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丁莉 廣州報道
日前,廣東發佈今年前7月經濟運行情況。其中,全省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2.26萬億元,同比增長2.6%,增幅比上半年提高0.1個百分點。尤其在全國工業增加值小幅回落的背景下,廣東工業生產回升成為積極信號,實現近幾年新高。
事實上,過去的三十年見證瞭廣東制造業的迅速騰飛起勢,若將其歷年工業增加值連起來,便能得到一條明顯的J型曲線。自1995年來,廣東全省工業增加值增長速度常年維持在8%以上,蟬聯中國“工業一哥”席位長達28年。
隨著新一輪產業變革,廣東制造業日益陷入“外有追兵,內有憂患”的局面。從外部看,廣東工業增加值增速有所放緩,並被全國排名第二的江蘇緊追,雙方差距已從2014年的2181億元縮小為2022年的1546億元。從內部看,廣東制造業地域發展不平衡,粵東西北地區長期出現“拖後腿”狀況。
量變已成,質變待發。今年開春後,廣東召開全省高質量發展大會,提出“要為產業立柱架梁,再造一個新廣東”,並以大產業、大平臺、大項目、大企業、大環境五大行動力促實現“制造業當傢”。
廣東如何找到轉型新動能,實現從“珠江水、廣東糧、嶺南衣、粵傢電”到機器人、新能源汽車等“廣東智造”的跨越,由“世界工廠”邁向“世界智腦”?
3月以來,由廣東工業大學原校長、廣東省制造強省建設專傢咨詢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陳新帶隊的廣東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調研小組深入雲浮、河源、肇慶、惠州、深圳、廣州等地,實地探查當地產業脈絡,為廣東大產業、大項目、大企業發展謀篇佈局,助力珠三角再尋新動能,啟發粵東西北破題“傢底薄”。
大項目落地彰顯工業後勁
惠州街頭,“智造高地”的標語隨處可見。
隨著東莞邁入GDP萬億俱樂部,廣東第五城——惠州也隨之被推到時代的聚光燈前。風口當前,惠州決定“押寶”制造業。
實際上,惠州很早就確定瞭發展制造業的主線,並在2022年交上一份亮眼成績單:全市完成規上工業增加值2424.8億元,增速達6.3%,位居全省第二。高速發展的制造業背後,得益於一個個大項目的落地,工業投資正在惠州釋放著強勁勢能。
在大亞灣石化產業園,總投資450億元的埃克森美孚惠州乙烯項目正有序推進,尾氣精餾塔和脫乙烷塔等設備相繼入場,主廠區工程進度條已過三分之一;在中海殼牌惠州三期乙烯項目基地,填海造地工程已全面展開,項目總投資521億元,建成後每年將實現乙烯裂解160萬噸……
數據顯示,2022年惠州完成工業投資1396.5億元,占全省比重超10%,增速高達42.1%,工業投資增量對全省貢獻率達36.6%,居全省第一。其中,約60%的資金投向瞭電子、石化能源新材料行業,大項目牽引下,惠州產業定位日漸清晰。
惠州僅是廣東大力招引重大項目的一個縮影,廣東各地紛紛拉開投資競速。
根據各市2023年政府工作報告,廣州、東莞分別提出今年工業投資超1800億元、1200億元的目標;佛山將實現工業投資增長15%以上;惠州三年內力爭引進投資總量5000億元,並維持高於15%的年均增速;中山更是將工業投資的增速目標定為60%……
“工業投資效應的釋放具有一定滯後性,因此是未來一段時間內拉動工業穩定增長的儲備力量和繼發潛力。”廣東省高科技產業商會會長王理宗認為,隨著這些項目在不久後竣工投產,工業投資將相繼轉化為龐大的工業產值。
為加快這一轉化進程,一方面,廣東各地采取產業鏈招商、以商招商、駐點招商、飛地招商等創新模式,並不斷優化營商環境,為開工企業減環節、壓時限。
以河源為例,企業開辦流程已壓縮到1個環節,時間壓減到1個工作日;工程建設項目並聯審批率達60%;工業用地項目審批僅需15個工作日即可完成。
同時,各市資金正日益向制造業項目匯集。為支持重大制造業項目建設,惠州已提出三年內累計投入超38億元財政資金,並推動制造業貸款新增1500億元。
