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後被訂“娃娃親”,17歲被逼結婚,18歲被男方強迫發生關系。

想離婚,卻需要自己賠償男方27w......

這是一個00後女孩在網上講述的親身遭遇。

她今年22歲,彝族,來自四川涼山。

圖源:@彝傢女兒

視頻發出後,很多網友質疑她是博同情騙錢。

“這個年代怎麼還會有這種事情?”

“為什麼不跑不反抗?”

網暴來勢洶洶。

11月16日,女孩手舉身份證再次發佈視頻,稱此前所講如有虛假,願意承擔法律責任,希望大傢停止網暴。

隨後官方也出面回應,正在介入調查。

圖源:南昌晚報

“娃娃親”,聽起來多麼遙遠的封建傳說。

被強制解除的“娃娃親”

在女孩的視頻下,其實不少網友都講述瞭類似的故事。

“我室友訂瞭娃娃親,最後賠錢退婚瞭......”

“涼山支教時,五年級的小學生請假回去結婚瞭......”

圖源:抖音

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娃娃親”,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遙遠。

尤其對涼山彝族而言。

曾經有學者在涼山開展過一個關於“孩子婚姻娶嫁問題”的問卷調查,調查對象是涼山彝族自治州喜德縣11個鄉鎮的彝族傢長。

調查結果顯示,當被問到“孩子是否訂瞭娃娃親”時,646位傢長中,全部孩子已訂娃娃親的占比為53.23%,孩子中部分已定娃娃親的占比為32.54%,而孩子沒有定“娃娃親”的人數合計不到14.23%。

《四川彝族聚居區居民生存現狀部分指標的量化研究》

這份調查開展於2010年。

而就在去年5月,我國還專門出臺瞭一個《涼山彝族自治州移風易俗條例》。

與婚姻相關的行為規范中有這樣幾個關鍵詞:

“抵制無效婚姻”

“禁止幹涉婚姻自由”

“不得迫使未成年人結婚或為未成年人訂立婚約”

圖源:涼山彝族自治州人民政府

政策出臺後,涼山各地紛紛開展移風易俗活動。

而活動重要內容之一,就是舉行“娃娃親”婚姻解除儀式。

雙方父母現場簽訂退婚協議,返還禮金。

2022年6月,據四川涼山州佈拖縣“佈拖發佈”公眾號統計,當地已自願解除733對娃娃親。

年齡最大的16歲,最小的還隻有3歲。

“娃娃親”解除儀式

而這,僅僅是一個縣解除的娃娃親數量。

政府層面強制解除,是改變的信號。

但這同時也反映出,在貧困又閉塞的涼山地區,“娃娃親”,有多根深蒂固。

據去年《南方周末》報道,在涼山佈拖,想找到訂過“娃娃親”的人並不難。

因為無論是普通居民,還是當地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他們身邊多少都有訂過“娃娃親”的親戚或朋友。

對我們來說,娃娃親,或許早已成為一句無足輕重的玩笑。

但對彝族女兒來說,這句玩笑,是她們的人生。

被賣掉的彝族女孩

作為我國最大的彝族聚居區,涼山此前最大的問題就是“窮”。

這幾年大力扶貧,物質上不“窮”瞭,但距離思想脫貧還有很遠。

前段時間有個熱搜——“四川一地規定不疊被子罰款10元。”

乍一看非常奇葩,但新聞沒寫明白的是,這個規定出自涼山普格縣,曾經的國傢級深度貧困縣,政策初衷,是因為擔心“返貧”。

圖源:@大河報

正是這種思想上的貧困,導致明顯落後於時代的習俗和觀念依舊存在,比如“娃娃親”。

有人說,這是因為彝族“離昨天太近”。

這個昨天,指的是奴隸社會。

在1956年民主改革以前,涼山還是等級分明的奴隸社會。

彝族人傳統上劃分五個等級:

土司、黑彝、白彝、阿加、呷西。

前兩者為貴族,後三個都是奴隸。

血統鴻溝不可逾越,等級之間禁止通婚。

而為瞭保障傢族血統的純正,彝族婚姻還遵循“姑舅表優先婚”。

這也是“娃娃親”盛行的原因。

圖源:《索瑪花敘事》

舊社會彝族女兒的一生,大概是這樣:

生下來,會被默認是舅舅和姑姑傢的兒媳。

姑舅傢不要才能另嫁他人。

所以以前的“娃娃親”大都是表哥表妹配對。

訂“娃娃親”也被認為是光榮的事。

如果哪傢的女孩出生後沒有人要,人們會認為這傢人地位低下。

訂親時,男方需要給娘傢一筆彩禮,也被稱為“身價錢”。

等級越高,身價錢也就越高。

隻要娘傢收下這個錢,退婚、離婚就必須雙倍甚至多倍賠償。

可以說,在傢族和血統面前,彝族女孩沒有選擇愛情的權利。

而在高昂的彩禮面前,她們也失去瞭退出的權利,哪怕是被虐待、被傢暴。

加上彝族早婚,9歲、11歲、13歲、15歲、17歲、19歲都是彝族女孩常見的結婚年齡。

她們在很小的年紀,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真相:

媽媽的女兒,隻是可以換錢的物件。

這樣的哀怨,化作歌聲,便成為廣為流傳的彝族“哭嫁歌”,字字血淚。

「世間狠心莫過父兄,媽媽的女兒喲;

骨頭被換作瞭金銀,血液被換作瞭酒喝;

身軀被換作肉食吃,女兒隻好離別瞭。

——“哭嫁歌”《媽媽的女兒》節選」

直到民主改革後,由於“姑舅表婚”與《婚姻法》“直系血親和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禁止結婚”的規定有違,所以“娃娃親”現象有所收斂,近親結婚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母與朋友相定。

