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陸軍某部某汽車班穿越川藏線——
青春之路 夢想之路
■解放軍報記者 程雪 通訊員 郭宏 馬俊 賈宇翔
從高空俯瞰,鑲嵌在群山之間的川藏線上,一條長長的車隊正沿著蜿蜒的道路不斷前進。
川藏線東起四川成都,西至西藏拉薩,全程2000餘公裡,沿途需要翻越10餘座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高山,跨越10餘條江河,是周邊四省進入西藏的主要道路。
提起川藏線,人們並不陌生。很多人熟悉川藏線,是因為川藏線沿途的美麗風景。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向前,可以看到折多山、理塘草原、金沙江、然烏湖等美麗的自然風光。
陸軍某部汽車兵們常年奔馳在川藏線上,讓這條逶迤千裡的交通大動脈成為一條鋼鐵運輸線。
這是一條青春之路,也是一條夢想之路。日前,記者跟隨陸軍某部某汽車班穿越川藏線,感受一群汽車兵的成長與夢想。
陸軍某部汽車兵在川藏線上行駛。陳忠濤 攝
和千裡川藏線一起成長
坐在駕駛座位上,中士王蕾淋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腦門上涔滿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始終盯著前方,不敢分神。
此刻,前方的道路一面貼著高山,一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川藏汽車兵把每次執行任務稱為“上線”。今天,是王蕾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上線”。
看著前方的路況,王蕾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還好師傅在旁邊,要不然真怕自己一個失誤,就沖下山坡,掉進萬丈深淵。”他說。
駕駛室內,坐在王蕾淋旁邊的,是班長趙華。別看趙華今年隻有27歲,如今他已經是一個“上線”9年的“老川藏線”瞭。
一路上,趙華緊盯著王蕾淋的操作,時不時地給出一些建議。趙華沉著冷靜應對川藏線復雜路況的樣子,讓記者感覺在他身上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成熟穩重。
“和他一樣,我也是從心驚膽戰中過來的。”趙華話語中透著平淡。
那年,趙華如願成為一名汽車兵。帥氣的軍裝、停車場裡一排排整齊排列的軍用運輸車,讓趙華對駕駛軍車行駛川藏線心生向往。很快,趙華的向往就被狠狠地挫敗瞭——
想要“上線”,必須通過一輪輪嚴格考核。專業集訓時,趙華掄圓瞭膀子,一遍遍地打方向盤,感覺“胳膊都要脫臼瞭”;集訓結束,他終於能跟著師傅上高原瞭,但他隻能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駕駛資格。運輸車行至川藏交界處的折多山時,4000多米的海拔高度讓趙華頭暈惡心,感覺“胸口就像有一個大石頭壓著,呼吸變得急促”。
“想要‘上線’,真的不容易。”後來,經過一輪輪考核,趙華終於獲得“上線”資格,但更大的考驗也隨之而來。
第一次“上線”,趙華和現在的王蕾淋一樣緊張。那時,川藏線的路況還很差,90%的路面都是土路,風吹路面,塵土飛揚。“一次任務下來,無論是車還是人都像是從灰堆裡鉆出來似的。”回想起當年,趙華感慨地說,“大傢渾身上下裹滿灰塵,要洗好幾遍才洗得幹凈。”
最讓趙華感慨的,還是川藏線上的暗冰路段。冬天,川藏線山坡路段,由於受到陽光照射的時間長,雪很容易融化,太陽落山以後就會在路面上形成一層光滑透明的薄冰。這層薄冰用肉眼很難註意到,車輛經過暗冰路段時容易打滑,極易發生危險。
那次途經一個暗冰轉彎路段,一輛地方的旅遊車突然急速迎面駛來。著急避讓的趙華忘記瞭道路上的暗冰,剎車一下子踩到底,汽車開始打滑甩尾。“還好我師傅在一旁及時采取措施,要不然我就順著山坡沖下懸崖瞭。”回憶當時情景,趙華至今心有餘悸。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趙華意識到:“行駛在川藏線上,生死都是一瞬間的事。”
“我們是和千裡川藏線一起成長的。”那次經歷以後,年輕的趙華好像一下子長大瞭。9年時間過去,趙華見證著川藏線變得越來越好,對路況越來越熟悉,駕駛技能也越來越精湛。
車隊繼續向前進。看著前方,王蕾淋堅定地說:“我一定不辜負班長的期望,爭取早日獨立‘上線’!”
