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屋脊,廣袤荒涼。

  群山之間,鑲嵌著一條神奇的路——新藏線,一頭拴在塔克拉瑪幹沙漠南緣,一頭拴在阿裡高原的岡底斯山上,平均海拔4500多米,被人們稱為雪域“天路”。

  這條路,一旦走過便不會忘記——穿越昆侖山、喀喇昆侖山、喜馬拉雅山和岡底斯山,10多座達坂和數十條冰河橫亙其間,高寒缺氧、艱險重重,一路上所有的艱辛都會沉淀在心底,凝成無法抹去的生命記憶。

  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行駛在新藏線上,西部戰區空軍某汽車運輸團下士馬嵐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他的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懸崖就在車輪邊,危險就在方向盤的毫厘之間。

  翻越達坂,車輪的一側靠近深淵,耳邊充斥著河水夾雜著泥沙不停沖擊岸邊巖石的叫囂聲。此刻,馬嵐感覺到心臟劇烈跳動——掛擋、松離合、加油門,他小心翼翼地駛過一個又一個彎道。

  這條路,印刻著空軍汽車兵的高原足跡。任何一個在這條路上跑瞭10年以上的老兵,行駛總裡程都超過10萬公裡。

  日復一日,出發、到達,上山、下山,疾馳、堅守。一身疲憊,一臉塵土,領略著高原的雨雪風霜。車輪滾滾,一代又一代空軍汽車兵,默默地將自己的青春和這條路緊緊“系”在一起。

  馳騁在高原運輸線上,每一次執行任務都是追尋初心的歷程

  長長的車隊,在懸崖峭壁間緩緩前行。坐在頭車駕駛室內,該團某連陳指導員向前方望去,公路仿佛在山腰畫出一道波浪線,劃破瞭山的皮膚。

  原本還是晴空萬裡,倏然間風雲突變。山路上很快覆滿冰雪,被過往的車隊碾得像鏡子一樣滑。

  頂著風雪,陳指導員跳下車帶領大傢安裝防滑鏈。棉衣被凍硬,手指被凍僵,安裝速度卻沒有放緩。陳指導員說:“每次行車,支部一班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黨員站排頭、沖前頭。這是我們連從戰爭年代傳承下來的傳統。”

  這個連隊於1950年冬在鴨綠江邊組建,官兵們用滾滾車輪和血肉之軀,在抗美援朝戰場打出一條“打不斷、炸不爛”的鋼鐵運輸線。

  戰爭勝利,部隊轉隸。這支“鐵騎”常年執行應急運輸保障任務。70多年來,任務區域在延伸,戰鬥堡壘始終堅強挺立任務一線。

  去年,連隊執行油料運輸任務。途中,車隊行至某兵站準備休整。突然接到通知,加油設備故障,最快也要第二天修好。

  等,耽誤一天行程。不等,到下一個兵站將近200公裡,路上風險未知。

  “不能耽誤任務進度!”黨支部一班人立即碰頭研究,達成一致意見,請示上級同意後,經過艱難跋涉,部隊按計劃抵達。

  “每一個任務,都離不開黨支部戰鬥堡壘作用的發揮。”在該團,黨員隊伍在大項任務中發揮尖刀作用,在關鍵崗位設置“黨員示范車”,執行急難任務前成立“黨員突擊隊”。用官兵的話說:“黨員都是平時看得出來、關鍵時刻站得出來、危急關頭豁得出來的先鋒。”

  “海拔到瞭一定高度,檢驗的就是人生境界。”黨員、一級上士李兆年說,行駛在“天路”之上,艱苦、風險甚至犧牲離每名官兵都很近,“沒有信仰是支撐不下去的”。

  前不久,連隊執行保障任務。車隊行至一處高地,車速漸漸放緩,鳴笛三聲,緩緩停靠在路邊。激越的鳴笛聲穿透山谷,久久回響。

  雪峰下,一座紀念碑巍然矗立。官兵們迅速下車,在紀念碑前整齊列隊。鞠躬,敬禮,肅目,不少官兵眼含熱淚。

  這裡是康西瓦,全軍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園,沒有專職守墓人。征戰喀喇昆侖的汽車兵,往來間都會前來“探望”長眠於此的先輩英烈。

  陳指導員說:“馳騁在高原運輸線上,每一次執行任務都是追尋初心的歷程。”

  傳承的是血脈,不變的是初心。在這樣的環境中,青年官兵的成長教育無需多言,每一次任務,都是一次信仰的洗禮。

  點火,啟動。連隊繼續踏上運送物資的漫漫征途,聲聲汽笛再次響徹天際。朔風襲來,風聲由遠及近,應和著此起彼伏的汽笛聲,似戰馬嘶鳴,連同官兵們眼中迸發的無畏與堅毅,一起駛向遠方。

