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東部戰區海軍鄭州艦聲吶班——

“水下聽風”的心靈解語

■解放軍報記者 李倩 范恩達 通訊員 沈揚

鄭州艦破浪前行。徐崇康 攝 

初冬時節,東海某海域雲飛浪卷、硝煙彌漫。水下一艘狡猾的潛艇隱蔽潛行,水面上一張“獵鯊”密網正悄然織起。

鄭州艦上,聲吶技師、三級軍士長崔濤頭戴耳麥,目不轉睛盯著顯控臺上的回波圖形,監聽著水下的一舉一動。各種頻段的聲波不斷湧進崔濤的耳朵,他不時皺起眉頭,輕滾鼠標截取可疑信號。

“報告,發現水下目標!”憑借過硬的本領,崔濤率先抓到目標。隨即,鄭州艦作戰指揮室態勢大屏上,出現瞭聲吶戰位推送的水下目標信息。

聲吶兵擔負著水下探測、反潛等任務,是艦艇的“千裡眼”和“順風耳”,也被稱為“水下聽風者”。

近日,記者走近鄭州艦聲吶班,聆聽一群聲吶兵“水下聽風”的青春故事。

“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瞭聲吶戰位的意義,再久的等待都值得”

聲吶兵的世界有多大?

在艦上,聲吶兵的戰位其實很小,小到隻能擠下兩人。自從當上聲吶兵,他們的軍旅生涯便與這個小小的戰位密不可分。

戰位雖小,但他們的世界很“大”。戰艦所到之處,水下聲音盡收耳中。

“水下的世界仿佛有一支管弦樂隊在演奏。我們聲吶兵要根據不同聲調和音色分析出‘樂器’名稱。”崔濤對記者說,水下是一個有著美妙旋律的世界。

有多美妙?帶著期待,記者坐上臺位。聽瞭幾分鐘,記者就忍不住摘下瞭耳麥。嘈雜刺耳的聲波沖擊著耳膜,一個黑洞般的世界在腦海中浮現。

“剛開始我也聽不下去,差點就不想幹瞭!”中士付鵬成回憶,第一次聽音訓練,在枯燥、繁雜的噪聲環境中,他壓根找不到班長說的聲音特征,內心幾近崩潰。

直到一次海上訓練,正在值更的付鵬成同時聽出瞭海豚的鳴叫聲、船隻螺旋槳的顫動聲和海底管道的湧動聲。這些聲音時而輕柔如絲,時而激越如瀑佈,它們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禮物,讓人沉醉於這神秘的深藍之中。通過不斷地比對和識別,他慢慢找到瞭探索聲音的樂趣。

“水下世界的聲音很豐富,但大多數都不是我們的目標。我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潛艇’。”作為反潛部門的重要戰位,聲吶兵肩負著第一時間偵察預警“敵情”的任務。每一次任務,都是一次對能力的考驗。

崔濤講起自己的一段經歷——在一次中外海上聯演任務中,我方艦艇與外艦同臺比拼,看誰能率先發現水下潛艇。

“敵人”在哪裡、何時會出現,這些要素全然不知。耳機裡的“萬馬奔騰”並未擾亂崔濤的思緒,他在成百上千組噪聲信號中判別目標特征,不知不覺間,他的額頭滲出一層汗珠。

突然,一段微弱的聲音一閃而過,又消失無蹤。“那規律的、幹凈的聲音,太不尋常瞭!”崔濤瞬間繃緊神經——這很可能是一艘潛艇正在附近潛行。

捕捉到蛛絲馬跡,崔濤定下心神沉穩操作,經過細致分析和判別,成功把目標揪瞭出來。

這次成功捕獲目標,獲得有關方面高度評價,“幕後功臣”崔濤榮立三等功。

“這次考驗,堅定瞭我在聲吶專業繼續深耕的決心,也讓我感到,作為新時代水兵,履職盡責做貢獻的時候是最光榮的。”崔濤話語質樸。

如今,崔濤已經連續6年被評為支隊聲吶專業“首席軍士”,是鄭州艦官兵心目中首屈一指的技術大拿。在他傾心培養下,一批優秀聲吶兵走上戰位、走向深藍。

聽風解語,在聲吶兵的世界裡沒有浪漫的色彩,那是使命之錨牢牢維系的沉潛與關註。

1999年出生的翁傢欣是一名大學生士兵,通過聽音測試選拔後來到聲吶班。

“最難忘的是第一次捕捉到潛艇聲音的那個時刻。”翁傢欣說,前期長時間的反潛訓練,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但當親耳聽到潛艇的聲音、看到潛艇的波段,他瞬間一個激靈,全身汗毛豎起,那來自海底神秘而低沉的聲音,深深刻在瞭他的腦海裡。“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瞭聲吶戰位的意義,再久的等待都值得。”翁傢欣說。

“出海就是大考,稍有不慎便會出局,代價是我們承受不起的”

一名優秀聲吶兵的養成,需要多久?

