情變得更加艱難瞭。

目前我們希望能通過外交斡旋的方式來解決俄烏沖突。但是有遠見的人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讓俄羅斯真正地融入歐洲社會,在歐洲大陸實現長久的和平,而不是隻關註眼前俄烏邊界的爭端。

閻學通:最難的問題留給崔天凱先生,中國希望在俄烏戰爭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崔天凱:我非常同意包道格先生有關讓俄羅斯融入歐洲大陸的觀點。我記得我的好朋友基辛格以前總是說烏克蘭應該是東西之間的橋梁,但實際上它不但沒有成為橋梁,還反而引發瞭互相的鬥爭,這是非常遺憾的。中國關於這個事情的觀點是非常簡單和清楚的,我們想要阻止鬥爭和殺戮,希望雙方開始談判,能夠找到和平的沖突解決方案,這並不容易,但這是我們的目標所在。

我們也提出瞭立場文件,也派瞭特使,我們也非常贊賞其他發展中國傢與此同時做出的努力,包括南非,印尼,印度等等。其中最值得註意的是,非洲國傢也派出瞭屬於自己的代表團去試圖斡旋,這是非常好的進展,表現出他們也想促成和平地解決問題。很遺憾的是,我並不覺得非洲代表團得到瞭公平的待遇和贊賞。但中國肯定還是支持非洲國傢的努力的。

閻學通:謝謝,我們的時間已經結束瞭,我不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持人,不能夠準點結束討論,我想進行瞭充分的討論,包括專傢之間,以及發言人和聽眾之間進行的討論,所有的發言和回復都非常好,我希望大傢和我一起鼓掌感謝臺上的發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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