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在香港高樓林立、
寸土寸金的堅尼地城,
出現瞭一座2000㎡社區農場K-Farm,
是香港第一個結合瞭水耕、魚菜共生、
有機耕種的都市農場,
市民爭做農夫,
通過參加種植班、租種植箱的方式參與。
水耕溫室每月可產一噸蔬菜。
K-Farm水耕溫室
K-Farm位於港島堅尼地城的海邊
我們采訪瞭K-Farm的建築師也是創辦人之一陳啟豪。
在他的經驗裡,高密度的中心城區,
市民越來越感覺到對自然的需求,
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感,
更促使大傢想要開發身邊的土地,實現蔬果自由。
劉悅來主持的上海創智農園
為此,我們也采訪瞭同濟大學景觀系教授劉悅來,
他帶領”四葉草堂“團隊在上海造瞭200多個社區花園,
其中就有農園和種菜區,
我們向他請教瞭北上廣深等地的社區農圃狀況,
普通市民如何在鬧市實現種菜願望,
以及未來的都市農業。
專訪建築師陳啟豪
K-farm位於港島堅尼地城的海邊,是全香港第一個結合瞭水耕、魚菜共生、有機耕種的社區農場。
我從小在香港長大,小時候還有窗臺、露臺可以擺放植物,但最近十年香港建瞭很多“納米樓”,住的地方越來越小。大約十年前,市民們開始流行去郊區新界租田種,往返需要好幾個鐘頭,等到周末才能夠去。
K-Farm有機耕作區市民聞香草
香港深水埗社區農圃
所以七八年前開始,香港興起瞭社區農圃,現在全港十八個區都有,市民可以在傢附近租一塊田耕種4個月,然後換下一批市民,排隊要輪候很長時間。因此政府希望能夠建一種開放式的社區農場,讓一塊地能夠服務更多市民。
K-Farm所在原先是碼頭的廢棄貨倉區。2019年,我們參加瞭香港政府的農場設計比賽,贏瞭之後,政府就把這塊2000㎡的土地免費租給我們,做一個農場的運營。
2021年5月,農場建成開放,正好是香港疫情第三波,大傢都困在傢裡工作,做完事出來散下步,農場就變成一個很受歡迎的地方。
市民可以報名參加種植班,或者租一個種植箱、水培架,有空就過來收自己的菜。因為我們是一個非盈利的機構,收獲的菜很多會送去給老人院。對耕種不感興趣的人也來農場這一帶的海濱跑步,聞下花草樹木的香味。
水培菜
水培溫室100㎡的空間,做瞭6米高的上下兩層,提高使用率,每個月的蔬菜量大概有一噸,市民一邊摘菜一路能望到海景。
溫室設計成12邊形,像一個時鐘,配合著太陽的方位,陽光少的區域適合幼苗生長,等作物長大,就挪到陽光充足的區域。
每一排水培架都裝上瞭LED燈,需要時給蔬菜補充光照。
LED光照甚至可以控制花什麼時候開、開成什麼形狀。比如廚師可能需要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就算好用燈照射多少分鐘,讓它開到那個形狀。
營養水箱
我們覺得農業不一定是傳統又辛苦的職業,它也和科技、未來相關,如果人類去到火星,都要通過水培菜來制造氧氣。
因為循環使用,可以減少九成的用水,我們會微調營養水的配方,控制菜的甜度,也可以讓它帶些青草味,前不久種過一種芥末味的生菜,很適合做沙拉。
因為溫室裡菜種得很密集,如果有昆蟲,它會吃完一整排的菜,損失巨大,所以我們進入溫室時都要經過風箱,吹走身上的昆蟲,像進入實驗室一樣。
