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原愛好像脫軌瞭。
7月底,其前夫江宏傑於媒體前稱福原愛強行帶走孩子,並表明經日方法院判定,前妻或將因綁架罪面臨2年以上刑期。
人們驚呼,昔日天才少女,怎麼突然要淪為通緝犯瞭?
算起來,這場跨國婚變都已糾纏瞭近三年,猶記得當年兩國的輿論也近似兩傢大戰,隻不過中方更像福原愛的娘傢,而日方站在瞭江宏傑背後。
中國人對福原愛的情感自然好理解,但日本不力挺自傢人,至今都給我一種情理外但意料中的感覺。
在出軌傳聞後,福原愛的生活可謂遭遇瞭傾覆式的打擊。
先是在日的人氣驟降,口碑暴跌。
被日媒評為“反差最大的女星”,甚至被日本傢長要求將其經歷在教課書中刪除,因不願孩子“小學二年級就明白不倫的含義。”
緊跟著的,是錢沒瞭。
據傳她將離婚前4個月時購買的港區豪宅,以每月十萬人民幣的價格出租,但好似也無人問津。
和哥哥一同開設的公司悄悄關閉,連在高校的教職也岌岌可危,各種商單與代言對其避之不及,甚至還有品牌方索賠。
如今,又恐陷牢獄之災。
當然,福原愛方很快做出回應,聲明“裁定隻是暫時處分,並非最後判決”,並反擊瞭前夫的部分指控。
同時,似乎也默認瞭私自帶孩子返日的行為。
縱是再“無條件支持”的網友,此刻心裡也難免開始打上問號——
愛醬為何這樣?
現在說一句“福原愛發瘋並不讓人意外”有些馬後炮瞭,但我的確這麼認為。
這源於一個最基本的原理:造神必毀神。
所有完美的敘事,都是危險的。
大傢起初愛上福原愛的理由,恰恰是如此——
她簡直全方面地貼合著日式元氣少女的形象。
是賽場上以弱勝強的天才少女,又是長相上毫無攻擊性的軟萌妹子。
約摸著,也是日本富士電視臺早早註意到她,在其三歲時便開始跟蹤拍攝紀錄片《福原愛:鏡頭下的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原因。
紀錄片裡的著名景點,就是福原愛的邊哭邊打。
無論是因手掌太小而無法在發球時攤平,被裁判數次警告也隻得幹著急,還是意外輸球,亦或走路太快和對手撞上,福原愛的眼淚總是說落就落,一張萌臉時常在球桌一端苦哈著。
輸瞭球會哭,但哭著打又能贏。
每一處反差萌,都簡直是動漫少女照進現實,誰能不愛?
也是《四分之一世紀》,讓“天才少女”“愛哭包”這樣的標簽牢牢貼在福原愛身上。
無論她本人如何嘗試撕下。
對於“天賦”之談,福原愛無數次表示不認可:
我其實真的沒有天分
身材矮矮胖胖
也不愛長肌肉
手感也不是巨好
若這尚且能稱自謙,可業內人對福原愛的評價也是如此。
谷振江教練曾談及選擇福原愛搭配王楠征戰超級聯賽的考量:
一是因為彼時中國幾位大魔王都是左手,而福原愛是右手選手,好配合;
二則是福原愛的商業價值。
而在王志追問“效果如何”時,谷的回答是:
“技術上還要再看,但市場上確實有效果。”
並表示福原愛:“成為超一流很難,但她能成為一流選手。”
當然啦,單是到“一流”,就可以秒到絕大多數普通人。
但在體育世界裡,福原愛更多還隻能說是“努力型選手”。
可這並不影響日媒一以貫之地包裝她,哪怕早知道“像這樣的孩子,在中國有1000個。”
因為從始至終,媒體們要的就不是一個體育天才。
彼時日本在球臺被中國壓制得沒脾氣,急需一個振奮精神的人物。
而福原愛,便是完美的契合者。
需知道,一個真正的天才隻能用來仰望,而沒法學習致敬。
而一個十足優秀的普通人,才可以振奮到泛泛之輩的普通人。
此刻再回頭來看那些她認為與所謂“天才運動員”相去甚遠的質素,簡直太過剛剛好。
她或許不是技術上的絕對天才。
但定然是這套“元氣乒乓少女”敘事所需要的天才。
如此,便成就瞭一個少女漫中的愛醬。
但一個一哭一笑都萌得如此規整,每一處嬰兒肥都軟得恰到好處的形象,實在太有悖人性。
以至於每每我重看福原愛的采訪資料,都能體會到一種窒息。
一種將活人塞進模具裡的窒息。
《四分之一世紀》中所有名場面,都被畫外音解讀為不服輸與倔強。
其中最經典的一段,是母親要求她“連續接球不可中斷”,在數次失敗後,福原愛的表情越發難過,直到忍不住哭出聲來。
而看到女兒如此的母親,直接甩下狠話:“算瞭不要練瞭。”
這時福原愛突然失控,沖過去抱著母親的腿大哭,祈求她繼續練下去。
那哭聲可稱得上淒厲。
而對此,紀錄片畫外音與母親後采的解讀,仍是她的“不放棄”——
在高壓型傢庭下生長的小孩,大概就能體會到我想說的不對勁。
當孩子已經開始抵觸,傢長不僅要你繼續,還要你主動地、自責地、乃至哀求著繼續。
並非是真心甘情願,也同韌勁沒什麼關系。
隻是受瞭脅迫,生怕自己被傢長放棄。
但你細想,到底是怎樣的教育,會讓孩子每時每刻都擔心自己變成棄兒?