  每一句“開進”的背後,都是千百次的反復錘煉

  秋日清晨,旭日東升。“開進!”該團駕駛學兵訓練拉開大幕。

  學兵崔傑將駕駛車輛穿過峽谷、跨越大河,經歷6種地形地貌、7類道路條件,翻越12座高山。

  高原天氣多變,一日經四季,十裡不同天。行進途中,天空忽然飄起小雨,霧氣彌漫,能見度極低。崔傑降低車速、拉大車距,打開警示燈,在漫天雨霧中繼續行駛。

  在險難處設課堂,已成為該團近年來的訓練慣例。隨行教練員、二級軍士長張端才表示,隻有實戰化訓練“加碼增量”,才能做到任務中風雨無阻、按時送達。

  平坦的道路練不出過硬的駕駛員。去年一次演練中,導演部在一個路段同時設置瞭兩處特情。

  身處陌生地域,在沒有提前做足功課的情況下,某連官兵隻能倉促疏散車隊、開展偽裝與防護,一番“手忙腳亂”。好在後半程車隊駕駛員憑借過硬技術,趕在預定時間之內將物資運送到位。

  訓練結束,該連李連長心有餘悸:“要是再出現一次‘敵情’,恐怕任務都完成不瞭,何談精準高效?”

  每一句“開進”的背後,都是千百次的反復錘煉。想要信心十足地吼出那句“開進”,積累和沉淀少不瞭。

  高原擺戰場,雪域礪精兵。李連長帶領任務官兵積極開展野戰條件下復雜道路駕駛、夜間閉燈駕駛、搓板路駕駛、途中急救等技能訓練,加強單兵戰術、野戰生存、車輛隱蔽偽裝等課目訓練,全面錘煉“走、打、吃、住、藏、救、修、防”等綜合素質能力。

  “一切向戰聚焦,精武強能有瞭新標準。”該團領導感慨,隨著部隊使命任務不斷拓展,汽車兵“上車能駕駛、下車能戰鬥”的傳統“雙能”,已不能滿足戰場保障需要。隻有正確審視戰場定位,抓實戰鬥力建設、保障力生成,才能完成保障打贏的使命任務。

  與戰場緊密相關的5類17項訓練課目,成為瞭今年學兵考核的主要內容。

  室外寒風刺骨,坐在駕駛室裡的學兵陳清龍卻滿頭大汗——耳畔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此起彼伏,視線也被周圍升起的滾滾濃煙幹擾。他小心翼翼地駕駛車輛連續通過障礙物,不經意間,車身已經駛出線外……

  “這樣的課目對於學兵,會不會太難?”面對疑問,該團領導的回答斬釘截鐵:“不經歷訓練場的‘難’,就沒辦法應對戰場的‘險’。”

  “天路”闖關,要隨時準備應對下一個挑戰

  行駛在新藏線上,海拔越來越高、氣候越來越惡劣。雲端駕駛,是對這條“天路”的真實寫照。

  在海拔4200多米的折多山埡口,兩旁山峰如刀砍斧劈,塌方、泥石流等險情時有發生,山下立著一塊印刻“西出折多”的石碑。對該團官兵來說,執行高原運輸任務,這是必經之路。

  在這條道路上行駛,無時無刻不在考驗汽車兵的駕駛技術和應急處置能力。

  那次行車,令學兵趙凱祥記憶猶新。“山體滑坡!”當時,趙凱祥駕車隨第一梯隊剛剛通過傍崖山路,突遇塌方,車隊被“攔腰截斷”。

  得知情況後,指揮員韓立剛迅速決斷:“一梯隊按照原定計劃前進至目的地,二梯隊重整隊伍原地掉頭跟隨指揮車繞行避開危險路段……”兩個梯隊依令密切協同,安全高效處置瞭突發險情。

  一路機動,一路險情。機動途中隨即展開的特情導調,讓汽車兵們應接不暇。

  “‘敵’偵察衛星即將過頂。”官兵們迅速利用地形為車輛披上偽裝。“遭小股‘敵特’襲擾。”警戒人員及時報告情況,應急分隊果斷還擊。機動途中,“敵情”接踵而至,汽車兵們見招拆招,靈活反應,逐一化險為夷。