另一方面,大項目需要大土地,廣東正越來越多地將土地要素向制造業傾斜。據瞭解,過去兩年惠州新增工業項目供地分別為9090畝和15300畝,未來三年每年供地亦將維持在萬畝以上,超70%新增建設用地指標將被劃撥工業領域。
在項目土地佈局方面,連片化、集群化日益成為總體趨勢,在為項目提供充足的大平臺的同時,也使其能夠與周邊產生良好聯動效應,打造完整產業生態圈。
在肇慶,“1+1+N”園區格局形態初具,肇慶高新區和992平方公裡萬億級的大型產業集聚區,以及數個特色鮮明的工業園星羅棋佈,使全市項目招引得以統籌推進。
全省聚鏈成群打造全產業鏈
沿南海海岸線自西向東而行,一條世界級綠色石化產業帶清晰浮現。湛江東海島,中科煉化、巴斯夫等一批重大項目雲集落地;相距600多公裡處的惠州大亞灣石化區內,中海殼牌項目基地填海造地工程正在推進;揭陽大南海工業區的中石油廣東石化煉化一體化項目已全面投產,今年一季度,該項目便實現百億產值……
據瞭解,大亞灣陸地面積約293平方公裡,其中石化產區便占據瞭30多平方公裡,後續產業鏈後端發展空間已經受限。“整體來看我國石化產業的後端產業鏈仍然較短;在美國等國傢,石油與新材料等深加工產品價值比可達1:15。”陳新表示,提升產業空間利用率和單位價值,向全產業鏈拓展是大勢所趨。
目前,在距離大亞灣石化區不足10公裡的惠東縣,深耕精細化工的惠州新材料產業園已經拔地而起,與煉化區形成聯動,推動廣東石化產業鏈向後端延伸。
事實上,不止石化,廣東各大產業的發展現狀和未來方向都是延鏈補鏈,在廣東各地市,一場產業升級已相繼啟動。
以肇慶新能源汽車及汽車零部件產業為例,全市集聚規上整車制造企業4傢,汽車零部件企業70多傢,初步形成瞭整車制造+電池、電機、電控、電線、輪胎、底盤、輕量化材料、傳感器、照明、輪胎等關鍵零部件的產業鏈條。
但盡管如此,肇慶汽車產業結構仍主要集中在中遊,上遊原材料和下遊終端消費品不足,本地循環配套經濟體系薄弱,受此制約,產業鏈閉環生態始終未能形成。
例如,小鵬汽車本地一級供應商僅18傢,芯片、激光雷達等重要核心部件仍需外地采購,產業“地配率”較低,未能形成“整零”協同的局面。
對此,廣州市社科院現代產業研究所所長楊代友表示,“對於一座城市來說,全產業鏈既不必要,也不可能。產業鏈是開放的,單一城市很難以一己之力收攏一支產業鏈的所有環節,在這種情況下,以大灣區城市群的身份發展完整產業鏈,在省內將各環節‘包產到市’不失為一條良策。”
特別是汽車這一廣東省戰略性支柱產業,其本身便具有產業鏈長、波及面廣的特點,隨著電氣化、網聯化等新產業趨勢的發展,產業鏈條也更為龐雜。
對此,在汽車生產制造方面,廣東已形成瞭廣州、深圳為龍頭,珠海、佛山、肇慶等地為重點的思路;智能網聯產業主要佈局在廣州花都、番禺;而在鋰電池方面,亦初步形成瞭以惠州、東莞、江門為電池集聚區,以佛山、韶關、湛江為正負極材料集聚區,以廣州、深圳為系統集成、先進裝備制造集聚區的格局。
在各地市充分發揮比較優勢的基礎上,一幅完整的產業地圖徐徐浮現。目前,廣東汽車產業鏈條完備,尤其在三電系統方面占據重要優勢,主要相關企業在動力電池、電機、電控占全國市場份額分別達到21.8%、32.3%和19.5%。
“廣東的邏輯已經從發展產業轉變為發展產業鏈。”陳新表示,近年來,廣東不斷強鏈補鏈,產業鏈完整度不僅關乎產業價值,也是提升產業安全性的必由之路。
大企業“滾雪球效應”加速釋放
“過去一段時間,骨幹企業梯隊進步明顯,但大中小企業對制造業支持力度不均,產業發展過分倚重大企業。”惠州市工信局有關負責人介紹,特別是在石化行業,3傢超百億石化企業產值合計占全行業比重便超過瞭四分之三。
惠州的情況正反映出廣東企業的“兩極分化”特征,中小企業成為廣東制造業發展的大基數。
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廣東省中小企業數量達630萬傢,約占全國中小企業數量的八分之一;同時,廣東中小微企業數量占全省企業比重約為95%。
因此,如何協調好大中小企業關系,使其互聯互促、各盡其能,打造良性循環的產業生態圈,成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一道必答題,而行業龍頭企業發揮著帶頭作用。
一方面,行業龍頭企業將釋放強勁引力波,牽引配套企業近地化佈局,推動當地發展出完整產業鏈。
