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专访马来政要翁诗杰：亚洲国家去美元化，该如何抵抗美国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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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要：

1. 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在訪華期間，提出瞭設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的提議，以加快“去美元化”進程。馬來西亞新亞洲戰略研究中心主席翁詩傑認為，發展中國傢沒有必要為美國的決定買單。隨著亞洲新興經濟體接連崛起，當下重提“去美元化”這一提議水到渠成。

2.翁詩傑認為貿易戰或技術上的“脫鉤斷鏈”，說明美國缺乏底氣，其反制手段肯定不會缺席。單一國傢尋求本幣結算很容易被美國各個擊破，因而需要跨國或者區域性經濟合作的力量。

3.亞洲貨幣基金組織的提議是從亞洲國傢的切身利益出發，翁詩傑認為這並不是要把美元完全拒之門外，更不是要搞東西方對峙。

各位網友好！歡迎收看鳳凰網“香港號”，我是陳箋。從不久前訪問中國的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提出組建“亞洲貨幣基金組織”，到巴西總統盧拉訪華時建議金磚成員國以本幣結算。從中東到東盟等發展中國傢似乎出現瞭“去美元化”跡象。早在97亞洲金融風暴爆發時，日本就曾經在七國集團和IMF年會上提出過由亞洲國傢建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的建議，但並沒有成功。如今再次提出有何必要性和優勢？去美元化之路會平坦嗎？相關話題，今天陳箋請來馬來西亞前交通部長、下議院副議長、馬來西亞新亞洲戰略研究中心主席翁詩傑一起來探討一下。

發展中國傢不應成為美國的犧牲品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翁主席您好！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不久前訪問中國時曾公開建議成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他表示亞洲國傢實力已經今非昔比，馬來西亞“沒理由繼續依賴美元”瞭，您怎麼看安瓦爾總理這一提議？

▎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圖源：安瓦爾推特

翁詩傑：謝謝陳老師。當前亞洲這些新興經濟體，或者我們慣常所稱的發展中國傢，其國力和競爭條件比起90年代應該說有天壤之別。

這些年來，這些國傢在經濟上深度依賴美元是不爭的事實，也曾經因為太過依賴美元，屢次受到美國的制裁和脅迫。這種情況隻有當事人、當事國可以感同身受。那麼美國以一己意志強加國際社會，甚至是以一己之私做出任何貨幣政策的調整，首當其沖的當然是發展中國傢。換句話說，我們已經成為俎上之肉瞭。

那麼這些國傢當然也包括我的國傢馬來西亞在內，常見的情況是貨幣貶值或者是變相貶值，加上外債高築，周而復始，總之就是揮之不去的一個夢魘。這些都是我們二三十年來所經歷過的。

▎馬來西亞貨幣令吉。

這一次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提議成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或者是Asian Monetary Fund，不外是以亞洲國傢的切身利益作為出發點，不必完全的依賴美元。

我重復一次不是說完全的擺脫美元，而是不必像過去一樣過度依賴美元，尤其是在貿易和投資板塊乃至借貸這塊。我們沒有必要在以美元為馬首是瞻之餘，還要成為對方地緣政治博弈中的犧牲品。這一點我相信這次安瓦爾總理所發出的信號是非常明確的。

▎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4日在議會回答議員提問。圖源：馬來郵報

亞洲國傢已走出繞開美元的第一步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據悉這項提議在馬來西亞很有影響，各界對此又有怎樣的反應？

翁詩傑： 是的。應該說睽違20年後，這個提議又再次吸引全球的眼球。這項倡議的重提非常切合時宜。我相信眾多發展中國傢，包括馬來西亞在內，沒有哪一個國傢的人民是願意平白地為美國的自私決定扛上責任。你沒有理由為別人買單，對嗎？

與此同時大傢還是不無疑慮、喜中帶憂，知道這會被美國或它的盟國詮釋為去美元化和擺脫國際貨幣組織IMF的一個舉措。換句話說，去美元化前路如何，可以預見的是肯定會有挑戰和障礙。

▎亞洲金融危機受損較為嚴重的國傢或地區，東南亞赫然在列。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九七年金融危機席卷亞洲時，日本就提出建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安瓦爾當年在任財政部長時也曾提出，但最終未能建立。您認為這次提出的背景和當時比有哪些優越性和可行性？

翁詩傑：回顧歷史，在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日本是第一個提出這樣倡議的。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點，馬來西亞副總理就是今天的總理安瓦爾也再三提出。

可是當年的背景和政治氣候，尤其是世界地緣政治的氣候跟今天是完全不一樣的。當時美元依然居於強勢，其他的貨幣包括亞洲地區的眾多貨幣還不成氣候，不足以取代美元。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印尼盾跌至歷史最低點。圖源：AFP

