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IT時報記者 毛宇
編輯／ 郝俊慧 孫妍
本以為低價租來手機，但是算筆賬，租一部市場價5200元的128G iPhone 15，逾期後，實際到手價超15000元。
“如果他們不退還我四個月租金，我不會付2800元買斷款，就當自己虧瞭1200元。”近日，安徽消費者曉東向《IT時報》記者投訴，他於2022年8月在人人租小程序租賃瞭一臺iPhone 13準新機，彼時，客服告訴他，租滿一年後再多租半年，這臺手機歸屬權便屬於曉東。但當租期到一年零四個月時，曉東被客服電話告知，因為有兩個月逾期付款，他必須再付2800元才能買斷手機。曉東沒同意，這臺iPhone 13隨即被遠程鎖定，無法使用。
曉東的遭遇並不是孤例。記者在社交軟件上看到，不少曾有手機租賃經歷的消費者吐槽因平臺租金、買斷金或逾期等問題損失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買斷一臺手機的價格已遠超它的市場價格，有時要多出一倍。”甚至有部分消費者在逾期後遭到暴力催收。
在支付寶、微信搜索“租手機”，均跳出超50傢租賃平臺，其中“人人租”“愛租機”“租之寶”等租賃平臺排名靠前，均打出“租手機”“租電腦”“支付分免押租賃”“芝麻信用免押金”等口號。
《IT時報》記者隨機進入三傢租賃平臺，平臺主頁展示瞭iPhone、華為、三星、小米、榮耀、OPPO等多個熱門品牌手機，也有iPad、電腦等產品可供選擇。
“從合同條款來看，協議本質並非普通租賃合同，而是融資租賃合同。”上海覽峰律師事務所副主任、合夥人王一鳴告訴《IT時報》記者，此類租賃平臺的主體是否為合法融資租賃企業需要打個問號，“如果不是，其與消費者簽訂的合同，可能會被認定為無效合同。”
調查一周後，三個問題浮上水面。
一問：
手機租給瞭誰？
各大手機租賃帖下面，除瞭問詢“怎麼租”以外，評論最多的是“為什麼要租手機？”
“購買正品使用分期免息豈不是更香，還沒有這麼多後顧之憂。”一些網友幫租賃手機的網友算瞭筆賬，租賃金額加買斷金額遠高於一臺手機的市場價格，甚至總價最多高出五成，“這筆賬清清楚楚，為什麼還會有人去租手機呢？”
來自福建的消費者趙凡（化名）告訴《IT時報》記者，他覺得租一年手機和買部新手機一年後置換，“損耗的錢差不多。”趙凡的賬是這麼算的，他在人人租上租賃瞭一臺二手iPhone 13，月租金超200元，一年租期滿，他將手機退回，此時產生的費用不到3000元，“我這臺機子還算比較新的二手機，但如果我正價購入一臺iPhone 13，用一年後再轉手，貶值也差不多2000～3000元。”
網友琪琪則告訴《IT時報》記者，現在好一點的手機動輒5000元以上，自己雖然錢不多，但也想用高性能手機，所以才會想到租賃。也有部分網友坦承，因個人信用問題，無法使用銀行分期購機業務，所以才會選擇租賃這條路。
不少大學生也是手機租賃的目標客戶。由於有些銀行的校園信用卡不允許分期付款，或額度較低，有些大學生便通過租賃的方式拿到最新款手機。
然而，與銀行對校園信用卡發放嚴苛的條件相比，在這些租賃平臺租賃手機，並不會對年齡、收入來源等信息做任何審核。
二問：
融資租賃服務是否持證？
在對租賃平臺的眾多質疑聲中，“高利貸”一詞頻繁出現。
消費者星星發帖稱自己在“俏租機”平臺租賃一臺iPhone 14 Pro Max，因租金逾期遭遇暴力催收。“才逾期一天，就把我電話打爆瞭。”不少跟帖網友表示有著相同遭遇，一位在“友好物科技”平臺租賃手機的網友稱，“平臺爆瞭手機通訊錄，給傢裡親朋好友都發瞭短信，對我的生活造成瞭很大困擾。”
在各類投訴案例中，涉事金額從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從記者對多個平臺的租賃總價計算可知，一年租賃期結束後，如果消費者最終買斷手機，需要支付的總價格超出市場價30%～50%。有網友認為此類平臺踩在法律紅線邊緣。如果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修改〈關於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規定〉的決定》做對比，全國銀行間同業拆借中心每月20日發佈的一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的4倍為標準確定民間借貸利率的司法保護上限。如果根據最近一次（2023年12月20日）發佈的3.45%計算，目前民間借貸利率超過13.8%便不再受司法保護。
不過王一鳴也指出，手機租賃業務也不能簡單套用關於民間借貸的司法解釋。