陸軍某部二級上士趙華正在檢查車輛。陳忠濤 攝
“傢”是要用心呵護的
“這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犛牛肉幹,你嘗嘗!”沿途休息時,趙華從主駕座位後面的紙箱子裡,掏出瞭很多零食,擺在記者面前。
“班長,您車上竟然藏瞭這麼多好吃的。”記者驚訝地說。“偷偷告訴你,這也是川藏汽車兵的一個小傳統。”趙華笑著說。
看見記者疑惑,王蕾淋連忙解釋。原來,以前路況不好,常常遇到堵車,如果遇到塌方或者泥石流,他們甚至要被困在山中好幾天,這直接導致瞭大傢不能及時到達兵站吃飯。為瞭在軍用食品之外給自己更多選擇,他們往往都會在出發前去超市采購一些零食備用。
由於一天裡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車上度過,他們更願意把運輸車中這一方小小天地稱呼為“傢”。
“傢”是要用心呵護的。這一點,記者從眼前鋥光瓦亮的擋風玻璃上就能感受到。其實,記者乘坐的這臺看起來嶄新的運輸車,已經服役瞭不少年頭。它之所以這麼整潔幹凈,全靠班長和戰友們的精心維護保養。
每次中途抵達兵站休息,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車,緊接著就是對車輛的“體檢保養”。從螺絲到發動機,車上的每個零部件,都在他們的保養范圍之內。
川藏線上,汽車兵不僅要會開車,還得會修車。在這個班的戰友眼裡,班長趙華是公認修車技能最好的一個。一次,任務途中一臺車拋錨,別人琢磨瞭半天也沒找到故障位置。趙華上車,很快找到原因並排除瞭故障。
二級上士鄧朝陽覺得,班長趙華是個特別較真的人,說他“吹毛求疵”也不為過。“他的眼睛裡容不得大傢開車的小毛病和痼癖動作。”在鄧朝陽的記憶裡,對於每個彎道用多大的油門、打方向盤時手放在方向盤的幾點鐘方向等細節,趙華都有著具體規定。
幾趟任務下來,鄧朝陽特別感激趙華身上的這股較真勁。
一次執行任務,鄧朝陽駕駛車輛拉著重物爬坡。當時,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班長叮囑的細節:在坡底就要提前加足動力,做好沖坡準備,否則車很容易熄火,影響整個車隊的進程……
如今,班裡的很多戰友“放單”後帶教其他新兵,也成瞭和趙華一樣較真的人。副班長李繼奎說:“班長教給大傢的,不僅僅是一種駕駛技能,更是一股面對人生的勁頭。”
大傢都明白,在川藏線上開車,稍微有一點失誤都可能造成車毀人亡。班長身上這股較真勁頭,意味著每一名川藏汽車兵的生命安全,意味著他們執行任務返回時,等候的傢人能看到他們平安歸來。
一路跟著汽車兵在川藏線上行駛,記者透過窗戶向外望,懸崖底部那時不時出現的汽車殘骸赤裸裸地展示瞭生命的脆弱,讓人直觀地感受到川藏線的危險。
晚上到達兵站,車隊休息。冷風中,看著趙華檢修車輛時認真地擰緊每一個螺絲,記者想起之前有人將“在川藏線上行駛”比作“在銹蝕的鋼絲繩上行走”。那一刻,記者覺得,即便是生銹的鋼絲繩,川藏汽車兵也會想辦法除掉表面的鐵銹,使之成為平坦安全的通途。
清晨,陸軍某部二級上士張憲來在車邊洗漱。陳忠濤 攝
這裡有全部的青春和熱愛
江水澎湃,沿途植被茂密、山花爛漫,一座大橋飛架帕隆藏佈江。此刻,記者絲毫感覺不到,車隊正走在曾經讓人談路色變的川藏線“死亡路段”——通麥天險。
如今,曾經的天險已經成為許多“自駕318”的遊客拍照打卡的地方。
“是不是有很多朋友跟你們討教川藏線旅行攻略啊!”記者問。
聽到這話,鄧朝陽笑瞭笑,樂呵呵地說:“沒錯,聽我描述川藏線上的美景,朋友們都羨慕得不得瞭。”
鄧朝陽傢裡,電視上經常循環播放有關川藏汽車兵的軍事紀錄片。鄧朝陽6歲的堂妹常常一邊指著電視,一邊問:“這裡面有哥哥嗎?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呀?”