2006年,《涼山日報》曾發表過一篇報道——《12歲小女孩要結婚》。

講述的是12歲的小女孩阿芝,因為爸爸跟人喝酒,酒喝多瞭就訂下娃娃親,收瞭700塊。

阿芝12歲時,婆傢就說要娶親。

如果不嫁過去,退親就必須賠償身價錢幾千塊,傢裡根本拿不出這筆錢。

17年過去,這種訂親模式仍在延續。

如今在涼山的學校裡,開“移風易俗”宣講會,老師會跟學生強調,如果父母喝酒打賭給你訂瞭娃娃親,你要拒絕。

圖源:@普格融媒

我想那些老師們,大概見過太多這樣的悲劇——

被迫輟學的女孩,被父母抓去嫁人,早早生下四五個小孩,草草過完一生。

她們還在逃亡

歷代彝族女兒們的血淚,當然不隻為“娃娃親”而流。

在彝族傳統婚俗習慣裡,結瞭婚的女子,就是屬於夫傢的財產。

為瞭防止“財產”外流,彝族人此前一直奉行“轉房制”。

如果丈夫去世,那妻子就必須轉嫁給夫傢的其他男子。

“親屬有權轉移她的婚姻關系。”

有兄弟就嫁給兄弟,沒兄弟就嫁給叔侄,甚至是自己的公公。

唯一可以免除轉房的,就是已經失去生育能力的婦女。

而結婚後,同房第一夜,新娘若是反抗,傢人鄰居聽見瞭也不得幹涉,因為他們的文化裡,新娘努力拒絕表示貞潔,新郎強行制服表示勇武。

本質就是一種強奸文化的展演。

圖源:@彝傢女兒 自述

隨著婚姻改革的推進,以及現代婚姻觀念的普及,雖然如今父母包辦以及強迫性的婚姻大大減少,但彝族人“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還是根深蒂固。

“女兒是替別人傢養的。”

彝族女孩17歲時,父母會為其舉辦成人禮——“換童裙”。

但那其實也是一個假婚儀式,把女兒象征性地嫁給一棵樹,一塊石頭。

學者劉世風在論文《索瑪花的敘事》中指出,“換童裙”儀式意味著女孩的社會角色轉變,此後,女兒便不再參與娘傢參與的各種儀式,同時被解除祖籍。

直到她結婚,被夫傢納入自己的傢族。

當地有句諺語,“女大十七歲,從前的傢不是她的傢,從前的勞作不是她的勞作。”

在大涼山的彝族農村裡,女性的價值,仍局限於幹活,養小孩,生小孩。

年幼時照顧弟弟妹妹,幹農活。

再長大一些,就被要求結婚生子,繼續養小孩。

如《涼山敘事》作者羅偉章所言,“奴隸制雖然已經成為一個歷史名詞,但奴隸制思維還在世界上廣泛存在。”

漂泊、逃亡,也就成為瞭彝族女兒註定的宿命。

還記得去年那則彝族哥哥尋妹的恐怖新聞嗎?

20歲的妹妹被老公傢暴之後離傢出走。

哥哥全網尋人。

哥哥通篇“賣慘”的尋人啟事

但真相不是什麼兄妹情深,而是因為如果妹妹找不著,他就得賠償妹夫雙倍彩禮。

而這個彩禮錢,早就用來給他成傢瞭。

更令人震驚的是,妹妹出嫁時,還隻有16歲。

被罵上熱搜後,哥哥各種狡辯,句句驚世駭俗:

“什麼叫賣妹妹的錢來娶老婆?你妹妹嫁人沒有錢給你嗎?”

“難道你妹妹是免費的?”

圖源:新浪微博

今年2月,還有一則“16歲女孩逃婚後被強行帶回”的新聞。

女孩正是來自四川涼山。

為瞭逃婚,她獨自跑到廣東打工。

結果男方帶人找到她,要把她強行帶回四川老傢。

返傢途中,女孩以上廁所為由,向高速服務區工作人員求救——

“我爸媽把我賣給他們的啊。”

圖源:新浪微博

由於求助及時,女孩最終順利解除婚約。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這樣幸運,也許還有許許多多的16歲,還在逃跑的路上。

令人感動的是,我們也看見很多出走的女孩,又重新走回大山,為的是幫助更多的女孩,走出去。

在上世紀90年代,為瞭改善女童入學難的問題,涼山當地開設瞭一些彝族女子班。

1992年,新華社記者前往涼山普格,記錄下第一個女子班的教學瞬間。

2016年,當他再次回到學校時,24年前還坐在臺下聽課的女孩沙諾,已經站上瞭講臺。

二排中間女孩沙諾多年後回到學校,成為一名老師

走出大山的沙諾們很清楚, 教育,是彝族女兒們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

而這條路,前有要優先供養的哥弟擋著,後有需要用女兒換兒子彩禮錢的父母攔著。

圖源:《索瑪花的敘事》

她們的骨血先是被原生傢庭吸食,隨後是丈夫傢,老瞭是兒子傢。

當初張桂梅校長辦女校時,還被質疑重女輕男。

可事實卻是,女孩是人口的一半,卻隻有二等公民的待遇。

張桂梅回應隻招女生

今天,女性地位被視為衡量一個民族文明程度的最好指標,這已成為全社會,乃至全世界的共識。

女人的事,早已不再隻是女人的事。

我想這些彝族女孩,才是整個彝族的希望。

她們不是難題,她們是解決之道。

是那把斬斷貧困因果的利劍。

隻要讓她們的生命,能夠自由揮舞。

點個“在看”,願每個彝族女孩都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大山,不再逃亡。

我們期待那天的到來,能快一點,更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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