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裡寫:冬日可愛,夏日可畏。冬季雖常伴隨著寒冷、孤寂的印象,但寒冬裡的若能喝上一壺熱茶水,裹上一件厚衣物,那麼冬日的暖意便是由內而發,難以遺忘的。
我們整理瞭14位作傢的可愛冬日,暖烘烘的室內,是閱讀它們的最佳場所。
最冷的冬日即將過去,願你可愛,願你的冬日與你一樣可愛。
01 “夜東京”外面,冬雨淅淅瀝瀝落下來,有幾滴聽起來,已是雪珠。 玲子說,再來一碗菜湯面,要麼,菜泡飯,大傢暖熱一點。菱紅說,我不冷。玲子說,菱紅講啥呢,花園飯店就幾步路,全空調廿四度。 ——金宇澄《繁花》 02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餘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餘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張岱《陶庵夢憶》
03 沙灘上安靜極瞭,然而萬籟有聲,江流浩浩,飄忽著一種又積極又消沉的神秘的向往,一種廣大而深微的呼籲,悠悠窅窅,悄愴感人。東北風。交過小雪瞭,真的入瞭冬瞭。可是江南地暖,雖已至“相逢不出手”的時候,身體各處卻還覺得舒舒服服,饒有清興,不很肅殺,天氣微陰,空氣裡潮潤潤的。新麥、舊柳,抽瞭卷須的豌豆苗,散過瞭絮的蒲公英,全都欣然接受這點水氣。 鴨子似乎也很滿意這樣的天氣,顯得比平常安靜得多。 ——汪曾祺《雞鴨名傢》
04 我也不再想著這輩子銳意進取,活著、有點門道,這就行瞭。其實我隻想活著,直到冬天回歸。冬日落雪之時,我便能知曉該如何繼續活著,便能明白最好該如何繼續生活。我享受把生活切割成簡單易解的小小演算的過程,它自然而然,絲毫不費腦筋。 我在冬天總比在夏天更聰明。 熱氣、所有的花朵與芬芳讓人無所事事,而寒冷與霜凍催人奮進。冬天未到時要攢夠錢,然後在美妙的冬天,把錢合理地花在有用的東西上。我不會在冬天整日坐在沒有暖氣的房間裡學語言,把手指凍僵。但夏天是為有假期的人,為那些在避暑勝地放松身心之人準備的,他們在其中悠然自得,赤腳在溫暖的牧場蹦蹦跳跳,裸著,或者最多像施洗者約翰那樣,在腰上系一條皮圍裙—順便提一句,據說他還吃過蝗蟲。所以現在,就讓我躺在整日工作的床上一直睡,直到白雪飄落大地,直到山脊玉琢銀裝,直到北方風暴呼嘯而來,凍傷你的耳朵,將它們融化在冰與霜的火焰之中,而後我再醒來。 對我來說,寒冷就是熾熱,無法描述,無從表達! ——羅伯特·瓦爾澤《坦納兄妹》
電影《冬天的故事》 05 自二月一日那夜後沒有下過一場大雪,但這是一個幾乎沒有太陽、多風多雨的嚴寒之月,每天在你房間裡專註地寫這份筆記,這穿越冬季之旅,如今到瞭三月,依舊寒冷,依舊如一二月般寒冷,然而現在每天早上你仍出門檢視花園裡的雪,尋找色彩的跡象,番紅花葉破土而出的最小尖端,木犀樹叢裡的第一抹黃,但至今仍一無所獲,這一年春天將遲來,而你思忖著還要過多少個星期你才能開始尋找第一隻知更鳥。 ——保羅·奧斯特《冬日筆記》06 冬天到瞭,綿羊和山羊長出瞭新棉襖。馬兒們也穿上瞭毛茸茸的喇叭褲。駱駝還額外穿上瞭嫂子做的新氈衣(隻有鼻孔穿有木栓的幾峰成年駱駝還光著屁股)。似乎隻有牛還是那身稀稀拉拉的毛。於是隻有牛享受到特別待遇,和人一樣也睡地窩子。馬、羊、駱駝則全部露天過夜。頂多給羊群四周砌一圈厚厚的羊糞墻——這能阻擋多少寒冷呢,估計也就防防狼吧。 …… 無論如何,寒冷的日子總是意味著寒冷的“正在過去”。我們生活在四季的正常運行之中——這寒冷並不是晴天霹靂,不是莫名天災,不是不知盡頭的黑暗。它是這個行星的命運,是萬物已然接受的規則。鳥兒遠走高飛,蟲蛹深眠大地。其他留在大地上的,無不備下厚實的皮毛和脂肪。連我不是也囉裡八嗦圍裹瞭重重物什嗎?寒冷痛苦不堪,寒冷卻理所應當,寒冷可以抵抗。居麻說,差不多每年的十二月下旬到一月中旬總會是冬天裡最難熬的日子,不可躲避。再往後,隨著白晝的變長,氣溫總會漸漸緩過來。一切總會過去的。是的,一切總會過去。人之所以能夠感到“幸福”,不是因為生活得舒適,而是因為生活得有希望。 ——李娟《冬牧場》
