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離傢出走瞭。
她決心離開原生傢庭，去大千世界尋找自我。
這是愛奇藝剛更新完的一部劇《外婆的新世界》所講述的內容。
先說觀感：這劇絕對值得一看，但問題也不小，碰巧的是，劇中某些矛盾的、無法厘清的部分，也恰好映照著現實的困境，它暴露出來的問題，比劇本身好不好看，更重要。
作為一部女性群像劇，它足夠特別。
它不像這幾年典型的女性劇那樣，一群又酷又颯的年輕女孩湊一起，炫友情、打渣男、飚金句，用幾個girls help girls的橋段一拼接，就實現瞭自我成長。
在這些劇裡，老年女性是缺失的，即便存在，她們往往也是不太討喜的形象，最典型的就是樊勝美的媽。
而《外婆的新世界》，終於對老年女性「下手」瞭。
這幾年被猛吹顏值回春的閆妮，在劇中一人分飾兩角，一個是女主角「外婆」，另一個是外婆的雙胞胎姐姐「姨婆」：
從打扮就能看出來，這對雙胞胎的脾氣性格和人生際遇完全不同，不過放心，閆妮的演技完全hold得住。
劇情是以外孫女的視角講述的，所以本文的人物稱謂，咱們也用外孫女的視角來代入，這一傢子共4口人：外婆、姨婆、母親、外孫女。
中間的空檔：外婆很早就守瞭寡，母親很早就離瞭婚，所以外孫女說，她們這傢人是「母系氏族」。
正是這樣一個傢庭，讓外婆決意要離傢出走。
01
她不是被「歧視」，而是被「漠視」
外婆的一輩子都奉獻給瞭傢庭，但她卻什麼都做錯瞭。
她是個很普通的小城姑娘，普通地出生，按部就班地成長，既沒撞見過幸運女神，也沒什麼值得一說的遭遇，正如她的名字「孫玉萍」，在人堆裡毫不起眼。
外婆毫無主見，少女時期聽父母的，嫁人後聽丈夫的，生兒育女，日子如流水。
某個平常的日子，外婆的天塌瞭，丈夫出差時車禍去世。自那之後，她做著各種小營生，艱難拉扯著年幼的女兒。
獨自扛起傢的外婆，並沒有變得有主見，她心疼女兒從小沒父親，所以對她百依百順，逢上什麼大事，她也會找姨婆拿主意。
這對孿生姐妹是在一個傢庭長大，但姨婆卻是個另類，她一輩子沒嫁人，獨自把中醫館經營得風生水起，既思想獨立，又經濟獨立，她恰好是外婆的反面。
外婆什麼都依著姐姐的意思，唯有兩件事除外：女兒的結婚和離婚。
偏偏這兩件事都沒落著好，女兒把自己婚姻的不幸都怪罪於外婆--誰讓她那麼沒主意。
眼看到瞭快退休的年紀，外婆依然沒閑著，她把這輩子的積蓄拿出來，跟離瞭婚的女兒一起開瞭傢米粉店，繼續拉扯著外孫女，小店的生意不錯，一傢人的日子總算有瞭起色。
這一年，她們終於存夠瞭錢，可以買套新房子，老小三個高高興興憧憬著新傢的生活。
但第二天一早，外婆卻主動說：新房子你們住吧，我已經習慣瞭老房子。
女兒和外孫女詫異瞭下，隨即松瞭口氣--那再好不過瞭。
外婆知道自己是討嫌的，她常常被女兒數落，從不敢回嘴，她從不對小輩們說自己想要什麼，生怕令她們不悅。
外孫女中考前一天說想吃小籠包，她趕緊出去買，結果廚房的高壓鍋忘瞭關，外孫女不僅脖子上被炸傷，留瞭塊疤，考試也沒考好。於是，外婆在傢更小心翼翼瞭。
小輩們的不斷抱怨，讓外婆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導致整個傢庭不幸的罪魁禍首。
一次心梗過後，外婆從鬼門關走瞭一圈，醒來後女兒跟她說的第一件事，便是遺產，外婆笑笑，都按女兒的意思辦。
心徹底涼透之後，外婆收拾瞭些簡單的行李，走出瞭傢門。
外婆的一生，是那個時代無數傳統女性的縮影。她們相夫教子，勤儉持傢，是女兒、是妻子、是兒媳、是母親，唯獨不是她們自己。
她們是堅強的，丈夫在外工作，她們把傢裡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遭逢傢庭變故，她們往往能表現得比男性更勇敢，更擔當。
她們明明是維系著傢庭正常運轉的最重要的人，但她們卻偏偏是不被看見的。她們忙活在傢裡的角角落落，但她們是隱形的；她們從早到晚嘮嘮叨叨，但卻是沉默的。
對兒女們來說，她們是一個「默認值」，媽媽天生就是媽媽，外婆天生就是外婆，隻要她們正常運轉，就沒人意識到她們的存在，除非哪一天，這個默認值出錯。
也正因為她們是被默認的，所以她們一輩子的勞動就很少被估值，直到老去，除瞭一句「養育之恩」，其餘碌碌無為。
很多人都是在奶奶和外婆的照料下長大的，奶奶和外婆叫什麼名字？這個名字對你來說，陌生麼？至少小編捫心自問瞭下：是陌生的。