也非我憑空捏造,這一切的心理,在多年後王志的采訪裡得到瞭印證。
(插播一句,這段采訪雖然有些老派記者令人不適的立場提問,但卻是為數不多拋棄“愛醬敘事”的采訪,也是福原愛難得沒全程保持招牌微笑的采訪,可惜彼時她的中文還不夠好)
在采訪中,福原愛第一次道出練乒乓球的初心:與喜愛毫無關系,僅是想“加入傢庭的活動”。
三歲小孩特別寂寞。
他們誰也不管我。
且這份“討好父母”的壓力,也一直延續至成年、成名後。
在王志詢問:“聽說你父母已經辭去工作,你現在要養一傢子人”時,福原愛先是十分“愛醬”地說瞭一句:“不要問我這麼難的問題好嗎?”
兩秒後,卻突然落下瞭淚。
這樣的表達在未來還出現過無數次,但被完完整整接受,不加以找補與修剪的,我隻看到這麼一次。
她對魯豫表達過自己年少成名的不適——
那個攝像頭就一直這樣
我去哪裡 它就跟哪裡
但很快被魯豫填補上:“但你一直理解媽媽讓你去練乒乓球,這個事情你是不會從內心去懷疑的。”
她在日本訪談中提及:“不願重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小時候一樣,重復‘教練和球員’的母女關系。”
又被訪談者強調:“(那麼)自己當媽媽後,可以理解媽媽的偉大瞭嗎”。
因而隻得再述說一遍,自己對母親不易的理解。
當然,我並不是在說“真實的福原愛是憎惡母親與乒乓球的。”
一個活生生的人,永遠是復雜又多面向的。
她當然可以在愛母親的同時,不願再重復一遍如此這樣的母女關系,也可以在感激乒乓球的同時,也覺得這件事予她許多痛苦。
我想說的,是福原愛從來不被允許說出感情中的另一面。
她的性格永遠得是“卡哇伊”的;
她的比賽永遠得是“斯國一”的;
她的人生永遠得是“愛醬”的。
可在鏡頭下被剪去的那一面不會消失。
多半,隻會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更為肆意地生長。
所以當看到日本網友稱福原愛是被“寵壞的小孩”時,我真要笑死。
好大一坨臉,竟能將這稱道為“寵”?
用鏡頭追著一個孩子窺探,用聲名與刻板印象將她釘在十字架上,是一種寵嗎?
福原愛與江宏傑官宣結婚的那場記者招待會,是每看一次,這世界就會多一套三室一廳的程度。
福原愛顯然很不適應這樣的場面,整個人宛若一尊日式瓷娃娃,僵挺在臺上。
硬要形容,就是你頭一次帶男朋友回村過年,然後兩口子被拉上村晚大舞臺表演節目。
“愛醬退役成賢妻,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這就是現實中的日本部分群眾,最想看到的少女漫結局。
而江宏傑與福原愛的婚姻之雷,便也是因此就種下瞭。
繞不開要拉出知名婚變預告片《幸福三重奏》。
我知道王楠前來做客的那段對談都快被盤爛瞭,但放心,這邊保新。那段經典的“買本兒事件”也先捎捎,放在後面講。
我想說的,是福原愛同王楠描述退役生活的這一段——
她非常興奮地說,自己在婚後學會瞭許多新技能。
然後談到一次幫江宏傑徒弟找路的經歷。
操著一口東北腔,福原愛激動地形容這次經歷:“太帥瞭,我像秘書一樣。“
也是這句話,頭一次讓我意識到,在她的理解中,退役與結婚並不等於按部就班地走入墳墓。
常人對事業的認知往往是“掌控”,而對婚姻的認知則是“妥協”。
但在福原愛這裡,這兩種認知卻仿佛顛倒瞭。她覺得當賢妻良母是她施展掌控力的時刻,而討好傢人的運動員生涯反而是種妥協。
的確,她發表的那些“夢想是當太太,為老公放好洗澡水”之類的話,非常符合我們倍感悲哀的“婚驢”形象。
可於福原愛,她卻能得到難得的力量感與掌控感。
她為人妻母的模板,是她的母親與婆婆——
因為她們好像“超人”,“好似不用睡覺。”
自然,我們很容易看出,這仍是被壓榨與規訓後的認知模式。
可於那個前二十多年都生活在模板中的福原愛而言,這或許就是她唯一能認知到的,最能擁有自我,最能掌控生活的一條路徑。
甚至可以說,離開乒乓就是福原愛式的出走。
談及喜歡江宏傑的原因,福原愛說是因為在他面前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
她哪裡知道,婚戀歷來都是以這樣的誘餌請君入甕。
婚前,讓你相信女孩天生便該任性,理當被無條件包容。
婚後,又突然砸下為人妻為人母的一道道枷鎖與負擔。