最高法也曾指出，不能簡單將“民間借貸利率最高限額”作為判斷違約金是否過高的標準，違約金與民間借貸利率的性質和約定目的並不相同。但即便如此，《最高人民法院關於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幹問題的解釋(二)》指出，違約金最高也隻有造成損失的30%，低於手機租賃的總價差。
對於這些租賃平臺是否合法的質疑聲也很多。記者在愛租機平臺上看到，其提供的合同寫明為《融資租賃合同》，但王一鳴對於這類公司從事融資租賃業務的合法性持懷疑態度，融資租賃屬於特許經營業務，門檻非常高，“外資企業註冊資金需上千萬美元，內資的話更是高達1.7億人民幣。上述公司如若沒有經營資格，便存在以普通租賃形式掩蓋融資租賃事實、從而規避監管的問題。”
《IT時報》記者致電支付寶客服，詢問支付寶如何審核此類平臺。客服表示，小程序審核由其他部門進行，他並不知曉具體規定，但平臺支持消費者憑芝麻信用免押租賃。記者隨機挑選瞭幾傢手機租賃公司查詢其經營范圍，發現並沒有一傢擁有融資租賃牌照。
三問：
平臺條款是否存在陷阱？
如今，曉東的手機被遠程鎖定不能使用，手機設置界面顯示為監管狀態。曉東表示，雖然自己確實有兩個月付租金時發生逾期，但都在第7天便結清瞭款項，並沒有不還款。現在平臺要求他用2800元買斷手機，這麼一算，加上租金，他為手機支付的總價將比現在市場價高出近1倍。
《IT時報》記者進入人人租小程序，隨機選擇近期大熱的iPhone 15產品，人人租給出兩種租賃方式：一為租完歸還，可隨時買斷，128G的iPhone 15租金為一天11.09元，頁面展示“預估到期買斷尾款為3631.00元”，如此算來，7400元左右可以拿到手機；二為租完12期即送，租滿6個月後支持隨租隨換，根據頁面解釋，租滿6個月後，如果不存在逾期情況，支持隨時歸還，無須支付違約金，或到期後可0元買斷商品，獲得商品所有權，也就是7800元左右可以拿到手機。
但記者發現，在支付頁面下方需要點擊確認的《租賃服務協議》中寫明，如果租賃者逾期超過15個自然日，便需支付條款內的買斷價，即需再付7678元才可獲得手機，如此一來，這臺市場價5200元的iPhone 15，實際到手價超15000元，遠超市場價。
記者隨即致電人人租平臺，客服人員解釋：“如不發生逾期，隻會收7000多元的租金，不會有額外費用，但如果超15日未支付租金，則按條款計算最後的買斷價。”客服還提到，租完歸還需要消費者在到期最後一日的次日中午12點前上傳寄件單號，即視為歸還成功，否則算逾期歸還，也需要再支付買斷價。
人人租租賃協議中，對於“失信客戶的處理”條款，平臺列出瞭5大類、20小類的處理方法，其中包括支持買斷、不支持買斷的多種類型索賠方式。曉東坦承，此前客服確實提醒過自己不要逾期，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綁定瞭支付寶一年期自動還款，到期後支付寶自動解綁，我就忘記瞭”。
愛租機平臺租賃協議中，同樣對違約情況做出瞭13小類說明；在“俏租機”及“友好物”等平臺內，都對違約及乙方責任范圍進行瞭一定說明。
“條款太長太復雜，很難看懂看清楚，還是不該貪圖這點便宜。”大多數網友“踩坑”後吐露心聲。
王一鳴提醒，此類租賃平臺利用互聯網便捷的技術手段，人為制造瞭消費者在知情權上的劣勢，從而致使眾多消費者“落套”，“不要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在無法把握事情尺度之前建議先在網絡上搜索相關信息，必要時可以尋求法律援助。”
發稿前，記者又接到趙凡來電，原來在他歸還手機後不久，接到瞭人人租平臺電話稱，收到歸還的手機後發現屏幕有劃痕，需要扣除趙凡在平臺繳納的400元保證金，這讓他之前算好的損耗賬又增加瞭400元，“沒辦法，隻能認瞭，當時收到手機時也沒有錄屏拍照，如今無法對證，隻能由他們說瞭算”。
記者觀察
別忘瞭以前的“零元購”
“超級補貼”“限時超低價”“芝麻信用免押”“支付分免押”……當看到手機租賃平臺這些極具誘惑力的宣傳語時，不由想起多年前很多網貸平臺針對大學生市場做的廣告。
同樣是“零元分期”“零元購”高消費產品，當年，不少大學生通過網貸分期貸款平臺開啟瞭他們的“信用人生”，卻因無力償導致逾期，甚至被暴力催收，有的甚至悲劇收場。此後，監管部門將網貸平臺納入強監管，這才讓尚不具備穩定收入的不成熟消費者，逐漸瞭解透支的風險。
如今，手機租賃盡管從法律意義上采用瞭不同的方式，但從如此多的投訴案例中可見，其中仍有諸多不規范、不合理之處，需要監管部門盡快明確其業務性質。互聯網是有記憶的，但願人們能時時提高警惕，不要輕易相信“天上掉下的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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