在中創新航項目落地江門後,天賜、科達利、海目星等一批上下遊企業相繼隨之落戶或增資擴產,合計投資150多億元;這些企業又進一步釋放帶動效應,推動江門電池產業以“滾雪球”模式拓展。
海目星總經理聶水斌介紹,目前企業已牽動至少五傢友商駐紮江門。
另一方面,龍頭企業還應在產業轉型升級中充當領頭羊。在產業升級上,龍頭企業的業務拓展能夠帶動配套企業隨之轉型。
例如,隨著汽車行業在新能源方向的風口加快探索,億緯鋰能、德賽電池等一批鋰電巨頭隨之崛起;同時,一些原本從事傳統3C的企業也在向汽車電子領域轉型升級。
以東莞樂琪光電科技有限公司為例,其總經理呂成威透露,企業目前已開始進行相關技術積累,並接到瞭立訊、比亞迪等行業龍頭的訂單。
“新能源汽車及相關配套已成為彎道超車的重要路線。”呂成威表示,盡管轉型往往面臨“掉頭難”的問題,但可以在保持主體業務不變的情況下發展“旁支”,引進新興產業項目進行孵化,逐步完成技術儲備,最終實現改頻換道。
在數智化轉型中,龍頭企業也發揮著標桿示范作用。
在西門子8.7萬平方米的廠房裡,工人寥寥,由中央控制系統統一調度的AGV智能小車自如穿梭,能夠自主識路和避障,實現物料從倉庫到工位的無人化配送;龐大的機械手自動碼垛,堆垛機有序運轉,物料全自動完成出入庫流程。
廣州西門子能源變壓器有限公司有關負責人周啟峰介紹,公司已建立瞭大數據信息化平臺,使生產全流程以及合同、項目、供應鏈、設備等的管理等實現自動化智能化。“數智化轉型對於人工的節省成效十分顯著,一些原本需要8-9人的片區,在我們廠房內僅需2人即可正常運轉。”
“龍頭企業數智化轉型能夠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廣州中浩控制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昊表示,龍頭企業率先“探路”可降低後來者的試錯成本,“不少中小企業的轉型實際是在龍頭企業轉型方案基礎上‘刪繁就簡’而成的,在此過程中,後者的先進管理理念也隨之廣泛擴散,有利於行業整體轉型升級。”
廣東省2023年政府工作報告顯示,今年,廣東將支持9000傢工業企業開展設備更新和技改,新推動7000傢以上企業“小升規”,5000傢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字化轉型,並帶動10萬傢中小企業“上雲用雲”。
“產業前哨”助力珠三角再尋新動能
據海關數據,今年上半年,廣東出口規模首次突破2.5萬億元,再創歷史同期新高,其中,電動載人汽車、鋰電池、太陽能電池等“新三樣”出口分別增長7倍、27.7%、57%。
“新三樣”異軍突起的背後,是新興產業動能的強勢崛起。
目前,廣東已形成“1+20+5”戰略性產業集群格局,在一季度全省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速僅為1.4%的情況下,智能機器人、新能源、高端裝備制造、前沿新材料等十大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合計同比增長12.8%,新興制造業主引擎作用日益凸顯。
珠三角是廣東新興產業集群的主要承載地,近年來,珠三角逐漸撕掉代工標簽,實現從以“珠江水、廣東糧、嶺南衣、粵傢電”聞名的“世界工廠”到以科技立柱架梁的“世界智腦”的華麗轉身。
以廣州黃埔為例,這裡已成為科技要素爭相擁聚的新興產業高地。2022年,新型顯示、綠色能源、生物技術、高端裝備等八大支柱產業合計完成產值8623.4億元,占全區總產值比重的97.2%;此外,黃埔還擁有高新技術企業超2500傢,數量居全國經開區第一;研發投入強度亦高於全省、全國平均水平。
新產業的孵化培育需要完善的產業生態。但目前來看,創新鏈產業鏈融合不充分仍制約產業的高質量發展。
黃埔區工信局有關負責人認為,這意味著科技成果就地轉化和技術轉移承接能力無法充分發揮,新型研發機構帶動區域產業升級機制有待完善。
