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巴適的滋味是外婆做的洋芋。』

在氣候溫潤的西南地區,洋芋是產量可觀的作物,也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糧食。在過去那段艱苦歲月裡,山城人民的日常吃食離不開各式各樣的洋芋制品,它憑借著好養活、產量高、飽腹感強的特質支撐著老一輩度過瞭難捱的日子。

我向來是個“洋芋腦袋”,不僅我一人喜歡,就連一傢人的一日三餐也離不開洋芋。年紀尚小時,外婆炸的鍋巴洋芋對我來說有著不亞於去遊樂園玩的吸引力。一到回老傢的日子,我總是格外興奮,這意味著又能吃上外婆親手做的“限時不限量”的鍋巴洋芋瞭。

外公外婆的老屋在大山深處,屋前有一小塊還算平整的地,閑不住的二老在田裡種瞭些當季小菜。撒種、澆水、除草、施肥、搭架子,順應農時、不誤節氣,把一畝三分地拾掇得井井有條。

洋芋收獲的時節恰恰好趕上暑假的開頭,這個時間的老屋是除瞭春節那幾天以外最熱鬧的日子,屋裡屋外都是小孩兒在跑進跑出的,少瞭幾分田園深處的靜謐感,添瞭幾分撫慰人心的生活氣。

自傢種的洋芋相比於外邊市場常見的洋芋來說,個頭要小很多,圓滾滾的,最大的也不過半個拳頭大小。皮兒薄、個兒小,這種是最適合用來炸鍋巴洋芋的。無需削皮,隻需淘洗幹凈,再對半一切,就算是做好下鍋前的準備工作瞭。

臨近中午飯點,隻見外公帶著空空如也的簸箕出門,再回來時,裡面裝著滿滿當當的小洋芋。一屋子小孩兒在見到那一簸箕洋芋時,本就藏不住的期待更是呼之欲出。人還在壩子上追來趕去的,心早已跟著那一簸箕洋芋去瞭灶屋,眼巴巴地等著美味出爐。

新鮮的洋芋還裹挾著泥巴的土腥氣,要經過充分的淘洗、浸泡才能去除。穿好圍裙的外婆在水池裡把洋芋細細淘洗過一遍後倒進不銹鋼盆裡,再從缸裡舀上兩瓢清水沒過頭,等它泡上一會兒。

把手擦幹後,外婆打開米缸蓋子舀瞭幾碗米,淘洗幹凈後也擱在一邊浸泡,打算順帶著做個一傢老小都百吃不膩的洋芋箜飯。

估摸著差不多時間瞭,外婆放下手裡正擇著的四季豆,起身把灶頭上的渾水倒掉,將處理好的洋芋順勢倒入大鐵鍋中燒開的滾水裡,煮上十來分鐘後撈出備用。

煮好的洋芋要放到通風處晾幹水分,等待的過程裡又是另一番功夫——“打作料”。佐料這東西,千人千味、不盡相同,每傢每戶都有專屬的獨門秘方。按外婆的話來說:“蘸洋芋的作料找不出有哪傢是一樣的,看個人喜歡啥子就放啥子都是。”

外婆打的佐料看似平平無奇,卻好吃得讓人直跺腳。

將提前剝好的蒜瓣刀背拍碎、切末放入小碗裡,再依次放入四勺海椒面、兩勺孜然粉、花椒粉、五香粉,一勺鹽,燒好的熱油往裡一澆,“滋啦”一聲,各色作料交相輝映的復合型香味霎時四溢而出。

“噸噸噸”,桶裡的油爭先恐後地往鍋裡跑去,估摸著熱油到瞭最適宜的溫度,外婆把簸箕裡的洋芋塊兒緩緩推進油鍋;“滋滋滋”,鍋裡的油在接觸到濕潤的洋芋塊後突然變得活躍瞭起來,待洋芋塊兒的水分收縮殆盡才漸歸平靜。

外婆立在灶旁,拿著長長的木筷子給洋芋來回翻面,動作緩緩的。我們在一旁看得著急,心癢癢的,緊緊盯著鍋裡已經炸得焦黃的洋芋,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吃上那一口熱絡。

終於到瞭起鍋的時候,外婆取下墻上掛著的大漏勺,舀起還在滋滋作響的炸洋芋倒進底下已經鋪滿作料的不銹鋼盆裡。她先是端著盆左右晃悠幾下,再不斷向上顛起,洋芋塊在空中躍起,又穩穩地落入盆中,如此往復,每一塊洋芋都均勻地裹上瞭一層“作料外衣”。最後,再撒一把鮮靈的蔥花香菜,齊活,上桌。

每次吃過鍋巴洋芋後,我的舌頭都有被燙傷的痛感。顯而易見,心急既吃不瞭熱豆腐,也吃不瞭熱洋芋。但我每次都吸取不瞭教訓,總是迫不及待地把熱洋芋往嘴裡送,邊哈著熱氣邊試探性地不停嚼著外酥裡軟的鍋巴洋芋,滿嘴都是熱氣騰騰的焦香。

小孩兒的席總是先開的,大人們的正餐還在後面,對他們來說,洋芋箜飯才是大飯桌上永遠的主角。

做箜飯的飯需要用到“甄子”,外婆傢的竹甄子蒸出來的米飯是我吃過的最香的米飯。甄子飯的做法略有些講究,須得先煮、再濾、後蒸。一般來說,外婆會習慣性地在米裡放些苞谷糝,這樣煮出來的飯不僅顏色更好看,層次也更豐富。煮出來的米湯也是一傢人都愛喝的,米香濃鬱、口感順滑,總是供不應求。

米飯蒸好後,就到瞭炒菜的環節。鍋裡放油,油熱後放蒜末、幹海椒爆香,把切好的洋芋、四季豆和年前熏的香腸往裡一加,翻炒一段時間後倒入半熟的米飯,均勻地鋪展在面上後,沿著鍋邊淋一圈水。蓋上蓋,往灶裡添點柴,接下來,又是一輪等待。

紀錄片《風味人間》

待屋裡飄滿柴火飯的香味,洋芋箜飯的也就到瞭一睹真容的時刻。外婆揭開蓋子放在邊上,抄起鍋鏟把底下的菜翻起來,將一大鍋的菜飯鏟勻,再盛進大陶砵裡端上桌。

在小爐子上煨著的天麻雞湯“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炒菜相繼端出灶屋,等到收尾的炒青菜也起瞭鍋,一頓齊齊整整的晌午飯就在熱熱鬧鬧的“龍門陣”裡開始瞭。

桌上原本一大碗冒尖尖的鍋巴洋芋被我們幾個小孩吃瞭個大半。不及飯菜上桌,我們早已飽腹。隻是架不住洋芋箜飯的誘惑,我給自個兒舀瞭滿登登的一碗,大口大口吃得噴香。

飯後,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直打嗝,媽媽見狀笑我“眼大肚皮小”,外婆笑瞇瞇的,幫著我說“小娃兒,吃多點、長快點”。

一晃經年,倏爾又冬。記憶裡,和洋芋有關的畫面總有外婆的笑臉,讓人分外掛念。不可否認的是,小吃攤上的鍋巴洋芋別有一番風味,飯店裡的洋芋箜飯也是各有特色,但我總覺不及外婆做得好吃。

或許,這就是傢的味道,不可復制,也難以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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