冬(豐子愷)07 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冬天,在那種冬天裡,森林完全被大雪覆蓋,樹木被純白的雪色襯托得格外突出,原本光禿禿的地方也因為雪而閃耀,變得更加明媚動人,踩在腳下的地面完全被冰雪所覆蓋,仿佛被冰凍起來的羽毛,或是破碎的雲朵給籠罩住瞭一般,但與此同時,地面卻也因為冬日那寡淡的陽光,透過樹木的枝杈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之後,隱約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在幾乎無法辨認的行跡盡頭,沿著雪地上的凹陷處細看,樹木之間便逐漸顯露出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仿佛肉眼可及的風景與樹林本身主動為光芒開啟瞭一條道路似的。這條光路上杳無人跡,它的存在是完美的,未曾沾染上任何一絲污漬,找不到哪怕一點點瑕疵。 倘若將日光繼續聚焦在這條光路上,它就會逐漸變得開闊起來,如同茫茫雪海一般。更多的雪必將落下,必將覆蓋於其上,它們眼下駐守在白茫茫的天空中,也隻是在等待時機。讓那白雪填滿這整個房間吧,遮蓋住房間裡的一切,遮蔽住這裡所有的人。要去做一把所向披靡的霜之利刃,不要做草葉邊緣彎曲無力的刃片。 ——阿莉·史密斯《冬》
08 出瞭咖啡店,我們在結著薄碎的冰雪上面踏著腳。 初冬,早晨的紅日撲著我們的頭發,這樣的紅光使我感到欣快和寂寞。弟弟不住地在手下搖著帽子,肩頭聳起瞭又落下瞭;心臟也是高瞭又低瞭。 ——蕭紅《初冬》
09 到瞭次日一早,寶玉因心裡記掛著這事,一夜沒好生得睡,天亮瞭就爬起來。掀開帳子一看,雖門窗尚掩,隻見窗上光輝奪目,心內早躊躇起來,埋怨定是晴瞭,日光已出。一面忙起來揭起窗屜, 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寶玉此時歡喜非常,忙喚人起來,盥漱已畢,隻穿一件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罩一件海龍皮小小鷹膀褂,束瞭腰,披瞭玉針蓑,戴上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忙忙的往蘆雪廣來。出瞭院門,四顧一望,並無二色,遠遠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卻如裝在玻璃盒內一般。於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 ——曹雪芹《紅樓夢》
影視劇《紅樓夢》10
讓我們相信,
讓我們相信這寒冷季節的黎明。
讓我們相信這想象的花園的廢墟,相信閑掛著的鐮刀,
相信被禁錮的種子。
看,雪下得多大·····.
或許真相是那兩隻年輕的手,
那年輕的
埋在雪下的手——
而來年
當春天與窗外的天空交結,
綠色樹苗之泉將在它體內噴湧而出——
它們將開花,親愛的,我最非凡的朋友。
讓我們相信這寒冷季節的黎明...... ——芙洛格·法羅赫紮德《讓我們相信這寒冷季節的黎明》11 島村朝那邊望去,冷不防縮瞭縮脖子。鏡子裡白花花地閃爍著的,原來是雪。雪中浮現出女人紅撲撲的臉頰,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潔凈之美。 也許是即將日出的緣故吧,鏡子裡的雪散發出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仿佛冷冷地燃燒著的光芒。浮現在雪中的女人的頭發,也隨之凸顯出一種鮮明的泛著紫色光澤的烏黑。 大概是為瞭防止積雪,沿著旅館外墻臨時挖瞭一條小溝,把浴池溢出的熱水引出,但引出的熱水卻在大門口處泛濫開來,像一泓淺泉似的。