在此背景下,一批兼有服務初生代企業的新型科研機構應運而生。以廣納院支持成立的廣納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為例,其總經理劉節玲介紹,機構聚焦企業死亡率超95%的4-6級創新鏈,為新孵化企業提供承載空間以及經營管理、資源對接等服務,“目前我們孵化企業20多傢,其中5傢已進入上市苗圃層;2022年,孵化企業整體營收達1.7億元,預計今年會進一步翻番。”
放眼珠三角,類似“產業前哨”正如雨後春筍般拔節生長。一方面,這些新型科研機構能準確研判並篩選出最具前景的產業落地;另一方面,通過發揮“種子力量”,它們可以滋生和引介各類產業資源集聚,培育出良好的產業生態。
隨著開發區的產業空間逐漸飽和,珠三角又將視線投向瞭南沙、前海、橫琴三大新平臺上。基於地緣優勢,這些平臺被賦予承接國際及港澳科創資源與技術轉移的重任,力圖打造“平臺政策+廣東基地+港澳科研”的新型產業合作空間。
如今,這些平臺已成為珠三角經濟發展的新“潛力股”。例如,在南沙,22座重大科技創新平臺、800多傢人工智能和生命健康企業聚集於此,300餘項粵港科創成果在這裡完成對接落地,2022年南沙GDP實現增速4.2%,領跑全市各區。尤其是先進制造業實現同比增長高達12.1%,占規上工業產值比重近四分之三。
瞄定產業轉移破題粵東西北“傢底薄”
長期為廣東充當“菜籃子”“果盤子”“米壇子”的粵東西北地區,如今正面臨制造業當傢的新課題。
2022年,珠三角九市工業增加值占全省比重超五分之四,粵東西北12座地市僅分攤著剩餘不到20%;同時,後者工業增加值占GDP比重也遠低於全省平均水平。
但“工業欠賬”的粵東西北也因而成為“再造一個新廣東”的潛力板。陳新認為,在廣東打造全產業鏈的謀劃中,粵東西北大有可為。“要找好產業‘支點’,以關鍵領域的中小企業‘咬住’灣區發展大勢,配套灣區產業鏈。”
以河源市東方矽源科技有限公司為例,其主要生產大尺寸智能交互防眩光平板玻璃,不僅打破瞭全球行業內防眩光玻璃缺貨的局面,而且與廣東正大力培育的新萬億級超高清視頻顯示產業“不謀而合”;同樣位於河源的廣東美晨通訊有限公司則以移動通訊終端產品、配件等的研發生產切入電子信息這一省支柱產業。
值得註意的是,這兩傢本地龍頭企業均是河源自深圳招引而來的。
如今,瞄準珠三角開展定向招商已經成為粵東西北地區破題制造業“傢底薄”的重要思路。今年3月,廣東省正式印發《關於推動產業有序轉移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的若幹措施》,支持相關地市打造承接產業轉移的園區平臺體系,探索發展一批雙向“飛地”。
在河源市東源縣,205國道和京九鐵路圈出的一片梯形地界上,挖掘機和運沙車正開足馬力平整土地,深圳鹽田(東源)產業轉移工業園三期日益在群山包圍間顯露出來。緊鄰此處,面積1平方公裡的新材料產業園和匯通工業園,以及東部的鹽東物流園與徐洞工業區與園區形成良好的聯動與集聚效應。
東源縣副縣長陳飛燕介紹,當地已制定瞭項目需求清單“按圖索驥”,今年東源產業轉移工業園將新動工的25個項目均集中在先進材料、電子信息等主導產業,建設中的園區三期則規劃以智能裝備為招商方向,“這也意味著,河源產業定位正日漸清晰,以往‘不管什麼菜,先攬到盤子裡再說’的局面正在轉變。”
一方面,相比於日漸擁塞的珠三角地區,粵東西北待開發土地廣,為產業發展提供瞭充足空間。產業轉移能夠使粵東西北在充分享受外溢效應、夯實產業基底的同時,也日益為珠三角地區騰挪出產業轉型升級的空間。
另一方面,對企業來說,將生產基地遷出“寸土寸金”的珠三角,重新分佈商業格局,也能降低成本,擁抱更大的發展空間。陽江市陽東區委書記李坤曾表示,企業在陽東投資經商的成本約比省內發達地區低15%-30%。
在此背景下,珠三角與粵東西北正展開一場“總部+基地”“研發+生產”的“雙向奔赴”。一批企業從珠三角出發開始瞭北漸、東遷和西遊之路,這已成為粵東西北新引項目的主要來源。在河源,2021年以來近70%的新簽約項目來自大灣區。
日前,廣東在產業轉移方面還提出瞭更雄心勃勃的目標。今年起,廣東計劃每年舉行一場珠三角與粵東西北經貿合作招商會,五年內為粵東西北引進5000餘個內外資產業項目,並力爭投資總額破2萬億元,投資千萬以上的項目超1000個。
發表評論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