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編劇史航,這回算是真正出名瞭。
4月26日,豆瓣用戶@青年編輯們 發佈匿名投稿:“怎麼還沒有人出來錘SH,我身邊有兩個女性都曾被他動手動腳、性騷擾過。”
隨後幾天裡,豆瓣、微博、自媒體持續發酵,先後有二十多名女性站出來指控,史航性騷擾也登上瞭熱搜。
而這位所謂的編劇,實際上最近一部編劇作品已經是十年前,目前為止還隻有298人評分。
他能在互聯網上火起來,一靠2013年跟郭敬明的罵戰,二靠和所謂京圈盤根錯節的關系,比如客串薑文電影、上瞭馬東《奇葩說》、跟不少編輯都私交甚篤。
另外,他的癖好也早就有跡可循。多年來,他一直在微博上分享各種古早大尺度寫真,還要冠以“美”名。
圖源:史航微博/(馬賽克是她姐打的)
而就後續被曝的受害者情況來看,最早的性騷擾,已經可以追溯到2016年。
“文化人”史航,終於成瞭過街老鼠。
父權性圍獵的黃昏
事情一開始是從豆瓣上曝光「一頁」出版社創始人范新性侵女下屬未遂開始的。
這件事讓人尤其憤慨的點在於,一頁還曾以出版《老妓抄》《閉經記》等經典女性主義書籍聞名。
這一次勇敢的女性們在泛文化圈裡掀起瞭浪潮,還指控瞭新晉網紅寫作者宗城、南京先鋒書店陳磊等人。
這時青年編輯們po出一個匿名投稿:怎麼還沒有出來錘SH?
圖源:豆瓣
後來我們知道這個SH就是鸚鵡史航。
第一個勇氣可嘉的女孩站瞭出來。
小黃(化名)在工作場合與史航相識,聊天過程中史航會用到“傻瓜”等過分親密的詞匯引起女孩不適,很快史航便以電影節為由約午餐,以傢近為由邀請女孩到傢裡。
接著他因利乘便地對女孩做出瞭聞頭發、親耳朵等舉動,做完又找補說“對不起沒忍住”。
這還沒完,女孩堅持回傢,史航送她到樓門口再次明目張膽地肢體騷擾,即便他知道樓道有人,而且他接著還約瞭幾個年輕女孩做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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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選擇公開自己的屈辱,相當於給這件事開瞭一道小口子。
很快就有第二個女孩說“我也被史航性騷擾過”,同樣是工作相識,同樣的騷擾路徑“肢體揩油、舔耳朵”,同樣在公共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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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相似的騷擾套路,這是巧合嗎?
當然不是,幾乎轉瞬間兩個女性擴大到6個,接著出現瞭12個,她們即將掀起颶風。
都是相近的路數:史航展開對女性身體的誇獎、言語挑逗、肢體接觸、騷擾升級、生撲強吻親耳朵……發生在電影院、烏鎮戲劇節、自己控股的鼓樓西劇場,甚至拼車的車裡……
圖源:新浪微博
早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最近一次發生於最近兩周。
這件事最令無數女性憤怒的點在於,他,鸚鵡史航,性騷擾慣犯,受害者至少幾十人,偏偏是他,給《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寫瞭推薦語。
圖源:微信讀書
多麼不著四六的推薦語,史航你就是那個女性成長中的危機啊。
那段時間鸚鵡史航安靜如雞,據稱這是他使用微博以來第一次超過三天沒發微博。
也許史航當時打的小算盤,是像性侵前輩鄧飛、蓬蒿劇場的王翔那樣等風頭過去,熱度掉瞭又是清清白白一條好漢。
但跟他有過合作的機構不能繼續默許下去。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刪除瞭史航推薦語;新周刊解除瞭他作為刀鋒圖書獎推委的資格;單向街書店、鼓樓西劇場停止與之的一切合作……
圖源:新浪微博
史航終於在5月1日首次回應,他巧言令色“情緒我理解,但情況不屬實”。
圖源:新浪微博
這不就是經典的脫罪辭令:I’m sorry you feel that way(對不起你想多瞭)。
而且不存在“保護雙方隱私的情況下還原事實”。