雖然溫室運作需要消耗能源,但其實香港超市裡賣的進口蔬菜水果,在食物運輸過程產生瞭大量的碳排放,而溫室中通過技術控制,也能種出外國的品種,我們就種出瞭日本品種的番茄、生菜,其實想告訴大傢,本地耕作都有機會自給自足。這和未來香港要成為一個零碳城市息息相關。
魚菜共生,是一個自動化灌溉的系統,我們平時往魚池裡投喂有機糧、菜蟲,然後用含有魚便便的水澆灌作物。
魚池的水自動灌溉到有機耕種區
農場開幕時我們有30條魚,魚池是沒有圍住的,農夫就擔心說,會不會有人來偷魚,沒想到過瞭幾天魚真的少瞭,我們去看閉路電視,發現偷魚的原來是海鷗。
我們跟農夫說,有海鷗來也是好事。好在這些魚成長得很快,現在已經從30條發展到200多條。
K-Farm出現的動物們
生物多樣性是一個很美妙的事情,雖然農場附近有不少公園,但是公園長期有打農藥的習慣,蜜蜂、蝴蝶都不敢去的,我們從運營開始,全部菜都沒有打農藥,吸引瞭海鷗、雀鳥、青蛙還有蜜蜂、蝴蝶。
而且還向農夫請教,特意種瞭多樣化的本地作物,適合不同的昆蟲來吃,比如太陽花讓蜜蜂來吸花蜜,小小的農場成為瞭社區的糧倉。每個區其實都應該有一小塊生物多樣性的地方。
為輪椅人士設計坐著耕種的區域
有機耕作區就是大傢在田土裡種植。社區裡有不少坐輪椅的人士,我們設計瞭一個坐著耕種的區域,把田土箱擺在適合他們的高度,一個好小好小的改動,但能讓他們有機會來體驗。
小朋友喜歡蹲著的耕種區,我的兒子蹲在田裡就很開心,對他來說像玩耍的沙池。
K-Farm玉米地
設計農場時,我們找附近居民做意向調研,他們都說海邊刮這麼大風,鹽分又高,肯定種不出菜的!但我們都成功種出瞭香甜的草莓、2米多高的玉米地。
選擇小風的室外或者溫室裡進行培苗,等長大之後再移植出來,香草用物架固定住,番茄用網來保護……最後都證明植物的生長能力很強勁。
建築是鑲嵌式設計,可拆卸
做這個農場,就是希望傳遞給居民“綠色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綠色建築,是一個整體化的系統,因為這塊地是三年的租約,如果三年或幾年之後不能續約,有可能要搬走,所以我們的建築設計都是鑲嵌式的,把螺絲拆開,可以一塊一塊搬運,到時去其他地方繼續做農場。
涼亭頂部蓄積雨水
三個涼亭除瞭欣賞海景,本身是一個收集雨水的系統,涼亭頂部做成凹陷型蓄積雨水,然後參加種植班的市民可以用雨水進行灌溉。
辦公室頂部裝瞭太陽能板
我們辦公室的頂部,裝瞭太陽能板,能夠滿足辦公室裡的能源運用。
我自己是一個建築師,在運營的過程中也變成一個農夫。搭建農場時,我們四個人親手搬瞭20多噸泥,搬完當下沒事,回到傢一個星期都不能躺在床上睡,隻能坐著睡。
在K-Farm積累的農業知識,會帶到建築中。比如我也在深圳做社區規劃,就建議廣場和公園可以開辟小塊社區農圃,並且把餐廳廚餘結合到農圃堆肥,幫助解決城市食物浪費問題。
未來,也許在城市大廈裡、辦公室裡頭都可能有農場,耕種與城市生活的距離在一步步拉近。
劉悅來也是社會組織“四葉草堂”聯合創始人,該團隊在上海造瞭200多個社區花園,每年以20~30個的數量在增加,他以切身經驗和我們聊瞭聊,如何在都市夾縫中種菜,社區農園發展的難度和未來的都市農業。香港18個區都有社區農圃,在東京、首爾、曼谷等高密度城市,近年社區農園也屢見不鮮,我們很好奇都市耕作在北京、上海等城市的發展情況,為此采訪瞭同濟大學景觀學系教授劉悅來。
Q:如果一個普通市民,想要在自己的社區發展耕種,您有什麼建議?