  “未來戰場,突發情況隨時會有。天路闖關,要隨時準備應對下一個挑戰。”韓立剛感慨,應對這種帶著“硝煙味”的考核,得有過硬的技術和心理。

  戈壁星夜,靜得出奇。發動機的轟鳴打破瞭沉寂,又是一個戰鬥的夜晚。

  已成長為駕駛骨幹的趙凱祥整裝待發。隨著一聲急促的哨音,車隊關閉大燈,依次駛離車場。

  “各車註意,前方通過達坂,控制好車距和車速……”這段路危險重重,塌方、泥石流等險情時有發生。雖已多次帶隊行駛新藏線,但韓立剛仍不敢有絲毫馬虎,他一邊核對路線,一邊觀察路況冷靜指揮,車輛通過一處處危險路段。

  韓立剛介紹,這段道路最窄的地方僅允許一輛車通過,山頂又時不時會滾落碎石,“每一次通過都不能掉以輕心”。

  在這條艱險的“天路”上,他和戰友們克服高寒缺氧,戰勝艱難險阻,碾冰踏雪、風餐露宿,圓滿完成各項任務。

  旭日照耀山巔,霞光輝映迷彩。透過薄霧俯瞰前路,汽車兵們再次啟程,綿延前行的車隊猶如巨龍盤旋……

  回望天路,熱血難涼

  ■一級軍士長 齊 達

  30年前,18歲的我參軍入伍。30載軍旅歲月,似乎倏忽而過。這條高原達坂上的“雲端天路”,早已如自己的掌心紋路一般熟悉,在我的心中留下瞭一道深深的“車轍”。

  踏上喀喇昆侖前,我曾無數次憧憬過高原的壯美,那裡應該有巍峨的雪峰、湛藍的天空,以及寶石般的湖泊……

  車出葉城,即入昆侖。沿著國道盤旋直上,攀升的海拔和降低的氣溫讓我第一次感受到高原的冷漠。坐在車裡,頭痛一陣陣襲來,還夾雜著眩暈和嘔吐感。

  高原反應,是每一名高原汽車兵要跨越的第一道難關。

  班長對我說:“過瞭這個達坂,癥狀會慢慢緩解。如果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何談打勝仗。”

  打仗不分白天黑夜,運輸不分高原平原。隻有經過一次次急難險重任務的歷練,戰時才能馳騁向前。

  那是一個寒冬,我帶著徒弟李陽執行任務。這是李陽第一次走新藏線,經驗欠缺,在一個急轉彎處猛踩剎車造成車輛側滑……生死一線間,我及時把住方向,指揮李陽輕點制動,車輛在幾乎掉瞭個頭後,終於在懸崖邊上緩慢停下。

  李陽嚇得半天不說話,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你休息下,我來開會兒。”

  點火、啟動,車輛繼續行進。這次經歷讓我更加清楚,要想成為一名合格的駕駛員,熟悉車輛駕駛僅僅隻是開始,練好特情處置能力才是關鍵。回去後,我反復琢磨駕駛技巧和特情處置方案,向連隊的新同志傳授高原行車的經驗。

  回望天路,熱血難涼。去年,連隊執行運輸任務,車隊在行駛過程中突遇暴風雪。行至中途,路面上的積雪越來越深,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前路和懸崖。地方司機望而卻步,有些已經掉頭返回,我們的運輸車隊也暫時停靠在路邊等待指令。

  看著簌簌落下的雪,我的內心分外焦急,“雪這麼大,車上裝載的是重要的生活物資,如果這趟送不上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時,電臺裡傳來連長的聲音:“必須以最短的時間送達,所有黨員到指揮車集合,受領任務。”

  “齊達,你來當頭車駕駛員,我坐副駕駛。”連長斬釘截鐵地對我說。明確瞭計劃後,車隊冒雪前進。車輛一點一點緩慢行進,我緊握方向盤,將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蜿蜒的白色道路上。

  在通過一個又一個危險路段後,車隊終於抵達目的地。我癱靠在駕駛座上,發現兩隻手已經僵硬得無法伸直。這一刻,仿佛時間都靜止瞭。

  在我心中,每一次險難任務都是人生的一座達坂,翻過去才能看到更美、更遠的風景。心中有山,翻越就是成長。

  如今,當瞭這麼多年汽車兵,我也從初出茅廬的愣小夥成長為一名老班長。跑著跑著,這條曾經很陌生的路,成瞭生命中最熟悉最重要的路,成為瞭一輩子放不下的路。

  有一晚,我做瞭個夢,蜿蜒的長路從座座雪山延伸向遠方,潔白無瑕的雲朵高懸天際。我從駕駛室裡向遠方眺望,五星紅旗在邊關哨所迎風飄揚……

  夢醒,我依然清楚記得,那新藏線上的每一座山、每一道彎、每一條河……

  (田振宇、鄧世寧 特約通訊員 胡勇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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