Metoo這個詞出現的意義正是在性騷擾很難取證、法律難以采信的情況下,通過眾多受害者讓渡自己的隱私講述自己的故事,互相連結,增加可信度。
這場行動不可能是“有組織有預謀有團隊”,因為它是完全去中心的。
講述者出現在微博、豆瓣、澎湃、三聯、蘿貝貝等人的私信……各個地方,據不完全統計至少有25名講述者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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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撕裂自我寫下的血書,卻被部分網友輕描談寫地污名化為“繪聲繪色小作文”。
澎湃新聞采訪過的五位受害者發佈聯合聲明:不認同回應、要求公開道歉,她們還拿出瞭截圖證據。
圖源:新浪微博
經過一天一夜的絞盡腦汁,史航終於再次回應,他把被他騷擾的女性定義為“不同程度的交往”,並曬出各種聊天截圖。
圖源:新浪微博
恕我直言,那些證明“女孩們回應打情罵俏”的截圖,恰恰暴露出史航四處言語挑逗,既不尊重女性也沒有邊界感的惡俗嘴臉。
女孩們都在尷尬不失禮貌地轉移情色話題、委婉表達拒絕、高情商挽尊,並給對方留一絲薄面,甚至直接出現瞭“她在生氣”“得瞭吧”“減減肥”“不準”“別這樣,我無比正經”……
圖源:微信截圖
史航卻堅持說這是“風流交談”,甚至留下兩滴鱷魚的眼淚“感慨人心易變”。
“被前任”的其中一個女孩小默出離的憤怒瞭,她六年無邊無際的絕望被史航春秋筆法一句“交往”溶化,遂寫下十幾頁的檄文。
小默的檄文
這裡面寫下瞭史航如假包換的經典性騷擾套路。
寫下瞭剛被性騷擾的女性的心理反應:一片空白、羞辱(我不是蜜)、自我合理化(可能圈子就是這樣)、承認自己的情緒、開始憤怒。
寫下瞭女性一輩子習得的所有乖巧體面,都成為性騷擾犯趁機動手的借口、和事後脫罪的工具。
最後她說:我們不傻,而且越來越不傻瞭,颯蜜那套沒人買賬瞭,時候未到,我們還在成長,你們最好別老。時間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字字泣血又力透紙背,這是這個時代的奧德賽史詩。
“不同程度的交往”
與“這就是性騷擾”的距離
她姐堅持認為史航就是在性騷擾,而且他心裡一清二楚。所有的辯解不過是文化老油條的遊辭巧飾。
但我想以最大的善意去理解廣大的男性群體,也許生活中確實存在——女性認定是性騷擾、男性覺得隻是開個玩笑的情況。
就在這個五一前後,我們編輯部的同事們便分享過不少例子。
上海網紅街區到處匍匐著拍照的老法師,這些大爺們才不會征求對方意見,看見漂亮姑娘就長槍短炮一頓拍,不乏從下到上的裙底視角。
我朋友誤入也被老法師的鏡頭捕捉,她本能感到不適,但頓時感覺“我不想被拍”的解釋成本太高.
“女孩穿漂亮衣服不就是想被拍嗎?”
“拍你那是對你的誇獎。”
圖源:杭州日報
就像有的北京老大爺穿著特色比基尼,對著路過的女孩上上下下大量,還對她說“踩到褲腳啦姑娘”,趁女孩彎腰檢查之際,不忘視奸並油膩地誇贊“身材真好,屁股挺翹”。
女孩即使不悅也不好發作,隻能認瞭啞巴虧。
還有朋友開開心心穿小吊帶去音樂節,被路過的臟辮男子朝著胸部吹口哨,他的聲音一閃而過,但她卻惡心瞭半下午。
有朋友在地鐵上反復被同一個人AirDrop微信二維碼,她隻好偽裝男性脫身。
你說搭訕者真的隻是想交個朋友無傷大雅嗎?當他發現是男的之後立馬刪除,精明得叻。
圖源:微信截圖
還有同事遇到過被人AirDrop“不請自來的露鳥照”,這在國外也很普遍,有個專有名詞叫unsolicited dick pics。
以及打車的時候,到地兒後司機給女孩開後備箱拎行李,並問“能認識一下嗎?”被拒絕後又說“那我就不把箱子給你”,那時是深夜,好在是小區門口。
女孩說:“你要我把小區保安叫過來嗎”,司機這才歸還行李箱悻悻而歸。
朋友去看瞭場變裝皇後秀,發個朋友圈就遭遇男性撩騷。
而就在那場音樂秀上,竟然有直男去同志酒吧勾搭女孩,或者備著車在路邊蹲守。
圖源:微信截圖
因為北影節轉票加上的好友,根本沒見過的陌生人立馬提出“來我傢請你喝酒”的邀約。
圖源:iMessage
……
細小的、因沒有實際傷害而很難取證的性騷擾不要太多,這還隻是最近發生的故事,往往女性已經感到嚴重不適,男性還以為是“誇獎”“幽默”“對你的好感”。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偏差?
