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享譽華文世界的著名詩人
他要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丹”
他用20多分鐘寫成的《鄉愁》
傳唱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馳騁於文壇半個多世紀
他筆耕不輟、著作等身
遊學兩岸三地
親歷歐風美雨
他卻希望落葉歸根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2014年7月,本文作者從福州直飛高雄專訪86歲的著名詩人餘光中先生。沒想到的是,采訪結束後,餘先生竟然親自開車帶著逛街,還表達瞭對臺灣交通部門可能要禁止老人開車的憂慮:“我事情又多,不開車很麻煩的” 。跟餘先生合影還顯得有點高大威武的樣子 (本文照片均為福建電視臺記者張群 聶)
餘光中詩歌:《讓春天從高雄出發》
餘光中:《讓春天從高雄出發》,這是我來高雄的第二年就寫的。很多人說我懷念大陸,寫鄉愁,我也為臺灣寫瞭無數的詩,在地的題材寫瞭很多。要住定瞭,這邊的風景就屬於你瞭,你再寫出詩來,比別人寫得好,比別人寫得多,這塊地方就是你的瞭。就像杜甫晚年在三峽,沒人寫得比他多,沒人寫得比他好,講到三峽就想到杜甫,講到黃河,就是李白的瞭,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大江東去想到蘇東坡,一些代表作跟鄉土的地標、歷史、民間的文化掛鉤。
餘光中詩歌:《西子樓》 周 :您的寫作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有沒有啟蒙老師,或者說誰對您的寫作影響最大? 餘 :我的寫作不是在臺灣開始,在大陸最後兩年就開始,就是在南京和廈門。以前在中學裡面國文寫作、英文寫作都得過第一名第二名,所以很早發現自己對於語文很有把握。 我是南京出生的,到瞭9歲的時候,抗戰就爆發瞭,然後就逃難,逃難最後到瞭重慶,就在那邊讀中學,那個中學雖然不大,可是很好,英文老師很好,中文老師也不錯,所以對我的啟發很大。我的父親教我古文,他的古文底子蠻好的,我母親也幫忙一下,還有我的一個舅舅,江蘇常州武進的,他教我一些經典名篇像《赤壁賦》《阿房宮賦》,那時候我12歲,很願意接收這些東西。再加上五四的新文學,所以 古典文學是我的上遊,新文學是我的下遊,西方文學是我的一個大支流,就像漢水跟長江,洛水跟黃河一樣的 。
餘光中祖籍福建永春,1928年出生於南京,先後就讀於金陵大學和廈門大學外文系,1949年隨父母轉香港而遷居臺灣,並就讀於臺灣大學外文系,隨後三次遠赴美國留學或任教。1985年,漂泊瞭近半個世紀的餘光中應邀出任中山大學文學院教授,從此定居高雄。說好的給半個小時專訪,打開話匣子後談瞭一個半小時,有很多意外收獲。 餘光中的詩作創作手法新穎靈活,意味深長,韻律優美。這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作品,當屬收入大陸教科書的《鄉愁》。 餘光中詩歌:《鄉愁》 周: 《鄉愁》在大陸傢喻戶曉,您寫瞭很多鄉愁題材,包括羅大佑譜曲演唱的《鄉愁四韻》。以至於在大陸講到餘光中,很多人的條件反射就是鄉愁,鄉愁等於餘光中,餘光中等於鄉愁。您什麼時候開始醞釀寫鄉愁的?或者說什麼時候開始有鄉愁的? 餘: 《鄉愁》是1971年寫的 ,那個時候我43歲,現在86歲正好翻一倍。那個時候“文革”還沒過去,想到大陸的故鄉很傷感。當時也想不到今天還可以交流,你們可以過來我們可以過去,沒想到那麼多,心情是比較哀愁的,寫的時候不到半小時就寫好,有人就說你才思敏捷。那不是, 那個時候我離開大陸20多年瞭,雖然20多分鐘寫好,可是這個感覺是20多年,所以言之有物寫出來。 鄉愁自古來就有,你看看秦漢鬥爭,項羽被圍在城裡,漢軍用心理攻勢,讓這些兵唱楚歌,項羽一聽,他的兵都是楚人,思鄉瞭,就不想打仗,就這樣瓦解楚軍的。同樣中國人,血濃於水,這個感情是很自然的。這類詩我寫瞭很多,寫瞭十幾首。
餘光中詩歌:《尋李白》
