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旷照、yxtlavi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被贬到海南后，苏轼曾写下这样的诗句。对于真正到过海南的人，那里不是蛮瘴僻远的天涯海角，而是富有生机和绚丽色彩的胜地。
然而，与闻名的旅游业相反，在医疗发展上海南似乎一直被遗忘了。对海南人来说，「知名的医学院只有 1 家 、大病要出岛求医」，好像已成为默认事实。
近年来，随着海南经济贸易的逐步发展，对医疗的扶植也呼之欲出。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院包科」——12 月 27 日，海南省卫生健康委举行「院包科」签约仪式，京沪 7 家医院同海南 6 家医院签约，帮扶海南临床医学中心建设。
简而言之，就是由一家京沪顶级医院，帮扶海南一家医院的一个科室。从内陆来的医生将担任医学中心的负责人，将对海南的医学中心有任免权和绩效分配权。
管得了人，也管得了钱，这次的帮扶力度可谓掷地有声。
海南博鳌长滩的海湾午后 图源：视觉中国
省内排第一，全国百名开外
在海南居民口中流传着一句话：「稍微复杂点的病要去省城治，大病要出岛求医。」在他们的观念里，海南的医疗水平并不高。
海南人口约 1100 万人，共有 17 家三甲医院（根据卫健委 2020 年底发布的统计数据）；以广西为例，广西人口逾 5000 万人，共有约 55 家三甲医院——广西三甲的数量约为海南 3 倍，人口却是海南的 5 倍。
也就是说，海南的三甲医院数量其实不少，但看病却很难。原因之一，是海南三甲医院分布不均衡。
海南东部地区人口占海南省人口总数约 58.67%，却有 16 家三甲医院位于此区域，其中规模最大的海南省人民医院也在此区域。中部和西部共计约占全省 41.33% 的人口，却只有 1 家三甲医院。从城市来说，最为集中的海口市就有 9 家三甲医院，其次的三亚市只有 3 家三甲医院，空间分布相当不均衡。
其二，海南医院的医疗水平尚有不足。有海南本地居民形容，「心中符合三甲条件的只有 6 家」。陕西省山阳县卫健局原副局长徐毓才表示，三甲医院评级是按照当地情况来的，海南医院数量本身就少，「例如北京的二甲医院水平，可能要高于西藏的三甲医院。」徐毓才说。海南省内「国考」排名连续 5 年第一的医院，2022 年「国考」全国排名为 101 名。
图源：海南省人民医院
一个城市没什么医学院，就很难拥有愿意扎根于此、对这片土地有浓厚感情的人才。海南医疗资源匮乏的根源，或许来源于医学院的数量不足。
迄今为止，海南省仅有一家公办医学院，在软科中国医药类大学排名 53，全国参考排名为 342 名，并不突出。
图源：软科
中科大生命科学和医学部执行部长薛天在一次采访中指出，办好一所医学院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周期。1988 年海南正式建省，至今也不足 40 年，与其他医学资源雄厚的省份相比，海南还很年轻。
从种种角度来看，海南起步发展晚、地处海岛辐射能力差，在医疗上可谓「先天不足」。有句话说，人的「缺点」往往是其天赋所在，海南亦如是——海南敞开怀抱，欢迎外来资源的涌入，也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成为自由贸易港。
乘风破浪之间，海南迎来转机。
春风吹入博鳌
博鳌乐城医疗旅游先行区就像是海南岛上的海风，吹出了海南医疗发展的春天。
博鳌是海南省琼海市的一个镇，也是博鳌亚洲论坛所在地。「博鳌」的含义是鱼类丰（多）硕（大），也就是鱼多鱼肥，更映衬自然环境的优美，游客络绎不绝。
既然来旅游了，医疗也可以顺带发展起来。2013 年 2 月，「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正式开启，发展特许医疗、健康管理、照护康复、医美抗衰等国际医疗旅游相关产业。值得注意的，是博鳌乐城享有「对国外新药物可以申请特殊审批的政策」，给医疗发展开了一个小切口。
接下来的 5 年这个「口子」时松时紧，直到 2018 年，海南省政府终于拿到了「国九条」最高含金量的落地政策——在博鳌镇一个只有 20.14 平方公里的空间内，允许使用国际最前沿、未在国内上市过的新药品、新器械、新疫苗。
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海南自贸港税收优惠、零关税等政策，成功打破了阻碍海南生物医药产业发展的桎梏，使得海南成为医药企业、知名医院入驻的热土——乐城先行区已与全球 18 个国家和地区的 80 家药械企业建立了联系，知名医院也深入了乐城。
博鳌乐城永不落幕国际创新药械展，展出植入式左心室辅助系统 图源：视觉中国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首批医疗及管理团队 2021 年入驻乐城；四川大学华西乐城医院已正式启动，将围绕肿瘤治疗、罕见病研究、人工智能与大数据等前沿领域开展医学研究。博鳌建立了自己的「博鳌超级医院」，成立了 8 个院士工作站，吸引了多达 21 个特聘院士及专家团队......
