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京蔚 宋昕泽 乔燕薇
制图 / 何京蔚
编辑 / 李 琳
10月30日，王磊被证实正在配合警方调查。这位阿斯利康中国区总裁的命运走向，一定程度上影响着阿斯利康中国的未来命运。
王磊是否与骗保案直接有关，业内众说纷纭。一位熟悉案件的知情人士透露，截至上周，直接指认阿斯利康公司层面负有责任的涉案人员已有几十名，且原定配合警方调查的人物为阿斯利康中国的另一核心层高管。
自2021年4月，在四川宜宾，阿斯利康的一位医药代表被曝光伪造处方骗保，直至今日，阿斯利康骗保案已延宕三年有余。为提高一款肺癌药物泰瑞沙的销量，阿斯利康员工伪造基因检测阳性报告骗取医保基金，甚至与基因检测公司勾结、输送利益的违法手段被公之于众。
三年来，深圳、福建、江西等地陆续爆发阿斯利康“骗保窝案”。涉案的阿斯利康员工层层向上指认，直指公司存在系统性合规风险，逐渐牵扯出地区经理、大区经理、区域总监级别人物，骗保案持续震荡至公司核心层，“中国区一号人物”王磊也未能独善其身。
截至目前，已有数十位阿斯利康员工被判诈骗罪，主犯刑期基本在十年以上。
一位熟悉阿斯利康骗保案的相关人士透露，该案系近年来最大规模的药企骗保案件。
一位药企人士指出，阿斯利康压在医药代表身上的销售指标压力畸高，是公司合规管理漏洞百出的关键因素。
泰瑞沙作为第三代靶向药物，对于具有EGFR基因突变的非小细胞肺癌患者临床疗效显著，因此，用药适应症明确要求患者需检测出特定的基因突变。该药进入医保后，价格从5.1万元一盒降至1.53万元，后又降至5580元，自费与医保报销的费用差异巨大。
基因检测阳性的患者数量有限，业绩高压下，把阴性患者“转化”为阳性患者，成为医药代表们能抓住的“增量”。
知情人士透露，阿斯利康经手的基因检测报告有大量极其潦草的篡改，“被篡改的报告数量非常多，改得也很敷衍，很多报告的基因相似度小数点后4位全是一模一样的。”
而这一切，在阿斯利康内部究竟得到了何种程度的默许、包庇，将直接决定阿斯利康骗保案的最终结局。
谁在默许篡改基因检测报告？
这桩延宕3年的骗保案件，在这个深秋迎来了“关键章节”。
10月30日晚，阿斯利康中国官网发布消息称，阿斯利康全球执行副总裁、国际业务主席及中国总裁王磊正在配合中国有关部门调查。而在不到一周之前，原阿斯利康中国副总裁、肿瘤业务部总经理殷敏也被带走配合调查。
据前述知情人士透露，王磊配合调查期间，不仅有公安部门介入调查，还有监察委等相关部门的介入，或会牵涉一些相关人士。
这起肇始于2021年秋天的骗保案，一开始只有阿斯利康深圳团队“暴雷”。2022年初，国家医保局曾表示，犯罪嫌疑人已全部被批捕。但在随后的3年里，风波难平，不断传出阿斯利康各地员工涉案的消息。
前述熟悉阿斯利康骗保案的知情人士告知《健闻咨询》，“2021年时，在国家医保局要求下，深圳市医保部门和公安部门进行了联合调查，后来此事开始由公安部门牵头负责。”
此后，公安部门不断扩大调查范围，从一线医药代表，查到大区经理、区域总监，此后牵出一桩桩地区窝案。
一位药企人士王希（化名）告知，她曾从多个渠道听闻，“阿斯利康泰瑞沙条线的内部管理培训会上，公司管理层会授意员工（篡改基因报告骗保），实现业务增长的目标，他们认为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妥。”
此前，针对阿斯利康骗保案的调查一直停留在大区层面，从今年7月开始，前阿斯利康中国副总裁朱家康被带走，或许就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节点。自此，调查的范围涉及到阿斯利康中国的高层。朱家康的直系领导就是近日被带走配合调查的殷敏。
值得注意的是，在阿斯利康的数起骗保窝案中，原本严禁接触患者的医药代表不仅能联系到患者，还能代患者寄送检测样本，更有甚者还可以不送检，直接出具阳性报告。这种种细节都表明，在整个犯罪链条上，不只有阿斯利康一方，这或许是监察委介入的原因。
员工个人篡改、伪造基因检测阳性报告骗取医保基金的行为，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阿斯利康默许、包庇甚至鼓励的行为，始终是事件的关键。
随着调查深入，集中指控上级默许、包庇、鼓励伪造基因检测阳性报告，开始在涉案的医药代表中出现。据凤凰网财经报道，2023年年中，在阿斯利康东中国区，一年前抓捕的涉案人员突然集中指控比大区经理更高一级的东区总监陈斌，陈斌被带走调查。
