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蓬松的發型、印有12隻腳蜘蛛圖案的黑白色連帽衫、寬松褲......一群統一著裝、外形紮眼的青少年,在俄烏兩國甚至是中亞國傢的商場中不斷制造沖突。
從今年2月19日開始,這個名叫“PMC旅團(PMC Ryodan)”的青少年團體,在俄烏各地購物中心進行快閃活動,並與人群發生暴力沖突。事態不斷升級,甚至引來光頭黨文化的“反旅團”。一時之間,在許多俄語區國傢,這種全國性的和地方性的青少年團體全都冒瞭出來,通過社交平臺進行組織,在線下引發暴力沖突。
俄羅斯官方已經註意到瞭這些團體,並開始在社會面進行大范圍抓捕行動。隻是目前並不清楚這些團體究竟因何而來,與此同時烏克蘭社會也相繼出現類似團體,俄烏兩國互稱是對方“制造”瞭這些沖突。
席卷俄烏白三國的“幻影旅團”
“我在克拉斯諾達爾的購物中心射箭,你在哪裡?”
“我在羅斯托夫,讓所有人都滾蛋吧。”
“我在烏克蘭的切爾卡瑟州。今晚,蜘蛛的力量將會崛起。”
這些意味不明的帖子來自這個名叫“PMC 旅團(PMC Ryodan)”的青少年組織在Telegram上的群聊。這群青少年有著突出的統一特征——身著飾有白色蜘蛛的黑色連帽衫和阿迪達斯運動服,像極瞭日本漫畫《全職獵人》裡的著名盜竊團夥——幻影旅團。漫畫中幻影旅團使用念力,背上紋著蜘蛛,在漫畫設定中的世界各地從事犯罪活動。
現實世界中,“PMC旅團”隻是一個Telegram頻道的名字。每個Telegram用戶都可以創建屬於自己的頻道,在頻道內發佈公共消息內容,加入頻道即可查看這些消息。在俄語區國傢,這樣的頻道受到瞭大量未成年人的關註,他們在頻道裡發佈有關“PMC旅團”的服飾和紋身的圖片,以及組織線下聚會。
與幻影旅團有關的是,這群青少年自上月以來,開始在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等多地制造瞭許多暴力事件。
與此同時,更多的團體也在俄羅斯和烏克蘭等地崛起。隨著“PMC 旅團”的流行,俄語社交平臺上也出現瞭反對“PMC 旅團”的聲音,甚至在線下組成瞭“反PMC 旅團”的暴力團夥。這些暴力團夥埋伏在“PMC 旅團”出沒的商場,伺機挑起沖突。
2月19日,身著“PMC 旅團”和白色蜘蛛標志的青少年群體在莫斯科的一個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與“反PMC旅團”發生暴力沖突。本以為是單獨個別暴力事件,卻沒想到,一場大范圍的青少年暴力沖突正在俄羅斯多地乃至附近國傢醞釀。
根據事發時的一段視頻顯示,2月19日,在莫斯科Aviapark商場的食品區發生瞭一場小規模沖突,幾個身著“PMC旅團”服飾的青少年被一群穿運動服的青年襲擊。目擊者稱他們是因為爭奪座位發生瞭口角,也有目擊者說前來挑釁的青年自稱是“反PMC旅團”組織,因為看不慣“PMC旅團”成員的穿著,讓他們把衣服脫下來並襲擊瞭他們。
Aviapark商場發佈在社交平臺上的照片和視頻顯示,雖然大部分打鬥更像是發生在學校食堂裡的打鬥,而不是敵對幫派之間的巷戰,但一些視頻卻顯示,這些青少年受到刀具和破瓶子的威脅,並被用刀片強行剪頭發。
事發後,一個“PMC 旅團”Telegram頻道上傳瞭一張照片,裡面一共四個人,其中三個人穿著“PMC 旅團”蜘蛛帽衫。不久之後,同一頻道發佈瞭“‘反PMC 旅團’——穿阿迪達斯的禿頭混蛋去死吧 ”的信息,有分析猜測發佈該信息的應該是事發時的“旅團”成員。
隨後,在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三國相繼爆發瞭一連串的類似事件。
26日,聖彼得堡和新西伯利亞的商場也出現瞭類似的大型鬥毆事件。陶裡亞蒂(2月27日)、喀山(2月27 日)、烏克蘭的哈爾科夫(2月27日)和基輔(2月28日)、白俄羅斯的戈梅利(2月28日)、伏爾加格勒(3月1日)等地的商場接連發生瞭類似事件。
僅僅在兩天時間裡,烏克蘭全國不同地區爆發瞭30多場旅團集會。
在許多媒體報道中,PMC旅團激進暴力,與漫畫中的幻影旅團一樣罪惡昭彰:
“他們通過Telegram組織在一起,在網上侮辱斯拉夫人以外的民族,安排大規模線下沖突,像快閃一樣一起出現在指定地點,圍攻非斯拉夫外貌的人和其他亞文化群體。”
同在俄語區的哈薩克斯坦則是嚴陣以待。在目睹斯拉夫世界的“旅團風波”後,哈薩克斯坦教育部開始向學校和傢長解釋這一團體,並且登記瞭可能會參與“PMC 旅團”活動的青少年的信息。阿拉木圖市的警察則在街道和商場中部署警力,並提前截獲瞭“PMC 旅團”的活動信息。
“為保障治安,打擊青少年違法犯罪,本市警察提前采取瞭防范措施。3月4日17時30分,我們收到青少年在商場聚集的消息。 在阿拉木圖的博斯坦迪克區,我們與青少年就可能發生的違法行為進行瞭預防性對話。由於防范得當,未成年人沒有犯下任何罪行,也沒有出現針對他們的暴力團夥”,阿拉木圖警署新聞處說。
雇傭軍還是亞文化?
