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陈思琦 深圳报道
无论是斑马线上标识的“望左”“望右”，还是中午时分，从一栋栋摩天大楼里成群走出、用粤语或“港普”交谈的行人，抑或是越来越多口味正宗的港式茶餐厅，走在深圳西部的前海合作区街头，总有闯入TVB职场剧的错觉。
自2010年8月横空出世，13年来，前海在深港合作这篇“大文章”中表现亮眼——5条地铁线无缝衔接换乘至香港；“支持风投创投联动发展18条”“知识产权16条”等政策利好不断；港澳医师、税务师等22类专业人士备案即可执业；2022年实际使用港资占深圳全市一半、拥有港资企业近万家……
阶段性成就已达，13年后，前海的使命任务再升级。
12月21日，《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总体发展规划》（以下简称《前海总规》）发布，赋予前海“深港深度融合发展引领区”的新定位，要求坚持依托香港、服务香港，加快推进规则机制一体化衔接、基础设施一体化联通、民生领域一体化融通，为香港经济发展进一步拓展空间。
“深港从‘合作’变为‘融合’，措辞的改变意味着深港从港资、港人跨境流动的物理层面的合作，迈入了‘两制’优势叠加、融合的‘化学反应式’的合作，这对‘一国两制’理论和实践意义重大。”香港“一国两制”研究中心研究总监方舟对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表示。
如何做到“深度融合”？
香港已是全球金融、贸易、航运与物流中心，服务业发展进入成熟阶段，期待融入内地广阔市场以实现二次飞跃。而对主张“制造业当家”的深圳乃至整个大湾区而言，高水平的生产性服务业将助力实体产业的生产效率提升、品牌价值打造，使整个产业链朝专业化、高端化延伸。
在此背景下，《前海总规》提出联动港澳打造优质高效的现代服务业新体系。除了进一步深化金融业开放创新，还新增或细化了对会展业和商贸物流业、科技服务业、专业服务业、新型国际贸易、现代海洋产业等的规划部署，深港合作的业态极大丰富。
鉴于服务业对要素流动的要求比制造业更高，而深港两地长期存在体制机制运行差异，《前海总规》明确，到2030年与港澳规则深度衔接、机制高度对接，到2035年货物、资金、人才、技术、数据等要素实现便捷流动、高效配置。
以事业留人的同时，前海更以生活留人，将面向国际建设高品质生活圈，打造港澳居民新家园。
“了解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真正去体验。我很鼓励大家来前海看看，发掘更多、更有趣的事业发展的可能。”香港创业青年、天空社科技（深圳）有限公司创始人姚震邦说。
深港产业天然形成优势互补
前海，全称“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顾名思义，现代服务业是前海最重要的增长极。
此次《前海总规》首次提出明确的指标目标：到2025年，现代服务业增加值达到1360亿元，引进、培育前海全球服务商40-50家。
深港一河之隔。香港服务业增加值占GDP比重长期维持在90%以上，专业服务业水平比肩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但近年来，对外依赖度高且相对单一的产业结构，使香港经济呈现增长乏力的态势。
由此，深港在服务业领域的“深度融合”势在必行。
《前海总规》发布当日，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表示，《前海总规》出台将把港深合作推上新台阶，充分发挥港深两地作为大湾区“双引擎”的引领带动作用，同时推动大湾区打造成为世界级创新平台和增长极。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梳理发现，《前海总规》详细提及了金融业、会展及商贸物流业、科技服务业、专业服务业、新型国际贸易、现代海洋产业的规划部署。这些既是香港的优势产业，也是深圳的产业转型升级所需。
如在金融方面，《前海总规》提出“深化金融业开放创新”，并从深化深港金融融合发展、提升金融服务深港实体经济发展水平、创新前海金融监管机制三方面着手，目标到2025年，前海的港资、外资金融机构达300家。
深圳创业氛围浓厚、科创企业众多，有不同赛道的优质标的可供选择；香港资金丰富，但科创企业项目数量较少，深港两地形成了天然的互补关系。
在此背景下，《前海总规》强调建设国际风投创投集聚区，开展私募股权和创业投资份额转让试点。而风投创投，正是孵化、培育科创项目的重要金融力量。
（桂湾金融中心夜景）
会展业方面，香港地处亚洲中心，对外航空联系完善，已成为举办国际会议和展览，尤其是国际大型经贸展的理想地点，曾被Smart Travel Asia Awards评为亚洲“最佳会议城市”。
近年来，深圳也发力建设“国际会展之都”，为产业链上下游深度链接搭建平台。《中国展览经济发展报告2022》显示，2022年深圳展览面积602万平方米，占全国10.8%，较2021年同比上涨10.7%，居于全国首位。