老人們喜歡絮叨往事，但說來說去就那麼多，這也是小輩們瞭解她們的僅有的窗口瞭。更何況，老人隻會說點添油加醋的事情，卻很少透露自己的內心。
她們的青春與夢想、愛情與友情、堅守與放棄，我們往往是從文學和影視作品中才能窺見，更準確地說，這是一種想象，而對一個具體的個體，那個活生生的在你面前的人，我們卻並不瞭解。
這正如外婆走後，孫女所感嘆的：我對外婆一無所知。
近幾年的女性劇泛濫，但主角們幾乎全是年輕女性和中年女性，除瞭市場的考量外，更深一層的因素卻很容易被忽視。
年輕女性的訴求往往是呼籲男女平等，不被歧視，歧視這東西是指「用不公平的標準來看待」，它能被發現，能被熱議，就會有爭取公平的可能。
但老年女性往往是被「漠視」的，跟「歧視」相比，她們根本不被看見，甚至說，即便大聲呼籲，人們也沒有興趣看她們一眼。
她們很重要，卻又很多餘。
這也是《外婆的新世界》難能可貴的點，它讓千千萬萬個「外婆」有瞭被看見的可能。
02
出走的意義不在於爽，而在於成長
徹底放飛自我的外婆，簡直活成瞭人間理想。
正如姨婆所說：「她用一輩子的忍氣吞聲，換來瞭這一次的氣吞山河。」
她遇見過殺人的女囚，不僅幫助瞭對方，還在心靈上拯救瞭對方；
她在咖啡廳打過工，在公司做過保潔，當過縫補的師傅，在水果店打過雜...盡管社畜的生活不好過，但外婆總算是憑借自己的雙手養活瞭自己；
她談過一段短短的黃昏戀，盡管最後以分手結尾，但這是外婆主動的，清醒的選擇；
見到年輕的女孩被上司性騷擾，她走在抗爭的第一線，並鼓勵更多的女孩子勇敢發聲；
當下流行的直播，她也瘋玩瞭一把，甚至還成功地當上瞭網紅；
當然，糟心事兒也不是沒有，被騙子中介騙走瞭一年的房租，她連夜被趕出去無傢可歸；
公路片+單元劇的形式，將外婆的出走用一段段的小故事連接起來，節奏快，看著爽。
但，問題也同樣出在這裡。
每個單元劇隻有1~2集，主題都是當下流行的話題：虐貓、性騷擾、親子關系...每一個話題性都很強，但都很難深入進去，這不是時長限制的問題，分明是創作上的偷懶和敷衍。
而外婆在每個故事裡，都是超人般的存在，隻要經過她的調和，故事就會是happyending，至少是往好的方向去。
這整得外婆好像不是離傢出走的老人，而是揣著退休金到處晃悠的「閑人馬大姐」，人設未免太飄，這部劇最終7.5分，窟窿有一半就出在這裡，還有一半我們待會說。
外婆這開掛式的出走，顯然是超現實的，我覺得將其看作「外婆的想象」更為合適。
這一路上，外婆遇見瞭很多人，但她從未對這些人誠實地袒露過自己，她要麼會為自己虛構一個成功的人生，要麼會為離傢出走找一個體面的理由。
這說明，外婆對自己的一生是全盤否定的，而她理想中的人生，便是她虛構出來的人生。
她希望自己是有見識的、勇敢的、獨立的、被人需要也討人喜歡的。
這大概是外婆一生中，第一次認真地去思考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人生的問題。
但有瞭這樣的思考，外婆的人生就會改變，她最終就能找到自我瞭嗎？不會，否則這世道也太好混瞭。
所以這段精彩的旅程多半是種想象，或者說，是觀眾想要看到的，出走後揚眉吐氣的外婆的樣子。
作為一部實驗性質的講述老年女性逃離傢庭的劇，讓她出走後踏上意淫式的爽途，怕不是本意吧，這跟low劇有什麼區別。
去掉超現實的那部分，外婆出走的真正意義在於：她終於有瞭自己的時間、空間，有瞭更多樣的人生參照系。
傳統的傢庭婦女，她們一生中屬於自己的人生是少之又少的，小時候隨父母安排，嫁人之後圍著丈夫孩子轉，她們總是從一個空間快速轉入另一個空間，從一段時間迅速滑入另一段時間。而在這窄窄的時空縫隙裡，她們能見到多大的世界呢？
外婆這輩子有一件事始終難以釋懷，她當年的好閨蜜嫁瞭個傢暴男，每回被揍得鼻青眼腫，閨蜜就會來找外婆求助，但外婆每回都會勸和不勸分，女人嘛，以傢庭為主，那時候不興離婚這一說。
終於某一天，閨蜜被打得流產瞭，之後再也無法懷孕，她不僅被丈夫拋棄瞭，還因為這件事無法再嫁人，一輩子承受著世俗的冷眼。
一個保守的觀念，給一位女性造成瞭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可站在外婆的立場上，你能說她錯瞭嗎？她人生的參照物就是這樣，她沒有見過另一種人生。