前述报道中一份起诉书的内容显示，检方指控称，在2019年8月14日召开的一场福州地区核心医院泰瑞沙销量汇报会上，地区经理黄伟公开介绍苏州健路基因检测公司做复检基本可以得到阳性结果，陈斌在会上对此表示认可，要求大家采取这一做法，寻找更多阴性患者转化为阳性患者，从而提升泰瑞沙销量。
目前，陈斌相关案件尚未宣判。据《健闻咨询》了解，福建骗保案中一审被判有期徒刑11年半的闽北2组组长刁留印并未指认陈斌。
判决书显示，刁留印被福州市晋安区人民法院认定为主犯，判处有期徒刑11年半。随后在10月，刁留印的家属撰写了一封公开信，用激烈的语气质问：钱公司赚，牢员工坐？
在王希看来，在跨国药企的业内，阿斯利康一直以激进著称，还会执行末位淘汰。
据《健闻咨询》获取的一份判决书内容，福建骗保案的一位地区经理指控称，大区经理康玉玲于2019年1月升任福建一把手，正值泰瑞沙刚刚进入医保，“指标大幅增长，预估达成不到70%，如果业绩增速太慢，康玉玲将被问责甚至解聘，所以要求下属不惜一切代价将业绩搞上去。”
销售业绩的高压之下，员工开始突破法律，铤而走险。
长达3年的“骗保案”泥淖
“骗保案”风波在3年多的时间里，口子被越撕越大。
从个人作案到地方窝案爆发，被曝光的造假手段步步升级，牵涉人员的职级越来越高——《健闻咨询》梳理了阿斯利康“伪造基因检测报告”骗保案的始末发现，这是一个庞然巨物的系统性崩坏。
（图：阿斯利康“伪造基因检测报告”骗保案始末，何京蔚制图。）
在泰瑞沙此药最早于2021年4月被曝光的一起“骗保案”中，四川宜宾一位阿斯利康医药代表，用伪造处方、冒用其他病人姓名的方式，以医保身份在药店购买泰瑞沙后，转卖他人。此事被揭露后短短三个月，更惊人的造假手段——阿斯利康内部篡改患者基因检测报告的违法操作遭到举报，深圳医保局获悉此事。
消息迅速传递，国家医保局对此事高度重视。
前述医保部门人士向《健闻咨询》回忆，“当时，广东省医保局向国家医保局提交了一份报告，国家医保局立刻要求当地医保部门查实。后来，深圳市医保局和深圳市公安局开展了联合调查。在2021年底，国家医保局约谈了阿斯利康。”
风声越来越紧，国家局约谈后不久，2022年1月，阿斯利康南区销售总监左颖全被警方带走羁押，如平地一声惊雷，引起轩然大波。
左颖全当时在阿斯利康骗保案的涉案人员中职级最高，系阿斯利康“双沙团队”（泰瑞沙+易瑞沙）的全国7个总监之一，作为南区销售总监，负责广东、广西、湖南、海南、云南五省份的药品销售工作。此前，左颖全管辖的深圳团队已经被公安机关调查。
深圳骗保案最终查处17名涉案人员，左颖全被检方指控授意下属篡改基因检测报告，造成356万余元的医保基金流失，二审获刑11年半。
左颖全落网后，福建地区的阿斯利康负责销售泰瑞沙的相关人员陷入恐慌。
根据《健闻咨询》获取的一份判决书内容，曾任福州、泉州地区经理的黄伟指认称，2022年5月，福建闽北大区经理康玉玲组织福州团队成员模拟盘问，做出了“没有确凿证据时，不得承认任何事项”的要求。
需要关注的是，根据黄伟的证言，最早可以追溯到2019年1月，也就是泰瑞沙首次进入医保4个月后，阿斯利康内部就已经出现篡改基因检测报告的行为，且与相关基因检测公司存在利益输送关系。
在判决书中，黄伟指出，当时阿斯利康遭遇了一个短暂的合作检测机构空档期，经中间人介绍，他与苏州健路基因检测公司建立联系。双方约定，对于在送检单的患者姓名上标注了“五角星”记号的报告，检测公司将给出阳性结果。
这一造假手段后被称为“星星计划”。此后，福建地区多位一线医药代表采取这一方式提高业绩，除去底价，每单大约能获取检测费的60%作为返点。
福建骗保案与深圳相似的一点是，随着案件调查逐渐深入，涉案一线员工层层向上指认，两案均涉及区域总监级别管理层人员。
2023年6月，已从阿斯利康离职的原东区总监陈斌被警方带走。陈斌在职时负责福建、江西等省份的药品销售工作。在陈斌被带走的几乎同时，他管辖范围内的江西大区也遭遇“清扫式”调查。
震荡一路蔓延，到今年10月，这场历时三年半的阿斯利康骗保案调查力度骤然加码，牵涉人员均为相关公司核心层人士。
10月25日，阿斯利康的合作检测公司睿昂基因卷入其中，该上市公司四位高层因诈骗罪被公安机关刑拘，其中一位副总经理薛愉玮曾任阿斯利康市场部副总监。同一日，阿斯利康原中国肿瘤业务部总经理殷敏被监管机构调查。
五天后，阿斯利康中国总裁王磊配合调查，仿佛一记重锤落下。
这响锤曾在2021年砸到四川宜宾一位医药代表身上，如今已砸在阿斯利康中国区最高负责人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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