放在過去,答案可能是5~6年。但如今,“時不我待,練兵備戰任務越來越繁重,倒逼我們成長提速。”聲吶班班長朱海舟對記者說,班裡一共6人,有一半以上在近兩年的支隊水聲專業比武中拿到名次,其中包括剛入伍3年的翁傢欣和付鵬成。

“這得益於班裡定期開展的聽音判型小比武,讓我們基本功更紮實瞭。”翁傢欣體會很深。

聽音判型是聲吶兵的基本功,也是聲吶兵最難掌握的一項本領。由於水下目標的大小、形狀、質地不同,對聲波的吸收系數和反射系數也不相同,聲吶兵需要大量的聽力訓練和學習記憶,才能在遇到特情時快速作出判斷。

2021年,支隊下發瞭一份聽音資料庫,幫助水聲專業官兵進行聽音判型訓練。但很快,朱海舟發現,大傢學習的積極性不高,動力不足。

聲吶兵進行技術研究。徐崇康 攝 

“出海就是大考,稍有不慎便會出局,代價是我們承受不起的,必須打牢基礎,才能提升整體戰鬥力。”於是,依托聽音庫,朱海舟開始定期組織全員開展聽音判型小比武。規則很簡單,現場隨機播放錄音,班員依次回答,挺到最後的為勝利者。

規則簡單,通關不易。朱海舟記得,第一次小比武,所有人都沒能挺過3輪,很多人羞愧地低下瞭頭。慢慢地,他發現,班裡學習氛圍開始濃厚起來,有的同志開始主動加班做筆記,還有的同志吃飯時都在討論專業問題……如今,不少人可以“一站到底”,聽音成績節節攀升。

由於聲吶戰位的重要性,鄭州艦各級領導都很重視對聲吶兵的培養。

跟隨鄭州艦出海訓練,記者發現,聲吶戰位和各戰位之間的通聯非常頻繁。隻要在值更狀態,收到聲吶戰位值更人員的目標比對請求,各戰位值更人員有問必答,毫不遲疑。

艦領導表示,聲吶戰位快速準確上報目標信息是影響指揮決策質效的重要環節。在訓練中,他們發現,聲吶班新同志在上報、比對、確認目標信息環節曾存在使用專業術語不精準、上報不流利、口播信息出錯的現象,亟須改進。

於是,他們要求聲吶兵在值更時,對所有能探測到的水下目標進行記錄,並積極主動上報目標的方位、轉速、航速等信息,隨時跟各相關部門進行目標比對,一方面驗證和錘煉判情能力,一方面鍛煉各部門密切協同。

這一舉措實施後,效果立竿見影。大傢上報目標信息越來越自信嫻熟,失誤率明顯降低,這對聲吶班的能力生成和保持起到很大作用。

練就“水下聽風”硬功,學懂弄通聲吶裝備的使用和操作尤為重要。作為支隊聲吶專業尖子,崔濤主動幫帶新人。除不定期組織聲吶班全員理論授課,他還利用每周固定的裝備檢修保養時機,為班員們進行實裝操作講解和答疑解惑。

下士王海源,在班上成績經常吊車尾。但在最近的一次出海訓練中,面對真假兩個目標,他根據運動軌跡率先作出準確判斷,讓人驚喜不已。

“這離不開崔班長的幫助。從裝備結構到操作要點,從常見故障癥狀到排除故障方法,崔班長跟我們講得很細,我也很受啟發。他是我學習的榜樣。”王海源說。

在采訪中,記者瞭解到,鄭州艦還通過積極探索協同訓練、裝備互學、結對幫帶等方式,推動聲吶班人才培養進入“快車道”。

聲吶班亦不負眾望。他們緊密協作,出色完成多項重大任務,在比武競賽中名列前茅,多次受到上級表揚。

聲吶兵進行聽音訓練。徐崇康 攝

“前進,前進,親愛的戰友們,時刻準備上戰場”

一個聲吶班,能走多遠?

自鄭州艦入列以來,聲吶班跟隨鄭州艦先後參加瞭國內外多項演習演練任務,足跡遍佈各大洋。

航跡很遠,但思維的“航跡”可以更遠。崔濤帶領聲吶班,著眼艦艇編隊搜攻潛、聲吶裝備效能發揮等專業課題進行研究攻關,並逐步取得突破。

聲吶班的“高光時刻”,崔濤記憶猶新。

初冬的大海,白浪翻騰,霧氣彌漫。鄭州艦頂著寒潮一路劈波斬浪,參加海軍組織的對抗性考核,圍繞10餘項高難科目進行專攻精練。

戰艦鎖海,聲波激蕩,對潛搜索攻擊科目考核開始。經過數小時的搜索查證,搜潛編隊依然毫無收獲,這讓參訓的各艦聲吶兵們一籌莫展。原來,模擬目標神不知鬼不覺地拉遠瞭與編隊的距離,同時關閉瞭一切不必要設備,以最大程度提升訓練難度。