但當她走出去，見過那麼多的人，體驗過那麼多的事，認知到瞭世間的豐富和復雜之後，她自然不會把女性的一生隻與婚姻綁在一起。
在那段短暫的黃昏戀裡，外婆遭到瞭男人的PUA，當她主動要離開時，男人對她進行瞭道德綁架：「人不能什麼都想要。」
但外婆冷靜地回應：「人更不能什麼都不想要。」
跟花裡胡哨的橋段相比，我相信在這個瞬間，外婆是成長瞭的。
03
旅途有終點，墮落或歸來？
外婆出走瞭，她還會回來嗎？
如果回來，她找到自我瞭嗎？如果不回來，她又能走向何處？
隻有回答瞭這個問題，這部劇才算有瞭結尾。但劇集用一個開放式的結局，把這個難題拋給瞭觀眾。
在我的理解中，外婆是一定會回來的。鐵子們若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爽快點留言。
5年的時間裡，外婆見識到瞭更大的世界，她的人生觀有所改變，但在最核心的問題上，她始終在原地踏步。
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導致評分7.5的另一個窟窿。
外婆受夠瞭母職綁架，受夠瞭一味付出卻得不到回報的人生，所以她才會出走。
這次出走對她來說，是一次「自私」的挑戰，至少她把養老金全帶走瞭，沒有遵照女兒的意思把這筆錢留給外孫女。
但在外婆所經歷的種種故事裡，她依舊是個委屈自己，為別人付出的人。
她會掏錢幫助逃跑的女囚犯，會為瞭黃昏戀的男人掏出養老金，會因為老朋友的請求勉強留下來幫他們做直播...這些故事的happyending，多半是建立在外婆不求回報的付出之上的。面對別人的困境，外婆會習慣性地讓渡自己的權益，成全他人。
隻要這個毛病沒改，外婆的出走就不可能找到自我，她會在更大的社會傢庭中，充當一個犧牲者，而這，是比為自己的小傢庭付出更殘酷的事情。
這其中的矛盾，可以說是劇情的bug，也可以說是一種無解的現實。
在父權社會裡成長的女性，她們一輩子都擺脫不瞭自我規訓，外婆一傢全是女性，但男性的離開並沒有帶走他們的權威性，傢中的女人依舊在按照傳統服服帖帖地生活。
離開一個小傢庭很容易，但無論走到哪裡，社會對女性的美德綁架都一直存在。
我們甚至無法想象一個全新的，完全不受父權制影響的女性生存狀態，畢竟幾千年的病根沉積下來，誰能將自己連根拔起，去憑空構建一個世界？
這也是為何，我說外婆一定會回來，她沒有能力為自己創建一個穩定的新生活，沒有能力真正做到打破自我，重塑自我，她能走的就隻有退路，一輩子在路上也太扯瞭，盤纏都扛不住。
1923年，魯迅做過一次著名的演講《娜拉走後怎樣》，結局很讓人絕望，他說「娜拉走後，要麼墮落，要麼歸來」。
掐指一算，至今剛好100年，整整一個世紀過去瞭，我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依舊是保守的。
也許你會說，駕著房車到處旅行的蘇敏阿姨就很爽呀！
首先，蘇敏這樣的案例，一萬個普通傢庭婦女中都找不到一個，要不然她也不會被廣泛報道，有多少人羨慕她吹捧她，就有多少人無法成為她。
其次，據媒體報道，就在今年5月初，蘇敏回傢瞭。
她駕車時不小心剮蹭到瞭一名行人，房車被扣留，居無定所，心情也大受影響。加上母親在晨練時摔傷，她不得不回傢看看。而回傢就意味著，她不得不再次面對「我們傢那個老頭」。
回傢後的蘇敏會面臨什麼，她還會再次上路嗎？未知。
所以我們也別太苛責這部劇裡的開放式結局，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能力，能做到拋出問題，就已經很值得點贊。
說到這裡，外婆的「新世界」挺讓人失望的，這不是什麼新世界，最多是個烏托邦。
但最後我依然想說點正能量的：對烏托邦的想象，比烏托邦本身更為重要。
女性的自我覺醒是不可逆的，如果你已經意識到瞭「女性不隻有一種活法，我要追求自我」，你就不可能回到蒙昧的狀態中去。
你也許會被現實打敗，也許會埋頭忍受著跳不出去的火坑，但你對於另一種人生的想象，永遠不會熄滅。
所以，盡管出走的外婆們依舊會回來，但她終究不會再原樣復制以前的生活。
真正的新世界不在遠方，而在於用另一個視角，重新審視當下的境況。
觀念上前進一小步，也許人生就能前進一大步。
發表評論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