因為男性從小習得的“搭訕教育”就是充滿瞭對女性的凝視、物化和性化。
傳唱70年的聖誕歌曲鼓勵“約會強奸”。
經典歌曲《Baby, It''s Cold Outside》
看的日漫電影充斥著對女性身體的消費。
日漫中的性騷擾
層出不窮的黃色笑話在車標上、廣告裡、大學橫幅上……
無處不在的黃色笑話
還有“雅蠛蝶”這種最惡毒恐怖的欲拒還迎迷思。
這種大錯特錯的搭訕教育,認可男性隨時隨地都有求偶的權力,不必考慮對方的感受,默許言語和肢體上的打擾,甚至被明確拒絕後還要堅持不懈。
畢竟男性當然可以對物進行贊美、占有、甚至羞辱、諷刺,而物怎麼能有反抗、拒絕的權利呢,這是男性所謂“風流交談”的遊戲規則呀。
而與此同時,女性又在習得什麼呢?
女孩在學習如何滴水不漏、高情商挽尊。
如何保護好自己,不給人錯誤的暗示;如何化解黃色笑話,又不顯得不解風情;如何跟男性打成一片,成為豪爽的大颯蜜。
高曉松最愛大颯蜜
後來我們才知道,情商是權力下位者的必修課。
女性習得的所有體面乖巧、大方得體,給男性留足面子,那些委曲求全,那些屈辱咽進肚子裡,都成為“你情我願”的呈堂證供。
早就挖好坑等著你跳呢。
是的,性騷擾不隻是性而關乎權力,但這裡的權力不僅僅是某個圈層裡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傾軋。
還有更廣泛的社會空間中,對性狩獵者(通常男性)的默許,以及對性資源(女性)主體性的剝奪。
所以她們走到文藝圈是蜜,到搖滾圈是果,在老男人酒局上是菜,在N號房口嗨裡是母狗……
樂隊稱女樂迷是母狗
而metoo的作用正是鼓勵更多的女性講述自己的經歷,在發聲的過程中給女性賦權,把她們被剝奪的聲音、身體和主體性還給她們。
人與人的平等關系不正是基於尊重對方的感受、傾聽對方的聲音嗎?
為瞭防止雙方認知偏差,consent(同意)的重大意義便顯現出來。
consent可以指法律、醫學等領域的知情同意,也指與性活動相關的性同意。
在女性感受普遍被剝奪的約會文化社會氛圍下,consent的一個主要內容是向女性征求同意。
人當然有調情的自由,但當涉及到具體的個人時,征求同意是必要的,不然就是性騷擾。
就好比我能接受與朋友牽手擁抱,卻對陌生人生撲感到不適,而有的人完全不接受肢體接觸,要尊重每個人的邊界。
隨著女性運動的發展,性同意的科普也在不斷完善。
曾經性同意的口號是“NO means NO”(不同意代表不同意,打破欲拒還迎迷思)。
後來更明確瞭“only YES means YES”(隻有同意才代表同意,其他含混暗示會帶來歧義)。
而現在還加入瞭對權力的反思,在雙方權力不對等下,yes也不代表同意。
隻有將這些科普的越來越清楚,史航們的“借口”才會越來越站不住腳。
圖源:新浪微博
從服從性測試到性騷擾
那麼,回到史航的“交往”語境裡。
曬出聊天記錄詭辯的史航,真的不清楚那些“交往”都是在權力不對等的情況下所進行的單方面騷擾嗎?
正相反,他太清楚瞭。
作為被諸多title賦魅的“文化人”,他完全清楚自己身處這段關系中的高位,因此,從聊騷“玩笑”到聞頭發,一步步的試探,都是在對女性進行服從性測試。
這就是她姐前面提到的,為什麼女孩們的“同意”,並不是真正上的同意。
而服從性測試,就是史航們騷擾女性的常用手段,在通過做某件事情,測試對方是否順從自己後,發現通過瞭第一步,那麼後續的測試就會變本加厲。
放到性騷擾的范疇裡,往往就是從酒席上的黃色笑話、日常不懷好意的打量開始。
一個有點權力的男人故意在你面前開黃腔,怎麼應對?