A:我可以先講下自己做過的實驗,我生活在上海,2016年開始在自己的小區裡,造瞭一個120㎡的花園,花的錢不超過500塊。
首先要去特別發現那些“消極”的地方,比如說塞瞭很多垃圾的小灌木叢、長期荒廢的雜草叢,先拍照片,把這個證據留下來,證明這個地方原來確實糟糕,我跟幾個鄰居說瞭一圈,說我們弄點種子大傢一塊種,美化傢園。
改造前後
劉悅來給這個小花園取名”苔蘚花園”
我們把種子撒下瞭之後插瞭一個小標簽,說大傢有意見可以反饋,還放瞭二維碼聯系加群。逐漸地這個事也得到瞭一定的認可,居委會書記、物業經理都進到群裡面來瞭。第二年春天,花園就長得非常好瞭,也種瞭菜,像紅薯、生薑、魚腥草,但沒有那麼明目張膽地種菜。
封控期間下樓做核酸的時候,能看見二月蘭盛開,蝴蝶繞著飛。
▲上海解封後,和小區孩子們一起清理花園
我最近還有一個小小的行動,支持小區的孩子們用核酸檢測的時間,經過花園的時候拍照,觀察裡面植物群落的變化。
我會引導孩子們發現哪些是入侵物種,比如有美洲商陸、一年蓬、小飛蓬等等。最近出現的海州常山 ,生命力旺盛長得飛快,容易把其他花卉壓制,也影響行車視距,解封後,我們一起清理海州常山,這是我們小區居民共同參與的社區花園。
劉悅來教其他小區居民自己造花園
Q:有沒有可能推廣您這種社區耕作呢?
A:這次上海疫情期間,我們“四葉草堂”團隊聯合全國社區花園SEEDING聯盟發佈瞭一個中國社區花園白皮書的共創公告,倡導大傢一起來“團一個園”:如果你所居住的社區,有超過50位居民願意共同改造同一塊社區綠地,就可以和我們聯系,我們來提供技術和資源的支持。6月份,我們想大規模推進這個事。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想法,因為疫情中很多樓棟群、業主群都建立起來瞭,集合50位居民變得可行,去年還很難。綠地改造不僅是為瞭種點菜自己吃,它有公共性,可以在這裡交到朋友,孩子能把這裡當成自由遊戲場,他們不再是空間消費者,而是變成瞭生產者:我們可以自己創造我們想要的理想空間。
這塊地最方便的來源就是小區內的土地,因為按照城市綠化條例,居民實際上是居民區綠化的直接責任人。我說你誰都不用找,直接幹就行瞭。
你要去特別發現那些消極的地方,有幾個鄰居一塊作證,然後把雜草清理一下,大傢籌集一點基本經費,我們小區的苔蘚花園不到500塊錢,很多植物是小區裡扦插來的,上海疫情期間湧現出很多團長,相當於50個人團一個社區花園。
還有可能比如傢附近孩子上學的路上,有一塊消極用地,狀況很糟糕,這時候我們就教他們去查這塊歸屬哪裡管,教他們怎麼寫提案交給省市一級的人大代表,表達民意。
上海創智農園,位於新舊兩個小區之間
Q:您在上海主持的“創智農園”和香港K-Farm很相似,都是開放街區農園,請講講創智農園的由來和推廣難度?
A:創智農園是上海第一個開放街區農園,2200㎡,500㎡是蔬菜種植,500㎡是果樹種植,有大約40塊“一米菜園”,居民可以認建認養。
它是政府所有的城市公園用地,2016年由創智天地幫助政府建成之後,我們“四葉草堂”作為社會組織負責營造運維。
一開始附近居民參與少,都是需要逐漸地去培育——這就是社區營造,這是創智農園的本質。我們在裡面插秧、種紅薯、種棉花,慢慢地居民就會過來問。到瞭第四年開始,越來越多的社區居民變成瞭志願者,包括社區花園夥伴作為輪值支持,我們基本做到瞭不設全職員工駐場。
▲居民認養“一米菜園“
在香港,社區農場一般都有基金會支持,但在我們這裡,幾乎很少有基金會或社會募捐的支持,如何維持基本的運營收入很重要,近年我們逐漸找到瞭一種很重要的生存方式——給來參訪的團體講課,收取參訪費,有線下也有線上,都記在農園的頭上。
孩子們在創智農園
Q:都市耕種在上海是什麼時候發展起來的?在中國大城市的發展情況?