“常規方式無法發現目標,必須轉換思路、轉變方法……”鄭州艦上,一場“頭腦風暴”會正在激烈進行,經報艦指揮員同意,聲吶職手們最終決定啟用某型老裝備。崔濤坦言,老裝備設計定型較早,伴隨著現如今潛艇加速更新換代,老裝備的效能短板愈發明顯,許多兄弟單位都減少瞭使用頻率。

“熟練操縱裝備的人,是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剛入伍時,班長的這句話一直刻在崔濤腦海裡,他也常常這樣告訴班裡的年輕戰友。秉持著這一理念,全班從未放棄對老裝備的研究使用,他們積極聯系廠傢院所,通過深研作用原理、裝備構造,在實踐中反復優化操作流程與技巧,探索出瞭不少新戰法。

“發現水下可疑目標!”通過分析復盤,海上指揮所判定鄭州艦首先發現目標。隨後的偵搜中,崔濤帶領全體班員,根據水文條件變化不斷調整設備參數,靈活運用戰法一次次探明目標蹤跡,以100%正確率通過搜潛考核。參與考核的專傢豎起大拇指:“沒想到你們將老裝備用出瞭新境界!”

那次任務以後,兄弟單位的聲吶職手常常慕名而來學習取經,朱海舟毫無保留地與同行們共享研究成果,崔濤也多次受邀赴兄弟部隊和廠傢院所分享經驗、講授心得。一時間,鄭州艦聲吶班成瞭“明星班”。

“水面艦艇反潛是世界各國海軍公認的難題,還有一個又一個難關等著我們去闖。”面對榮譽和肯定,聲吶班這群年輕人都很坦然,他們深知手中執掌的裝備,是艦艇水下的“耳目”,對於艦艇的作戰和生存能力至關重要,因此從不敢懈怠,而是不斷挖掘裝備潛能、創新戰法訓法。

夜幕降臨,戰鬥警報再次響起。聲吶班官兵迅速奔向戰位,他們目光如炬,胸有成竹。一如鄭州艦艦歌中唱的那樣:“前進,前進,親愛的戰友們,時刻準備上戰場……”

成長橫切面

一名聲吶兵的成長路

■中士 徐海琛

又是一次航渡,耳機裡傳來我熟悉的魚群、暗湧和礁石的“聲音”,我幻想自己像魚兒一樣在水底悠然暢遊,這是專屬於聲吶兵的快樂。

但剛當聲吶兵時,這些嘈雜的聲音曾是我的夢魘。

一開始,被選為聲吶兵時,我自認為這個專業很簡單:不需要舞槍弄炮,也不用修理復雜的管路系統,有耳朵就行!

但真正走上臺位,戴上耳機,我瞬間懵瞭——幾十種聲音同時傳來,我的腦子嗡嗡作響。

掌握聲吶裝備操作、辨別各種聲音來源,是一名合格聲吶兵的“看傢本領”。但學瞭半年,我依然不得要領。

“我是不是不適合幹這行?”這種焦慮讓我產生瞭“到點退伍”的念頭。

一次海上訓練,班長朱海舟把大傢帶到海圖室,指著操作臺上擺放的巨大海圖說:“戰艦目前抵達的這片大海,可能遍佈‘敵人’,隨時威脅我們一船人的生命。沒瞭聲吶兵,水下的安全誰來保障?”

班長的提問振聾發聵,讓我整個人都愣住瞭。當天晚上,我輾轉反側。

第二天,我向班長吐露瞭自己在業務技能上的擔憂。班長說:“咱聲吶班這個大傢庭,誰也不會落下。”這句話,我至今印象深刻。我暗下決心,要成為一名合格的聲吶兵。

往後的日子裡,我經常在臺位上一待就是一整天,班長也絞盡腦汁對我進行專業幫帶,技師經常詢問我的學習進度並隨時答疑解惑……漸漸地,我能聽出各種頻率的特征。再後來,嘈雜的頻率在我腦子裡也有瞭旋律感。

不久後的一次攻防訓練,我坐上瞭值更席。各種頻段的聲波紛擾襲來,我努力穩住心神、冷靜判斷。忽然,我聽到一聲非常微弱的噪聲。

“報告,發現水下目標!”率先發現目標,我激動地站瞭起來。

訓練結束,上級專門提出表揚。看到班長欣慰的眼神,看到戰友們認可的大拇指,我知道自己“蛻變”瞭。

誰說後進生不能前進?這幾年,我兩次獲得嘉獎,兩次在支隊聲吶專業比武中獲得名次,自信心倍增。

明年,我又要面臨走留抉擇,但我已不再迷茫。

(解放軍報記者李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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