但是今天隨著多個亞洲新興經濟體接二連三地崛起，世界的經濟重心向東轉移，轉向亞洲，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即便今天沒有單一的貨幣可以立馬全面取代美元，可是人民幣的國際化，再加上亞洲多個國傢對本區域貨幣信心的日增。這個很重要，信心才是重要的元素。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目前若幹亞洲國傢準備以本身的貨幣作為貿易結算貨幣，盡管這距離所謂以亞洲統一貨幣作為交易和投資貨幣的目標還離得甚遠，但畢竟這個是繞開美元的第一步。

▎巴西與中國達成協議，雙邊貿易可用本幣結算。圖源：巴西貿易和投資促進局

何況當前美國通過美元對國際經濟體系的控制日趨轉弱。美中經濟實力的差距日趨縮小，令美國更難通過美元對其他國傢強加意志。在這種勢頭下，擔心美國金融長臂管轄的國傢紛紛尋求美元的替代品，這種心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去美元化一旦蔚然成風，我相信肯定會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以馬來西亞為例，最近馬來西亞跟印度也開始談商，準備以印度盧佈作為結算的貨幣，這本身就是一個新的發展苗頭。我不妨也舉我們鄰國印尼為例，打從2017年開始，印尼跟馬來西亞、泰國、日本乃至中國，在貿易交易和投資板塊，結算已經是用本幣作為開展合作的幣種。

除瞭韓國以外，估計印尼將與更多的周邊國傢在合作中使用本國的貨幣作為結算。根據我手頭的一點資料，印尼商界歡迎使用本幣的倡議。對此印尼央行曾經舉例說，今年到現在為止已有2014個企業單位參與倡議，去年僅僅是1740個企業。

▎印尼正在逐步並堅定地致力於減少在國際交易中對美元的依賴。

那麼當前人民幣在國際外匯幣種的比重日趨增加，這也是一個事實，不少發展中國傢對數字人民幣的後續發展充滿期待。

推動本幣結算需要區域性力量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剛剛您從多方面就跟我們講述瞭，包括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都開始在貿易當中以本幣結算。我們知道IMF美元主導的全球金融市場已經持續瞭近80年。當歐洲各國政府在1999年推出歐元時，當雷曼倒閉引發08金融危機時，人們都對美元主導地位有過質疑。不過近日巴西總統盧拉到中國訪問時，高調主張金磚成員國本幣結算，中東和東盟國傢也再次出現去美元化的聲音。您認為去美元化能成為趨勢嗎？

翁詩傑：這是一個相當值得我們關註和玩味的新發展趨勢。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其實看一看歷史， IMF和世界銀行可說是二戰之後進入美國霸權時代的一個產物。有人形容2008年雷曼倒閉是啟動對美元質疑的最後一根稻草。近來發展中國傢紛紛尋求以本幣結算，這本身就是貫徹去美元化意願的開始。

這種趨勢如果持續地在跨國或者區域性的經濟合作組織繼續發酵，例如東盟或者金磚集團，肯定會起著一種SNOWBALLING滾雪球的效應。

那麼相形之下，我覺得單一國傢尋求本幣結算就顯得非常單薄，很容易被美國的反制手段各個擊破。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美元占全球儲備比例從20年前的70%逐漸跌到目前的60%，雖有下降但仍然是主導。如果成立亞洲貨幣基金組織，會如何配置貨幣，能挑戰美元霸權嗎？

翁詩傑：其實盡管今天已經看到去美元化的苗頭，但必須承認的客觀事實就是短期內美元依然會是全球儲備貨幣中的主要貨幣，不太可能完全被擺脫或去除。

放眼未來的亞洲貨幣基金組織如何配置貨幣，目前應該說言之過早。但我肯定地說，這不會是一個單純的經濟決定，必須得要兼顧國際政治博弈的考量。尤其是必須要面對美方可能采取的反制手段，他的反制手段我們過去這一二十年來看得很清楚，一般是離不開地緣政治的手段。

美國的反制應該說是必然的

鳳凰網香港號陳箋：去美元化對全球經濟金融格局會帶來怎樣的變化，您有怎樣的期盼？

翁詩傑：可以預見到的是以本幣結算取代美元會大幅削減美國金融長臂管轄的沖擊。最低限度可預期的是，發展中國傢不再是美方長期予取予奪的俎上之肉。但必須要註意的是，美方的反制應該說是必然的，畢竟美元是維系美國霸權的重要支柱。

▎印尼雅加達民眾從當地美元兌換處走過。圖源：人民視覺

當前地緣政治的博弈，美國顯然對這方面是絕對不會放手。更何況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上升，不管是在經貿或科技方面，美方的反應充分反映出其缺乏基本的自信。

我這話絕對不是誇大，而是作為發展中國傢我們有這樣的一個觀察，覺得你作為當今世界的超級強國應該有最基本最起碼的自信。但目前的情況，我們看到他的反應就是從特朗普時代的退群到後來的恐嚇中國。除瞭貿易戰以外，還有所謂技術上的脫鉤等等，這些都是很明顯的打壓手段，這些手段說明他本身在這方面是缺乏底氣的。所以可想而知，他的反制手段肯定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