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受歐美對俄羅斯實施金融制裁、美聯儲激進加息導致歐美銀行危機等因素影響,一些國傢已經逐步去美元化。
今年年初,中國與巴西達成協議,不再使用美元作為中間貨幣,而以本幣開展貿易。這一消息被解讀為中巴兩國共同推動“去美元化”,甚至被放大為“美元霸權的瓦解”。實際上,俄烏戰爭及歐美對俄羅斯實施金融制裁、美聯儲激進加息及歐美銀行擠兌危機,兩大風險事件促使部分國傢調整對美元資產的配置,旨在強化本國金融安全。
2008年金融危機宣告本輪經濟全球化的終結,國際金融體系從崩潰走向分裂。俄烏戰爭引發二戰以來最嚴重的歐洲地緣政治危機,其最嚴重的後果是歐美與俄羅斯之間的能源供應鏈、金融供應鏈硬脫鈎。
一方面,去俄油氣的激進政策制造瞭一個“破窗效應”,歐美國傢不惜以短期的經濟代價來換取長期的供應鏈安全。歐美國傢以在岸、近岸、友岸和供應多元化為原則重構供應鏈,加速推動能源去俄化、技術封鎖升級和產業轉移。
另一方面,歐美對俄羅斯金融制裁產生瞭政治“漣漪”。那些意識形態、政治制度與歐美不完全相同,但在貿易和金融上高度依賴於歐美的國傢,擔憂歐美掌控的貿易與金融控制權對其構成安全威脅,進而主動改變國際貿易與金融格局。
多國強化本幣交易
如今,全球貿易版圖正在進入大變局時期,呈現兩大分裂之勢:以美元為核心的歐美體系和正在強化本幣地位的非歐美體系。
美國基於“友岸生產”原則增進與歐洲、澳洲、加拿大的經貿關系;基於“近岸生產”原則拓展與墨西哥的經貿關系;基於“供應多元化”原則大力發展與東盟、印度的經貿關系,啟動印太經濟框架,推動訂單與產業從中國轉向東盟和印度。近些年的經貿數據顯示,北美、歐洲、澳洲、日韓、東盟、印度正在形成更加緊密的經貿關系和新的商品、能源、技術和金融產業鏈。
中國也在努力增強與東盟、俄羅斯、沙特及中東國傢、巴西及南美國傢、哈薩克斯坦及中亞國傢的貿易與金融關系。2022年,東盟替代瞭歐盟和美國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對東盟進出口金額達到9753億美元,同比增長11.2%。歐美將訂單轉移到東盟,東盟又大量從中國進口中間商品。以越南為例,美國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國,中國則是越南最大的進口國。
中國正在加強能源多樣化貿易,增進與俄羅斯、蒙古、哈薩克斯坦、沙特、巴西及南美國傢的能源和大宗貿易合作。俄烏戰爭後,中俄貿易關系顯著增強;數據顯示,2022年,中俄貿易額同比增長29.3%,達到1902.72億美元。其中,中國對俄出口761.23億美元,增長12.8%;中國自俄進口1141.49億美元,增長43.4%。2022年底,中國與沙特雙方簽署瞭全面戰略夥伴關系協議,增進在能源、基礎設施等領域的投資、貿易與合作。2022年中國與沙特雙邊貨物進出口額為1160億美元,同比增長33.1%。為瞭降低對北美和澳洲的大宗進口依賴,中國還加大對蒙古、哈薩克斯坦、巴西及南美的煤炭、石油、原材料和糧食進口。
在俄烏戰爭之後,“安全與發展”替代瞭“和平與發展”成為當下世界的主旋律。經濟全球化已從退潮走向分裂,國傢安全、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推動國際貿易與金融分裂,出現“強美元化”、“去美元化”兩大分離之勢。
石油人民幣露崢嶸
國際貿易分裂,國際金融必然走向分化:歐美貿易體系對應的是美元金融體系,非歐美貿易體系對應的是非美元金融體系。
國際貨幣為國際貿易提供結算工具,國際貿易為國際貨幣提供信用支撐。在信用貨幣時代,國際貨幣的信用來自國際貿易和投資的購買力。2008年金融危機後,“石油美元”發生瞭微妙的變化。頁巖氣革命幫助美國從石油進口國轉變為石油淨出口國,美國對中東石油的依賴大大下降,外交戰略開始重回亞太。沙特小薩勒曼王儲也意識到單一外交戰略風險正在增加,著力推動自主外交和多邊外交。近些年,美國與沙特外交關系漸行漸遠,“石油美元”也愈加名不副實。