由于“扩区”到120.56平方公里的前海将深圳国际会展中心纳入，《前海总规》明确，将有力支撑深圳打造国际会展之都，加快深圳国际会展中心二期建设，联动港澳引进国际知名行业展会，推动深港、深澳“一会展两地”联合办展。
“上世纪80年代的1.0版深港合作集中于加工组装领域，是产业链中游的合作；2000年后的2.0版服务业合作，包括物流、金融等，是产业链下游的合作。如今，深港正发力前端、上游环节的合作，也就是科技创新。”
在金融、会展、物流等服务业合作日趋成熟的当下，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副院长、前海分院院长曲建认为，前海下一步可为香港的科创发展赋能。
目前，前海已集聚商汤科技、思谋科技、海柔创新、小马易行、影石创新等一批优质的科技型企业。尤其商汤、思谋等港资背景的科技企业，时常面临手持香港高校一流的研发成果，却没有落地转化的场景和市场的窘境。而技术转化和产业化正是深圳的长板。
因此，《前海总规》明确将加快科技服务业发展，与香港共建技术转移中心，促进技术贸易发展；支持香港数码港等在前海设立分支机构，建立创业项目孵化培育联动机制；加强与香港北部都会区科技产业合作，鼓励科创企业互设总部和创新平台。
“数码港汇聚超过400家金融科技企业，及约770家发展智慧生活及智慧城市科技的企业，专注发展智慧物流、智慧零售、电子商贸、金融及专业服务等现代服务业。”香港数码港管理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陈细明向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透露，数码港将开展规划研究，探讨在前海对岸的流浮山建立新的创科设施，更好把握前海发展机遇。
“两制”优势叠加融合
产业结构互补的另一面，服务业对资金、技术、人员等要素流动的要求比制造业更高，而大湾区面临“一个国家、两种制度、三个关税区、三种货币”的体制机制差异。这使得香港可以扮演沟通中西的“超级联系人”角色，但也可能影响合作推进的效率。
《前海总规》将深港“软联通”视为工作重点，目标到2030年与港澳规则深度衔接、机制高度对接，到2035年货物、资金、人才、技术、数据等要素实现便捷流动、高效配置。
例如，香港各领域专业人士开拓内地市场的前提，是两地职业资格互认。此前，港澳医师、税务师等22类专业人士已实现在前海备案即可执业。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港澳及区域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刘雪菲观察，“目前的职业资格互认工作大多限于国际化、专业化程度较高，在域外的实践经验相对成熟的领域，比如会计师、建筑师、医师等。整体上看，仍存在认证范围窄、认证不彻底等问题。”
在此背景下，《前海总规》明确将优化人才就业创业环境。建立国际职业资格认可清单，制定境外专业人才执业管理规定。推动符合条件具有港澳或国际职业资格的金融、税务、规划、文化、旅游等领域专业人才备案或注册后在前海提供服务，并认可其境外从业经历。
香港中律协对香港法律执业者在内地执业的一次问卷调查显示，近80%的受访者想开拓内地法律服务市场；近80%的受访者想以香港律师、大律师的身份，在内地担任香港法律顾问。但是，法系的不同让不少律师陷入犹豫。
“通过不断探索不同法系、跨境法律规则的衔接与融通，前海已成为港澳律师来内地执业的最佳实践平台。”深圳市政协委员、港籍内地执业律师黄善端告诉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此次《前海总规》也提到，将继续推动跨境法律规则衔接。具体而言，前海将推动涉港澳司法机制综合改革，推进内地与港澳民商事诉讼规则相互衔接；在不违反我国法律基本原则、不损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允许前海港资企业协议选择香港法律解决合同纠纷，支持选用香港作仲裁地解决民商事纠纷；支持前海法院依法有序扩大涉外民商事案件管辖范围。
一方面，“港资港法”“港资港仲裁”等举措将大大增强域外商事主体投资前海的法治信心，催生更加广阔的跨境法律服务市场；另一方面，对于熟悉域外法律的港澳律师来说，在前海从事涉外涉港澳台商事审判工作也有了比较优势。
香港方面亦积极回应。李家超任内第二份施政报告着重提到，特区政府将扩展内地企业使用香港法律和争议解决服务，推动将“港资港法”和“港资港仲裁”由深圳前海及内地自由贸易试验区扩展至适用于整个大湾区。
（国际仲裁大厦）
如今，当深港合作进入“3.0版”，科创合作对两地检测认证、知识产权保护等领域的规则衔接提出了新的要求。
2015年，港青姚震邦在前海创立天空社科技（深圳）有限公司，致力于通过人工智能和物联网技术，为煤矿、电力、基建等高危行业从业人员提供生命健康监测及人员管理方案。几年来，其公司已申请多项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