“PMC 旅團”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下活躍在戰場的“PMC瓦格納”——瓦格納集團。瓦格納集團作為一傢俄羅斯的私營軍事公司,參加瞭2014年的烏克蘭危機和當下的俄烏沖突。在西方的報道中,瓦格納集團被英國定義為“恐怖組織團體”,而美國則將其列入制裁清單。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PMC 旅團”與瓦格納的聯系並不大。隻是,這個旅團應該是在一定意義上借鑒瞭一些瓦格納的“精神”。一些俄羅斯人戲謔道,“這些孩子不一定喜歡打架,但他們確實有一個統一且朗朗上口的名字。”
“旅團”的支持者米爾卡·伊佈拉耶娃認為,“PMC旅團”還是有很強烈的俄羅斯民族主義傾向的,因為團體在莫斯科的商場行動時,一些成員喊出瞭“俄羅斯人的俄羅斯”的口號。與此同時,“PMC 旅團”在制定行動計劃時,曾經參照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的進攻圖,制作瞭襲擊商場的行動計劃圖。
然而,根據另一位“PMC 旅團”成員的說法,“PMC 旅團”這個名字與瓦格納軍團或俄羅斯民族主義並無關聯,而隻是一種亞文化的表達。這位成員認為,“PMC 旅團”借用瞭“瓦格納集團”的名稱來表達自己對於漫畫《全職獵人》中“幻影旅團”的狂熱程度,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想要加入“瓦格納集團”或俄羅斯軍隊。
一些俄羅斯當地人認為,這隻是一種土生土長的文化現象。在他們看來,“PMC 旅團”在斯拉夫世界的出現與當地的亞文化和朋克群體offniks(足球流氓)和gopniks(戈普尼克,泛指俄羅斯街頭的小混混)有關。在斯拉夫的文化語境裡,人們通常將“足球流氓”與“工人階層”這兩個亞文化群體理解為一群遊手好閑、抽煙喝酒、聽重金屬搖滾度日、熱衷械鬥的社會邊緣人群。與之對應的,就是在關於“PMC Ryodan”上的社群討論中,這些年輕人通常被描繪成穿著阿迪達斯運動服的暴徒。
俄羅斯官方已經註意到瞭“PMC旅團”的危害嚴重性,並開始瞭大規模的密集抓捕行動。警方在2月19日的莫斯科購物中心鬥毆現場逮捕瞭30多人,一些涉事人員將面臨刑事訴訟,最高判處7年監禁。而在莫斯科旅團事件發生之後的一周,2月25日晚,兩名“PMC 旅團”成員,15歲的小夥斯喬帕和迪馬來到中央陸軍車站警務室,告訴工作人員,有人企圖對“PMC旅團”發動襲擊。警方聞聲而應。當天,警方在現場拘留瞭所有參與此次事件的約226位青少年,並聯系其傢長,讓他們來接孩子。隨後,26日,俄羅斯聖彼得堡、庫爾斯克、新西伯利亞和喀山等城市的執法人員,對青少年進行瞭大規模突擊檢查。
與此同時,俄烏兩國官方都想要為“PMC 旅團”定調,互相指責是對方制造瞭這一從內部“分裂社會”的暴力沖突。
克裡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裡·佩斯科夫表示,“‘PMC 旅團’是一種對俄羅斯青年沒有好處的虛假亞文化;我們有必要瞭解是否有任何不友好的國傢在利用年輕人來破壞俄羅斯的穩定”;而烏克蘭國傢警察總署則聲稱,俄羅斯人正試圖通過在Telegram 上宣傳虛假信息,向烏克蘭青少年輸出負面影響,進而破壞烏克蘭的內部局勢。烏克蘭國傢警察總署署長沃洛迪米爾·季莫什科對外呼籲,“請傢長們對俄羅斯針對烏克蘭未成年人的心理戰保持警惕,因為該事件很可能是由莫斯科策劃的。”
為此,聖彼得堡的多傢媒體甚至發表文章,幫助俄羅斯父母查明他們的孩子是否加入瞭“PMC 旅團”以及提供心理援助。一位俄羅斯心理學傢認為,“青少年正處在與社會建立聯系的階段。因此,參加集體活動是正常的。 然而,在一些人報名參加俄羅斯青年軍事訓練或者體育運動的時候,一些人卻加入瞭非正式的抗議團體。 其中有一些則是危險的犯罪團夥。”
一場戰時互聯網的狂歡?