餘光中是個復雜而多變的詩人,他寫作的風格千變萬化,描寫鄉愁和愛情的作品,一般都顯得細膩柔綿,而在表達意志與理想的詩歌,則常常顯得波瀾壯闊,氣吞山河。中國歷史與地理的相關知識,在他的詩作中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苦讀精研、耳濡目染奠定瞭堅實的國學基礎,長時間歐美的遊學經歷又獲取瞭廣博的西學修養,這使得餘光中在中西兩大文化系統中遊刃有餘。詩經、楚辭,唐詩、宋詞的名句,及至舊約聖經,在他的詩中出出入入,自然輕巧。
餘先生精通地理,在對岸為本文作者指明福州和廈門的方向。
問 :有人評論您的作品“是民族的、但不閉塞;是現代的,但不崇洋”,古今中外歷史地理典故常常是 信手拈來, 您是怎麼平衡古今中外的? 餘 :中國地理和文學有很大的關系,比如說一江春水向東流,一生的努力付諸東流,中國的河流多半朝東,因為西高東低,所以長江黃河都是往東,這是地理決定瞭我們的觀念,然後西風來,想到落葉。可是在英美就不是這樣,這是地理、氣候影響的。歷史也一樣影響創作思維,我們現在講馬上就來,你又不騎馬對不對,馬現在也不算快,就是我們還保留古人一些生活習慣的想象,古代文化深入現代的生活。 古今中外各有特點,可以交流、交響。我不能完全寫古人,畢竟不是古人。我寫過李白,可是李白隻知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也寫過美國那個探月的阿姆斯壯,就倒過來瞭,舉頭望故鄉,就是我們地球,低頭踏明月,這是李白所不能經驗的,隻有現代人才寫得出來。
餘光中詩歌:《月球漫步》
餘先生在高雄中山大學的辦公室,左下角有亮點
餘光中的詩歌,簡潔流暢的文字裡蘊含瞭豐富的感情。他特別善於利用音律,創造各種既能切合物、景、情,又可以充分展示主體情感的藝術節奏,或跌宕起伏,或流暢自然,或宛轉纏綿,這在他的散文裡同樣體現得淋漓盡致。
餘光中散文:《聽聽那冷雨》
問 :除瞭詩歌之外,您也寫瞭很多散文,這兩種文體在您看來有什麼不一樣的特點? 餘:我們使用文字的時候大半是用散文,通信、公文,都是用散文,隻有表達感情的時候用詩來表達,詩好像是一顆衛星,是月亮,我們光線並不靠月亮,靠太陽,所以散文像太陽一樣,詩雖然用處不大,可是對我們感情更加接近,所以月亮,地球吸引月亮,月亮不能擺脫地球,可是月亮的引力也可以把潮汐把海水吸起來,所以互相有吸引,就像地球和月亮一樣。
餘光中散文:《逍遙遊》
餘光中:“煉丹”隻是一個比喻,也說明漢字的神奇。世界上很少有一種語言,書寫可以變成藝術,漢字的書法就是一種藝術,在視覺上有美感。英文再怎麼寫,寫得再怎麼漂亮,都不會有這種感覺。還有我們的文字有平仄對仗的特性,對仗瞭就好聽,比如說天長地久,天長是平生,地久是仄聲,你改成天久地長就沒那麼好聽,你說千山萬水,平平仄仄好聽,悅耳,這是漢字對寫作的一大貢獻。漢字之間的排列組合,是很神奇的藝術。所以我說要嘗試把中國文字壓縮、捶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拼攏,折來且疊去。像打鐵、像煉丹。 餘光中散文:《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餘光中筆耕不輟,著作等身,馳騁文壇半個多世紀,結出累累碩果,先後出版詩歌、散文、評論和翻譯著作50多部,構築瞭自己寫作的“四度空間” 。
餘光中詩歌:《當我死時》
周 :您似乎不忌諱談“死”,甚至把死都寫得很有詩意,很有中國意蘊。 餘 :這點我覺得我是很儒傢的。儒傢相信的不朽是世代相傳,慎終追遠。你看陸遊,老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傢祭無忘告乃翁。什麼時候國傢統一瞭,在祭祖的時候告訴我一聲,這就是中國的儒傢精神。
餘先生親自開車帶我們逛高雄。車上跟我吐槽:“我這老頭子很不自由,很不爽,這個社會對我的要求太多瞭。找訪談的、約稿的、簽名的……經常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我現在又不需要出名,又不需要多賺錢,這麼忙幹什麼”
謹以此文緬懷餘光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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