所以這邊廂,福原愛欣喜於江宏傑對她的尊重,那邊廂的江宏傑,隻會贊她當保姆一流。
兩人對這段關系的期許,從一開始就是完全錯位的。
福原愛嫁的是父權童話中的王子。
江宏傑娶的是愛醬敘事中的公主。
《幸福三重奏》中有一幕,兩人承諾為對方完成一個願望,福原愛寫的是“想去disco和酒吧”,江宏傑寫的是“想小愛每天親我一百下”。
他們一位是來找自我,一位是來找媽的。
而一段真正健康的婚姻,其實意味的是在保有自我的基礎上,學會做出合理的妥協與配合,進而不斷發現更好版本的自我。
這二人註定是達不到的。
福原愛傾訴的那段買本沖突,可謂是他們婚後生活的一段縮影——
她在機場看見顏色好看的筆記本,就想買一個,卻被丈夫嚴厲拒絕。
這便是江傢人開始褪下偽裝,展露真實的模樣——
將其稱作會下蛋的金雞,卻給其買路邊攤的衣服穿。
強迫其在公眾下做企劃秀恩愛,又在孕期語言霸凌,連兩杯果汁的需求都不能滿足。
看到真相的她,才開始瞭又一次的出走。
隻是也一如她面對買本兒矛盾一樣,一個急於奔向自由的叛逆女孩,最慣用的手法便是和控制者的要求反著來。
“他讓我買本,我也偏不要瞭。”
卻不想這種稚嫩的叛逆,是最容易步入歧途,也最容易被人利用的。
王楠便老道地點出結局是“他贏瞭。”
“你應該一口氣買十個本,每個本都不同顏色,在他面前晃。”
因為故意走控制者的反路,終究還是以控制者為靶向。
而想買本的那個自己,才是小愛你真正的自己呀。
最後聊幾句福原愛與母親之間的關系。
我毫不懷疑二人之間的母女情與羈絆,隻是其中的復雜之處,我們最好也不要無視。
小愛能說出“夢想是做一個妻子”,多少也是曾相信瞭母親那套完美女人的敘事。
但真實踐起來,卻總攜帶一些本能的、下意識的反抗。
除不告知子女乒乓球運動員身份外,福原愛還談及一件事——
母親在同小兩口出去吃烤肉時,訓斥福原愛竟讓江宏傑給肉片翻面,理由是“怎麼能讓丈夫做這樣的事。”
結合彼時婚變,母親返日後對媒體表態“自知沒有立場再留在江傢。”
不難想見,福原愛婚後的境遇,大約是很難被母親理解,也並未得到過支持的。
我並不想苛責福原太太,她有屬於她那個時代的女性困境要走。
隻是,如此不被理解的孤立處境,大概率會激起更強烈的反叛。
日本那位著名的風月場高知女性鈴木涼美,就曾在同上野千鶴子的信中坦述:
我進入直接將性商品化的性產業,確實與母親厭惡、拒絕理解那個世界有關。
而鈴木涼美的母親,某種意義上同福原太太極度相似,都是一個十足恐弱的全能女戰士。
成長中的鈴木涼美逐漸看穿瞭這種心態的真相——
她絕對意識到瞭男性的凝視,卻從不實際交易
她希望被星探相中,但絕不會答應
她明明渴望成為價格昂貴的商品,卻鄙視那些實際出賣自己的女人
這讓我很不舒服
所以我徹底賣掉瞭自己
而上野於此的評價是:女兒是母親最激烈的批判者。
也像《秋日奏鳴曲》裡那個悲哀的女兒,等到意識到母親的殘酷,她已經錯過瞭恨她的機會,於是隻能懲罰自己。
這也是我對福原愛後來種種脫軌行徑無比唏噓的原因。
或許,那個她內心深處要反叛的靶向,並不是江傢。
而是福原傢。
更甚,是自己的母親。
父子從不存在這些困擾,他們的路徑是質疑父親,理解父親,成為父親,得到父權世界的認可,完成閉環。
可大多數母女關系,都耗費在力證對方的人生路徑是多麼錯誤。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一生去走反方向的路。
用力到,好像當真有的選一樣。
鈴木涼美的母親在她三十多歲便因病離世,而上野對此的一番話,送給如今的福原愛,或許也再適用不過——
“失去母親的你是自由的,因為你沒有瞭對抗的坐標。自由是一種令人眩暈的失重狀態。也許在三十出頭便喪母的你此刻就站在‘極限’的邊緣,想知道在沒有坐標的情況下,該往何方邁出第一步。”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是對的,於是隻能去犯錯。
我還是真摯地希望,福原愛能不必經歷鈴木涼美那驟然失重的感受。
能依憑自己,擺脫他人畫下的坐標。
然後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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