參與其中的青少年卻並不認為自己是用來破壞的境外勢力。在“PMC 旅團”內部,一些成員認為,被俄羅斯記者和官員描述為“暴力崇拜”甚至懷疑是境外勢力所為的種種看法,是對青年文化的根本誤解。
在“PMC 旅團”的Telegram討論組中,有成員甚至將這一系列事件描述為在社交平臺時代和戰爭背景下,發生於日本動漫愛好者和其他亞文化群體之間的沖突。一個發在Telegram上的帖子認為,大多數媒體和官方將“PMC 旅團”描述為暴力團夥,是因為他們“不理解現在的孩子、互聯網或現代世界”。
“以打架出名的‘戈普尼克’在商場裡看到一些穿著怪異衣服的熱愛日本動漫的青少年。因為看不慣他們的穿著,“戈普尼克”開始毆打青少年。但是這群青少年竟然予以反擊,乃至於圍毆瞭‘戈普尼克’。這件事在俄羅斯的二次元網絡火起來。大傢認為這群青少年不簡單,稱他們為‘PMC 旅團’。這樣一件事,在媒體中卻被描述成瞭警察抓住瞭暴力團夥‘PMC旅團’的頭目’。”
在另一篇關於“PMC 旅團”的討論帖中,一位名為“葉甫蓋尼亞”的網友也表示,“PMC 旅團”與俄烏兩國的意識形態無關,而隻是一個青少年亞文化群體。
“我們是一群一起去聽音樂會、一起散步的青少年。 我們有共同的興趣和另類的外表。發生於莫斯科Aviapark購物中心的爭吵是一場意外。 我們的熟人因為長相被一個小夥子騷擾瞭。 我們根本沒有招惹任何人,我們隻是一群普通的青少年。”
據“危機社會研究中心”統計,20%的俄羅斯年輕人屬於某種亞文化群體。危機社會研究中心的專傢奧克薩娜·庫羅帕特金娜認為,俄羅斯的青年亞文化及其發展與蘇聯解體和政府失敗的改革密切相關。多元亞文化的背後,是這個國傢的青年在歷史的車輪中感到迷惘。
在制裁與戰爭中,伏特加、動漫、遊戲、搖滾樂成瞭青年的精神信仰,“大多數現代俄羅斯青年亞文化來自英美文化,而日本動漫文化在青少年和學生中也非常流行。所有的亞文化在社交平臺和俄羅斯博客LiveJournal 上都有自己的社群。不少亞文化擁有自己的網站。許多亞文化群體更喜歡在線交流,而其中一些群體僅存在於線上,例如遊戲粉絲。”
秋明石油和技術大學的加夫裡柳克認為,俄羅斯的亞文化在世紀之交經歷瞭一個轉向。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亞文化群體圍繞轉型國傢中的社會經濟策略形成;而21世紀後,互聯網和社交平臺的興起,導致俄羅斯的亞文化更加追求在文化空間中的自我表達和身份塑造,而且幾乎完全借用外國文化潮流、思想和風格。
從蘇聯解體至今,俄羅斯青年中出現瞭不少形態各異的亞文化群體,例如朋克、光頭黨、嬉皮士、free-style人士、蹦迪玩傢和黑客等。其中,最為世界網民知曉的就是俄羅斯的“戈普尼克”——穿著阿迪達斯蹲在地上嗑瓜子的“精神小夥”。
戈普尼克和“光頭黨”是蘇聯解體後的經濟衰退和“休克療法”時代下的產物。戈普尼克打工半天、休息半天,以嗑瓜子、酗酒、蹦迪度日。“光頭黨”鼓吹“俄羅斯人的俄羅斯”,誓要除去每一個外國人。
21世紀後,社交平臺興起,年輕人的表達欲加強,在網絡上形成瞭一個個亞文化社群。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的日本學傢埃琳娜西切娃指出,俄羅斯人喜歡日本動漫有很多原因。其中重要的一點是,日本動漫讓俄羅斯人在寒冷的冬天感到溫暖。“俄羅斯地處北境,一年八九個月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很少有晴天。而這些‘灰色的日常生活’被動漫的光輝照亮瞭。在動漫裡有很多豐富而飽和的色彩、優美的臺詞、深沉的情感和體驗。”
西切娃同時也提到,“在我們的國傢,專門針對青少年創作的內容非常少,這是一個大問題。動漫往往主要面向初中和高中人群。 在動畫和漫畫中,青少年最關切的主題——成長、友誼、愛情、背叛、克服困難、找到自己以及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被編織成一個個激動人心的情節。但在現實中,大眾文化的作品很少能以此為重心。所以我想這也是俄羅斯的青少年會喜歡日本動漫的原因。”
“動漫追隨者創造瞭一種亞文化空間,許多書呆子和不屬於其他社群的人都去瞭那裡。”一位俄羅斯網友在社交網絡平臺Reddit上說。
發表評論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