俄烏戰爭爆發後,美國弱化中東、強化印太、馳援歐洲,俄羅斯又無暇顧及,中國則加強瞭與沙特的能源貿易和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的合作。今年,中國還促成瞭沙特與伊朗復交。此外,中國與沙特一直協商在石油貿易和投資上用人民幣結算。
市場紛紛猜測,是否能出現“石油人民幣”,以取代“石油美元”。所謂“石油人民幣”,是指中國與石油輸出國、原材料出口國之間的石油等大宗貿易用人民幣結算。例如,中國與巴西之間的貿易與投資可以使用人民幣結算。
信用貨幣的國際地位,取決於本國能夠提供多大價值的商品。中國能夠提供大量有價值的商品,供持有人民幣的石油輸出國、原材料出口國購買。中國大規模的廉價商品出口是人民幣結算的一個重要支撐。然而,石油輸出國、原材料出口國往往是貿易順差國,持有大量的人民幣可能面臨外匯風險。例如,2021年沙特對中國貿易順差約200億美元,按當前匯率計算折合1300多億元人民幣。沙特國傢主權基金一般將美元配置在美債等美國金融資產上,他們該如何處理手中的人民幣外匯?
中國努力推動與俄羅斯、巴西、沙特之間的“商品─資源”貿易,試圖從中增加人民幣的結算份額。政府力量或許可以增加本幣結算份額,但“石油人民幣”能否形成,最終還看國際市場是否買單。
國際金融加速分化
美國借助俄烏戰爭的機會重新團結歐洲,擴大北美自由貿易區,進一步強化盎格魯撒克遜朋友圈,拉攏日韓構建全球芯片產業鏈,實施印太戰略、擴大與東盟及印度的貿易,打造新的歐美貿易及金融體系,以大宗商品為核心的“石油美元”逐漸過渡到以高科技為核心的“芯片美元”。
一邊廂,歐美─美元體系依然是主體,且愈加強化。美元在全球貿易的結算比重依然超過60%,國際儲備的比重也達到60%。過去20年間,日本、歐元區、東南亞、英國、瑞士、其他主體持有美債量持續增加。在矽谷銀行破產、瑞信爆雷後,國際資本紛紛擁抱美債避險。美聯儲、加拿大央行、英國央行、日本央行、歐洲央行和瑞士央行還實施貨幣互換操作。
另一邊廂,非歐美貿易─非美元體系的份額可能將有所增加。中國、俄羅斯、巴西、沙特政府均掌握央行和大量國有企業,方便推動去美元化和提高本幣的貿易份額和儲備份額。巴西央行發佈的一份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年底,人民幣占到瞭巴西外匯儲備總量的5.47%,超越歐元占比的4.74%,成為巴西第二重要的外匯儲備貨幣。
美國財政部公佈的2023年1月國際資本流動報告(TIC)一定程度能夠反映出這兩種背離趨勢。在增持國傢或地區中,持有最多美債的日本增持281億美元,漲幅創2021年8月以來新高;英國增持138億美元;加拿大增持390億美元;三地投資者合計貢獻瞭外資淨買入美債的169%。
在減持國傢或地區中,沙特以疫情高峰期以來的最快速度減持美債,庫存降至6年多以來的最低水平;中國內地減持77億美元,為連續第6個月減持美國國債,持有美債規模在2013年5月達到創紀錄的13159億美元後,下降到今年1月份的8594億美元。
值得註意是,巴西、沙特及東盟討論或實施去美元化行動,並非真正脫離歐美─美元體系,而是一種在國際貿易分裂、金融分化之中的多邊安全策略,以及在美聯儲加息美債價格大跌、金融風險大增之際的投資避險策略。隨著國際貿易版圖分裂加劇,國際金融在加速分化,各國均使用政治力量為自己的貿易和貨幣保駕護航、構築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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