“香港的优势在于高校有许多先进的研发成果。来前海创业，我更关注技术研发、成果专利方面的标准能不能互认。希望整个流程便利化，让香港的科研成果以前海为窗口，更顺畅地进入内地。”姚震邦告诉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在这方面，《前海总规》已有部署。文件提到，将探索深港检测认证业务互认，推进“湾区认证”，实行“一次认证、一次检测、两地通行”。
同时，前海将加快中国（深圳）知识产权仲裁中心、国家版权创新发展基地、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技术与创新支持中心（TISC）、国家海外知识产权纠纷应对指导中心深圳分中心等建设，构建便民利民的知识产权公共服务体系，完善知识产权保护运营和海外维权援助制度。
梳理《前海总规》可以发现，金融、法律、科技、国际贸易等多领域的深港“软联通”堵点、难点，文件均有涉及。香港“一国两制”研究中心研究总监方舟认为，这意味着深港从港资、港人跨境流动的物理层面的合作，迈入了“两制”优势叠加、融合的“化学反应式”的合作。
方舟建议，下一步前海应持续发力“七通”（人员往来通、商品通、资金通、信息通、数据通、药械通、车辆通），大胆探索深港共同开发、共同管理、共同分享的治理模式，为“深港深度融合发展引领区”新定位的实现扫除制度障碍。
事业与生活兼得的港澳“新家园”
香港专业及资深行政人员协会《大湾区内地九市产业发展与人才需求及香港专业人士发展机遇研究报告》显示，深圳是最受香港求职者欢迎的城市，无论在大湾区内地九市还是全国范围内。
据方舟分析，香港宏观统计的失业率很低，但吸纳就业人口的主要是零售、餐饮、旅游、酒店等劳动密集型的消费性服务业，金融、财会等高增值行业创造的就业机会相对有限。而前海专注发展高端生产性服务业，恰恰能帮助解决香港就业市场的结构性矛盾。
更广阔的市场、更优质的创业和就业机会、更畅通的规则机制，港人“北上”前海的动力已经具备。《前海总规》提出，到2025年香港居民就业数达到10000人。
以事业留人只是第一步。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认为，“年轻人现在越来越重视生活品质，城市需要提供更好的综合营商环境、更齐全的吃喝玩乐等消费配套，还有公共服务品质，以生活留人。”
《前海总规》由此提出，面向国际建设高品质生活圈，打造港澳居民新家园。
（前海演艺公园）
教育方面，前海将吸引港澳和国际优质高等教学资源，支持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和不具有法人资格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落地建设。同时，推动在前海新建港人子弟学校（班）、高端外籍人员子女学校。
医疗方面，前海将引进港澳和国际优质医疗资源，打造国际医疗服务集聚区，同时加强深港医疗服务跨境衔接，完善临床治疗、疾病控制、科学研究的跨境协同机制，推进与香港公立医院在管理体制、医疗服务等领域合作。
近日，前海首家国际化社康——前海蛇口自贸区医院前海国际人才港社区健康服务站开业。其亮点在于参考了香港的基层全科诊疗模式，构建以全科医生为核心，全科护士、营养师、康复治疗医师等共同参与的个性化健康管理服务模式，更符合港澳和外籍人士的就医习惯。
“我来前海工作7年，有内地社保。越来越多国际化医疗机构落地，对在前海工作的港人是非常便利的。更加宜居宜业的前海也将吸引更多港人就业、创业。”港籍青年、前海哈罗外籍人员子女学校职员陈嘉欣说。
此外，据深圳一位资深房地产投资人观察，前海在区位和交通条件上拥有独特优势，“相较市内其他区，前海上下班不拥堵，通勤体验感更好。前海交通枢纽项目也在建设中，一旦建成使用，市内往返及前往大湾区其他城市将更加便捷。”
此次《前海总规》明确，完善内部综合交通体系，依托深圳市城市轨道交通第五期建设规划，加快前海轨道建设；跨境交通方面，将积极研究论证港深西部铁路（洪水桥—前海），提升深港西部跨境交通便利性。
同时，前海将加强各类交通方式有效衔接，推动构建与湾区核心城市核心城区枢纽间30分钟通达，与湾区其他城市1小时直达的综合交通网络。
而在轨道交通站点、主要就业节点周边，《前海总规》也透露，将增加住房供应，推动产城融合、职住平衡。
如今，在弘毅大厦、国际仲裁大厦、前海国际人才港等商务区，时常可见挂深圳、香港两地车牌的轿车，以及普通话、粤语和英语掺杂着交谈的白领；在万象前海、卓悦INTOWN、欢乐港湾、前海山姆旗舰店等商圈，熙熙攘攘之间，还掀起了“反向代购”的热潮。
一个事业与生活兼得的“港澳居民新家园”，正在焕发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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