絕大部分的女性,不會激烈地反抗。
女孩已經明確發瞭“你又把天聊死瞭”
或出於情面的考量、或出於權力上的不對等,或者更簡單也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的文化從來沒有教會女孩如何對性騷擾反擊,隻讓她們學會保持體面。
於是在帶有羞辱性的哄堂大笑中,女孩們要麼沉默,要麼假裝聽不懂,要麼敷衍著陪笑。
而這,已經是她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瞭。
眾所周知,服從性測試是一種隻關乎於權力的試探,巧的是,性往往也和權力綁定。
所以,史航之流不會對自己的同輩女友下手、不會聞身邊高知女性的頭發,更沒傳出過什麼對女投資人、女導演性騷擾的醜聞。
早在服從性測試的第一步,他就篩選出瞭那群年輕稚嫩的新人,擷取她們的天真與青春,還要她們在漆黑的電影院裡保持體面。
圖源:豆瓣@星際小豬
隻是服從性測試從來不會因為她們的體面而結束,隻會得寸進尺地步步緊逼。
一旦你忍受瞭這種騷擾,在男人們那裡,你就變成瞭一個“可以進一步”的女人。於是很快,你就會收到來自他們發來的性暗示。
緊接著,你會經歷肢體上的侵犯,再然後,如同史航事件中的這些女孩們一樣,屈辱地被越來越過分的騷擾包圍。
更可怕的事情在於,如果那些言語上的挑逗在事後被曬出,女孩們還會被輕而易舉地扣上“聊騷”“蕩婦”“調情”的罵名。
男人們則再次置身事外。
你看,他們用黃色笑話開啟一段服從性測試,並以此為基準,建構起瞭從性暗示到蕩婦羞辱的完美邏輯鏈,女孩身處其中,無論怎麼走都是錯。
如果你一開始就反抗,那他們會故作姿態:“不就開個玩笑嘛,你至於嗎?”
如果你在中段叫停,那他們會假裝意外:“你不都跟我聊騷瞭嗎,我以為你同意呢。”
如果你受到瞭真實的騷擾,那麼你之前的“不反抗”,就成瞭蕩婦羞辱的最好工具。
互相調情與性騷擾之間的尺度僅由男人們衡量,他們在邊界內外來回試探,不斷用他們的邏輯來洗白脫身。
很少有人意識到,性騷擾的范圍,隻應該以女性的感受來衡量。
長期從事女性維權工作的呂孝權律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
今年3月8日,就是婦女節當天,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辦公廳等六部門印發瞭《工作場所女職工特殊勞動保護制度(參考文本)》和《消除工作場所性騷擾制度(參考文本)》的聯合指導文件,其中第二條提到,“本制度所稱的性騷擾是指,違反他人意願,以語言、表情、動作、文字、圖像、視頻、語音、鏈接或其他任何方式使他人產生與性有關聯想的不適感的行為,無論行為實施者是否具有騷擾或其他任何不當目的或意圖。”
也就是說,“當男性違背瞭女性的意願發出性暗示、做出具有性含義的行為時,就可以被判定為性騷擾。”
可吊詭的是,文件還在指導階段,還沒上升到法律層面呢,就有男人立刻抱怨連連:“以後都不敢調情瞭。”
更有甚者,委屈巴巴地喊冤:
“每個女人都是潛在的誣告犯!”
但要她姐說,沒法調情,就別調,女孩們不缺你這下流的騷擾;擔心被誣陷,那就君子不立危墻,不要在私密空間內對女性強行肢體接觸,怎麼都不會收到指控。
隻要男人們“人人自危”,學會“自保”,女孩們才能擁有相對的平靜。
博主@汪有 在史航事件後,分享瞭自己在香港中文大學受到的性騷擾教育。
“入學迎新營,還沒開始上課,先送去講堂,告訴大傢,什麼是性騷擾。”
“用各種小片,展示各種性騷擾的場景。”
“成立防止性騷擾委員會,由副校長直接負責。”
圖源:微博@汪有
用博主的話說:“這不但能幫到很多女生過得舒服,也能幫助很多男生避免成為爛人。”
當我們在指責那些“隻會寫小作文”的受害者時,別忘瞭,我們的社會並沒有給她們正當求助的空間,也沒有教會她們如何正面反擊。
一場性騷擾被曝背後,是長久的沉默和忽視,而小默的發聲,就是在撬動這漫長的暴行。
要避免陷入服從性測試的漩渦,對女性而言,需要種種小心,步步為營,但對某些男性來說,隻需要閉嘴收手就好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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