一隻強壯的黑色秋田犬站在旁邊的踏腳石上,長時間地舔著熱水。門口並排晾曬著許多似乎剛從庫房裡搬出來的供客人使用的滑雪板。那輕微的黴味兒被水蒸氣沖淡瞭。而那從杉樹枝頭掉落到公共浴池房頂上的雪塊,也像溫暖的物體一樣變瞭形。 島村沿著坡道往下走。天亮前,女人曾經一邊從旅館窗口俯視這條坡道,一邊說:“再過不久,從年底到正月這段時日,這條坡道就會消失在暴風雪裡。出去陪酒時得穿山袴、長筒膠靴,披鬥篷,裹頭巾。到時,積雪會有一丈多厚呢。”島村從路邊高高地晾曬著的尿佈下面望去,兩縣交界處的群山清晰可見,積雪的光芒也十分恬靜。青翠的蔥還沒被積雪覆蓋。 田地裡,村裡的孩子們正在滑雪。 走進路邊的村子,就聽到一種輕輕的雨滴落的聲音。 屋簷下的小冰柱玲瓏可愛地閃爍著亮光。 ——川端康成《雪國》
電影《致允熙》 12 在水源枯竭的漫漫寒冬,人們曾鑿冰放到缸裡融化,使之成為飲用水。而將冰做成一盞盞燈,不知是誰最先發明的。總之,人在利用冰滿足瞭物質需求之後,又理所當然有瞭審美的需求。最初見到的冰燈是在童年記事的時候,當然是過年的時候瞭。 人們用韋得羅(俄語音譯,即一種小水桶)盛滿清水,然後放到屋外的寒風中讓它凍成冰,未等它全部凍實,便將其提回屋裡,放在火爐上輕輕一烤,冰便不再粘連桶壁,再從正中央鑿一小小的圓洞,未成冰的水在桶傾斜時汩汩而出,剩下一具腹中空空、四處冰壁環繞的軀殼,那便是冰燈瞭。除夕,傢傢戶戶門口的左右兩側都擺著冰燈,它們體體面面地坐在木墩上,中央插著蠟燭,漆黑的夜裡,它們通身洋溢著無與倫比的寧靜和光明,那是每傢每戶渴望春天的最明亮的眼睛瞭。 ——遲子建《也是冬天,也是春天》13 原來夏已去,秋正盡,初冬方到。窗外的太陽已隨分南傾瞭。 把椅子靠在窗緣上,背著窗坐瞭看書,太陽光籠罩瞭我的上半身。它非但不像一兩月前地使我討厭,反使我覺得暖烘烘地快適。這一切生命之母的太陽似乎正在把一種祛病延年、起死回生的乳汁,通過瞭它的光線而流註到我的體中來。 我掩卷瞑想:我吃驚於自己的感覺,為什麼忽然這樣變瞭?前日之所惡變成瞭今日之所歡;前日之所棄變成瞭今日之所求;前日之仇變成瞭今日之恩。張眼望見瞭棄置在高閣上的扇子,又吃一驚。前日之所歡變成瞭今日之所惡;前日之所求變成瞭今日之所棄;前日之恩變成瞭今日之仇。 忽又自笑:“夏日可畏,冬日可愛”,以及“團扇棄捐”,乃古之名言,夫人皆知,又何足吃驚?於是我的理智屈服瞭。但是我的感覺仍不屈服,覺得當此炎涼遞變的交代期上,自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足以使我吃驚。這仿佛是太陽已經落山而天還沒有全黑的傍晚時光:我們還可以感到晝,同時已可以感到夜。又好比一腳已跨上船而一腳尚在岸上的登舟時光:我們還可以感到陸,同時亦可以感到水。我們在夜裡固皆知道有晝,在船上固皆知道有陸,但隻是“知道”而已,不是“實感”。我久被初冬的日光籠罩在南窗下,身上發出汗來,漸漸潤濕瞭襯衣。 ——豐子愷《初冬浴日漫感》
冬日可愛(豐子愷)
14 今年冬天,畜牧鐵馬的人大清早就在照耀群山的星輝中醒來,給他的馬喂食和套上鞍具。火也是這麼早就燒起來,以便讓鐵馬體內燃起生命的熱量,從而能夠動身上路。要是這項大清早就開始的事業是純潔的,那該有多好! 如果雪積得很深,人們就會給它穿上雪地靴,給車頭裝上巨大的鐵犁,犁出一條從山區到濱海地區的深溝,而那些車廂就像是綁在鐵犁後面的播種機,把所有不知疲倦的人和各種各樣的商品當成種子撒播在鄉間。 這匹火馬從早到晚在大地上驅馳,隻有他的主人休息時才停下來;我半夜常常被他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吵醒,那時候,在密林深處某個偏僻的山谷,他正在冰天雪地中前進;當他回到廄房時,晨星已經在天上閃爍,然而來不及休息又要再次踏上征途。 ——梭羅《瓦爾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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