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吞吞
医生可以收药企的钱在外讲课吗？
一位二甲医院科主任收取多家企业「讲课费」在外授课，三年时间里收入 10 余万元后被逮捕。
历经 4 年时间，从被判贪污受贿到二审无罪释放，能给我们什么启示？
私签合同、有偿授课，科主任获益 20 余万元
彼时，谷某某在一家二甲医院担任内分泌科主任。
北京某家医学研究公司找到谷某某，希望能够以 800 元/例的价格与医院合作，选取一定数量的二型糖尿病患者进行基础胰岛素的观察性研究，并采集胰岛素药品在糖尿病患者中的使用情况、效果和安全性等数据。
谷某某找到医院负责人，提出该项目总费用的 50% 以奖金的形式发给科室。根据医院的规定，这类合作必须由医院出面签署协议，所有的收入或者费用必须计入医院的财务账，再由医院按照相关规定进行分配。
图源：自己做的
谷某某担心，如果费用全部支付给医院，医院可能不给或少给具体研究者费用，所以主动向该研究公司提出，项目工作量比较大、付出的劳动多，希望签订两份协议，一部分费用由研究公司直接支付给自己。
随后，该研究公司分别与谷某某和医院签订合同，按照每例 600 元的标准向谷某某支付费用，向医院按照每例 200 元的标准支付费用，医院对另一份合同的存在并不知情。
合同订立后，谷某某邀请另外两位医生共同参与该研究项目。项目一共进行了 200 个病例，在向另外两位支付费用后，谷某某共计收入 107488 元。
图源：视觉中国（非本文医生）
在担任内分泌科主任的同时，谷某某还担任医院药事委员会委员。
2012 年至 2015 年期间，先后有三家药企找到谷某某，支付费用邀请他讲课。
根据这几家企业的说法，他们希望谷某某「指导科室普通医生的用药、也可以向患者推荐」、「讲一些糖尿病领域前沿的一些新知识、新方法，体现公司品质量过关」、「推广治疗理念，使医生认识到该公司产品的优势」。
大部分时候，谷某某就在内分泌科办公室里给本院医生指导，有时也会根据药企的安排，在会议上讲课。
三年期间，谷某某共收取来自三家药企的「讲课费」共 118600.20 元。
案发前一日，谷某某将收取的 10000 元讲课费上缴给医院纪检部门。2015 年 4 月 15 日，谷某某及另外两位涉事医生被刑事拘留，辽宁省大连市中山区人民检察院指控谷某某犯贪污罪、受贿罪。
一审认定贪污受贿，二审为什么改判无罪？
一审法院认为，谷某某身为国家工作人员，与研究公司签订两份合同的行为，属于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占有公共财物，构成贪污罪；收取药企「讲课费」并为其谋取利益，构成受贿罪，但在院外授课应属收取劳务费的行为。
一审判决谷某某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犯受贿罪，免予刑事处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
一审宣判后，谷某某提出上诉、检察院提出抗诉。
2019 年，辽宁省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审理此案，撤销原判，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判决谷某某无罪。
图源：裁判文书网
从贪污受贿到无罪释放，二审法院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先来看贪污罪。
在上述事实无误的前提下，二审法院认为，谷某某并不直接经手医院公共财物，不具备贪污罪「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的构成要件；另一方面，医院已经与研究公司达成 200 元/例的协议，即代表认可该支付标准，即便谷某某并未签订 600 元/例的合同，医院仍将按照 200 元每例收取费用。
国浩律师（天津）事务所律师张永泉解释，谷某某的行为违反工作纪律，但尚不构成刑事犯罪。「粗浅理解的话，『贪污罪』指的是把公款变成自己的私款。但是这 600 元既没有出现在医院公账上，也不属于医院的应收账款；本来就不是『公款』，也就无从认定『侵占公共财物』，所以法院认为不构成贪污罪。」
图源：视觉中国（非本文医生）
再来看受贿罪。
二审法院认为，尽管药企付费邀请谷某某讲课，但谷某某实际授课的内容为内分泌疾病的理论知识，讲课的性质应为学术交流活动，不能直接提升或者保持特定药品的销量，不符合受贿罪「权钱交易」的本质特征。
张永泉解释，受贿罪的核心在于「有没有利用职权为他人谋取利益」，对医生来说，选择什么药品进入医院流通库就是职权之一。「如果医生指定某一种药进入医院，然后给患者提供唯一的选项，借此提升药品销量并收取回扣，这就是典型的受贿犯罪。」
「但在本案中，谷某某只是上课、演讲，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通过在外授课控制了患者对药品的使用；他的行为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但不足以认定为受贿犯罪。」
另一方面，二审法院认为，谷某某讲课收取的费用并没有明显超过市场的正常价格，整个授课过程凝结了本人的智力成果，不属于以象征性的交易来掩盖背后权钱交易的行为。虽违反医院内部规定，但不属于利用职务便利为药企谋取利益，不构成受贿罪。
综上所述，二审法院驳回检察院抗诉、撤销一审刑事判决，判决谷某某无罪。
医生到底能不能收取「讲课费」？
那么，如果这份有偿授课的「邀请函」放到了你的桌上，作为医生该怎么做？
2024 年 5 月 27 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 14 部门印发《2024 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其中提到，要重点关注假借学术讲课取酬；以「站台式讲课」「餐桌式会议」等为切入点，深入整治接受医药企业变相利益输送的行为。
图源：医疗应急司官网截图
包括山西、河南在内的多个省也先后发文明确，「假借咨询费、讲课费、推广费等各种名义或形式给予医疗机构或其内设科室、从业人员回扣的行为」是法律禁止的商业贿赂。
张永泉表示，医生如果收到这样授课的邀约，首先要向工作单位汇报。「按照税务管理的要求，企业给的这笔讲课费属于劳务收入，纳税记录合法可查；如果对方提出现金交易，就要提高警惕，可能存在法律风险。」
另一方面，要重点关注企业给出的「收费方案」。张永泉表示，「如果一个高职称的专家，花一个小时来讲解医学理论、治疗方法，收取一定课时费，处在和专家的付出相匹配的程度，那是相对合理的；
「但如果专家只是上台站了 10 分钟，也没有说什么实质内容，甚至只是挂名，就收了几千上万；紧接着可能有药企人员引导销售药品，那这种行为就存在违法犯罪的风险。」
张永泉解释，目前尚没有具体的细则来规范「讲课费」的收费标准，「但讲课究竟是为了『推广治疗理念』还是为了『提高药品销量』，我相信站上讲台的医生心里一定有杆秤。」
致谢：本文经 国浩律师（天津）事务所 张永泉 律师 专业审核
北京市京师（上海）律师事务所 毛云峰 律师 对本文亦有贡献
策划：yuu.｜监制：gyouza, caroll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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