有前沿技术、有特别政策、有优美风景，外地游客纷至沓来，2021、2022 年园区医疗机构接待医疗旅游人数分别为 12.73 万、18.90 万人次，年增长速度分别为 90.6%、48.5%。2023 年，乐城先行区接待医疗旅游人数超 30 万人次，同比增长 60%；2021 年使用特许药械患者年增长速度为 483.3%。
博鳌超级医院 图源：视觉中国
在外界的眼里，博鳌、琼海、甚至整个海南一片欣欣向荣，「医疗洼地」变成众人眼中的「医疗热土」。但是，目睹着蓬勃发展的海南临床医生们表示，博鳌乐城的「繁荣」并不属于他们。
「博鳌乐城更多的是海南面向世界的一张名片。」徐毓才说，「主要吸收的是出国就医的人群。」根据公开数据，这一类人每年有 60 万至 80 万。那么，在博鳌以外的地方，该怎么发展起来？
于是，「院包科」应运而生。
从包办婚姻，到自由恋爱
「院包科」是由京沪 7 家医院对应海南 6 家医院进行的支援模式，由一家医院在帮扶过程中，提供先进技术给本地医院，并且加强科室的建设，输送人才的同时培养本地人才，从而使当地医疗在帮扶中得到发展，满足本地人看病需求。
简而言之，就是由一家顶级医院，帮扶海南省一个医院的一个学科。
例如，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帮扶海口市人民医院康复医学科；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帮扶海南省妇女儿童医学中心建设妇产科；北京天坛医院帮扶海南省人民医院建设神经医学中心。除此之外，涉及的顶级医院还有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图源：北京大学第三医院
海南省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张巍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海南将配合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先行先试』政策，建设区域医疗高地，努力实现老百姓『小病不进城、大病不出岛』的愿望。」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院包科」成为了注入海南发展医疗的另一剂强心针。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输出医院能得到的「实权」。
在帮扶过程中，输出医院可以提名人员作为科室主任，享有科室人员的任免权和绩效分配权，对医院重大事项有参与决策的权利。海南方面负责支付管理费用和医生薪酬，同时明确输出医院派驻的副高及以上学科带头人，聘任其担任对应海南省专科分会的名誉主任委员。
有钱、有名、有权，对于南下的医生来说，积极性调动是极大的。徐毓才表示，「有一些帮扶是『包办婚姻』，但这次的帮扶是『自由恋爱』。海南的自然环境优美，医院的发展时间不长，内部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对帮扶医生来说条件很好。」
图源：海南省人民政府
「院包科」的消息随海风飘到岛上，却迎来不同的声音。有海南本地的医生对外来帮扶忧心忡忡：「我们更想知道，帮扶医生会在这里多久、走了以后该怎么办？」
根据海南卫健委发布的文件，暂未提到「院包科」的规定帮扶时长、以及解决输出医生居住问题的措施（如住房、子女上学等）。海南省妇女儿童医学中心在官网提到，帮扶时间为 5 年。「5 年之后，或许就要看合作得好不好，才会选择是否继续了。」徐毓才表示。
根据新闻报道，距离海南并不远的深圳宝安区，7 年前曾开新闻发布会，面向全国引进优秀院长 2 名，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给予「编制+奖励补贴+住房+解决配偶工作及子女入学+医疗保健」等五大优惠政策，引进的优秀院长一律给予解决事业编制，符合相关资格条件的最高给予 300 万的现金奖励补贴。
另一方面，海南本地医生能获得多少也受到关注。「最关键的，是海南本地医生是否受益。」海南医学院附属儋州市人民医院感染科副主任医师王生成表示。
「外地人才资源的加入对提高海南本地医疗业务水平势必有帮助，但怎么利用外来人才资源帮助本土医生提高临床和科研水平很重要，也很关键。建议以帮助本土医生提高水平的成效来评估引进人才的成绩，否则当外来人才到时间撤离时，一切又恢复原样。」王生成说。
图源：视觉中国
本地医生的担心不无道理，海南为了引入优秀人才，对外来人才的补贴条件相对丰厚，有医生表示「出省上过大学再回来，都比一直留在海南好」。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在帮扶的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注重对海南本地医生的培养、帮助和吸引其主观能动性，而是进一步排挤，工资待遇也没有优待，就容易造成『召来女婿，排挤儿子』的不良局面。缺乏本地医生的积极性和参与，最终肯定会走向失败。」王生成说。
对于「和外省交流学习」的事情，王生成表示有些担忧。「有的医院医务科质控科出省学习后，要求自己医院也像外省大医院一样 3 天交一次病例，之前是 7 天交一次。」王生成认为，面对预想完成目标，努力提供相应条件同样重要，而且更能体现人性化管理和智慧。没有结合自身实际条件，却刻板地学习外省经验并不合适。
「外省的医院里有规培生、进修生、研究生，他们可以独立值班和帮忙书写病例，而自身医院的进修生不参与值班和写病例，全部都是由本院医生完成，而且医生少病人多，这样脱离自身『院情』的改变，只会加大临床医生们的工作量，使他们更辛苦，身心更遭受伤害。」
距院包科签约过去半月，一批批医疗力量将踏入这片热土。海南医生们也有自己的期待，「我们更希望还有上进心的主任医师和副主任级别人才来琼帮扶，不建议选那些具有『养老性质』的所谓名家过来；也希望来帮扶的医生相对稳定，我们不用经常和新的人磨合。」王生成说。
不久之后，海南医生们的期待将见分晓。
策划：yxtlavi ｜监制：carellero、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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