A:上海市民對都市耕種的需求,我觀察下來是2010年以後出現的。2010年是上海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時間,上海世博會舉辦,主題是“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很多國人開瞭眼界,國外的一些公眾參與案例給大傢蠻多啟發。
一開始大傢去郊區種菜,然後說能不能在城市裡種,商場屋頂上開始出現農場,像K11商場也做水培蔬菜、養瞭幾隻小豬。
在越是高密度的中心城區,人們越感覺到對自然的需求。中國內地的urban farming(都市耕作)目前主要分佈在上海、深圳、成都,往往出現在新老結合的區域。
比如深圳的城中村邊緣,成都是把一片違章建築拆除後,那幾畝地就讓市民種東西瞭。因為管理很好的地方一定按照園林綠化的標準來建設,而新舊結合、城鄉結合的地方會出現一些曖昧的狀態,特別有活力。
創智農園玉米地
Q:您如何看疫情之後的都市農業發展?
A:據我瞭解,這波疫情之中有空間的居民都開始種菜瞭。
我有一個觀點,其實小區綠化帶種什麼,完全是居民說瞭算,隻要你不砍樹,不減少綠地率,你在樹底下愛種什麼種什麼。但是種的蔬果不能夠一次性收獲,把綠地全部變成裸土也不行,此起彼伏地收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為我一直在研究綠地景觀的管理,沒有任何一個法規規定,菜不是綠化。
種菜的技術並不難,一把種子撒下去,總歸都能長出來,更重要的是做社群的工作。這次疫情隔離,讓大傢有一個很好的親密接觸的機會,很多樓棟群建立起來,不確定感也讓大傢非常想探索開發就近社區的土地生產力。
劉悅來小區花園的落葉收集處
從零碳城市的角度,城市的土地不僅僅是用來觀賞的,它一樣有生產力,讓自然做功,就是雙碳的極佳實踐。
比如我在小區花園裡做瞭雨水收集,挖瞭很多溝,把落葉堆在上面,自然發酵,慢慢變成肥料,也鼓勵小區居民如果傢裡養花,來這裡取土。還用鐵絲網做落葉收集筐,打掃衛生的阿姨自然就把落葉掃進去瞭,廚餘垃圾我們堆肥,在社區就近產生自我循環。
種植過程中,人們就會有一種意識,把身邊自然資源發揮到最大的價值,生活習慣的影響是非常大的。由此而言,我們團隊在上海的社區花園實驗,已經實現瞭完全民間自主生產的可能性,參與者已經不滿足於隻在自己的小區進行實驗,而是希望可以在更加具有公共性的空間如孩子上學、自己上班的路邊小空間來進行。
實現人民的主體性的充分發育,才是我們每一個市民真正能安身立命的永續傢園。
在上海推薦/不推薦種植
在上海做社區花園,首選推薦做一個香草類的園子,比如迷迭香、羅勒、薄荷、艾草等。這些大傢一方面喜聞樂見,比較好打理,還可以產出東西來食用,或做他用。
特別推薦種生薑,因為長出來像竹子,非常漂亮,挖出來也蠻好吃,也適合種在樹下。另外,像小的朝天椒、豌豆、花生、水果番茄、藍莓這些果實類的也蠻受歡迎。
因為社區花園還是屬於公共空間,不是個人自留地,經濟類作物不宜過多,如果一開始就種上冬瓜、絲瓜、雞毛菜,容易在鄰裡間引起“占地為王”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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