休假時,堂妹常常圍著他轉,鄧朝陽就對著紀錄片裡的畫面,給堂妹講述自己到過的地方、見過的風景,以及他和戰友們的故事。
在川藏線上見過的無數美景中,鄧朝陽最難以忘懷的,是車隊行駛到藏區時的一幕幕。
遠遠見到軍車駛來,幾個藏族的小朋友早早地跑到路邊,整整齊齊地站好,等到車隊臨近,齊刷刷舉起右手,敬起一個個不標準的軍禮。這時,鄧朝陽總會立刻回敬軍禮,在小朋友們亮閃閃的眼睛裡,他看到瞭小朋友對他們的尊崇與愛戴。“這是隻有解放軍叔叔才有的專屬待遇。”鄧朝陽笑著說。
還有一幕發生在怒江天險處的大橋旁邊。西藏昌都,怒江天險。一座橋墩孤零零地立在江邊。每當路過這座橋墩,鄧朝陽和戰友們都會鳴笛致敬。當年在修築怒江大橋時,一位戰士長眠在這裡。“今日川藏線的發展,離不開先輩們的付出。”鄧朝陽說。
在班長趙華的腦海中,師傅親身經歷過的一個畫面至今讓他感到震撼——
鐵索橋上,一塊塊木板拼成的橋面上,汽車兵們駕駛運輸車依次過橋。鐵索橋承重能力有限,一次隻能允許一輛車通過。車輪壓到木板上,車體隨鐵索橋一起晃動。有時輪胎掉進木板的縫隙,官兵們隻能靠人力把車輪從縫隙中弄出來。
站在晃動的木板上,腳下滔滔江水如萬馬奔騰一路而下。一次一輛地方車過江,鐵索橋突然斷裂,車輛掉進江裡,很快就被水沖走瞭。
2016年4月13日,西藏最大跨度斜拉橋——迫龍溝特大橋通車,標志著川藏線通麥天險14公裡“死亡路段”成為歷史。
循著趙華手指的方向,記者看到,新修建的迫龍溝特大橋不遠處,有一座銹跡斑斑的鐵索橋。
如今這座鋼索橋已經暫停使用,成為往來遊客參觀的一個重要地點。往來於此的人們,看著鋼索橋,紛紛感慨川藏線之險,更贊嘆曾經行駛在這架鋼索橋上的汽車兵的勇敢。
漸漸地,川藏線上的汽車兵們也成瞭這條路上美麗的風景線。川藏線上的一輛輛運輸車就像一個個流動的堡壘,連在一起,成瞭川藏線上一道堅固的綠色防線。沿途百姓看到他們,總會感到滿滿的安全感。
王蕾淋計劃,今年休假一定要帶爸媽自駕遊玩一趟川藏線,讓他們看看自己走過的地方。畢竟,這裡有他和戰友們全部的青春和熱愛。
陸軍某部二級上士楊來指揮車輛擺放。陳忠濤 攝
心在路上,路在心上
■解放軍報記者 程雪
清晨,從三級軍士長餘小啟的駕駛座位向遠方望去,一條蜿蜒的公路不斷向遠方延伸,公路兩旁的大山籠罩在層層雲霧之中。
陸軍某部汽車兵們又一次出發瞭。駕駛室內,餘小啟機敏地觀察著道路兩邊的情況,嫻熟地操控著方向盤。當初,戴著大紅花參軍入伍時,完全不會開車的餘小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川藏汽車兵,而且一幹就是10幾年。
川藏線,道路危險,環境艱苦,被稱為“生死線”。常年行駛在這條路上的汽車兵最清楚其間的辛苦與付出:高低海拔路段不斷切換,心臟隨著不斷變化的氣壓時而收縮,時而擴張;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和幹燥的空氣讓他們的嘴唇變幹皸裂;高原含氧量不到內地的60%,汽車兵們常常感到手足麻木……
“車過二郎山,如過鬼門關”“百步之內必有險情,十裡之內埋忠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然烏到中壩”……早在參加川藏汽車兵集訓時,下士吳剛就聽說川藏汽車兵中間流傳的這些順口溜。直到這次任務,吳剛第一次駕駛軍車行駛川藏線,那些順口溜被一一驗證。
“沒有上過川藏線的汽車兵,不會真正體會到‘川藏汽車兵’這5個字的含義。”二級上士張憲來至今記得這樣一幕——
車隊行駛至“怒江72拐”,由十幾輛摩托車組成的自駕遊隊伍迎面駛來,立刻朝著他們的車隊,豎起大拇指點贊致敬。
那一刻,張憲來坐在駕駛座位上,腰桿挺得直直的:“成為川藏汽車兵,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
心在路上,路在心上。車隊向遠方飛馳而去,川藏汽車兵將自己絕大部分的時間,連同自己的情感都傾註在這條與自己朝夕相伴的路上。
這條路,見證過他們的喜悅——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考核,吳剛終於等到瞭自己成功“放單”的這一天。這意味著,往後的日子,他可以獨立駕駛一臺軍車行駛川藏線執行任務。晚上休息,他激動地打視頻電話給遠方的傢人:“媽,我終於‘放單’瞭!”“真棒,兒子!”電話兩端,喜悅的笑容在臉上綻放。
這條路,見證過他們的不舍——
那一天,老兵李林雲退伍前,最後一次駕車行駛川藏線。10多年的駕駛生涯裡,他已經走瞭幾十趟川藏線,可他從沒感覺到厭倦。途中到兵站休息時,他拿著洗幹凈的抹佈一遍遍擦車。坐進駕駛室,想起自己就要離開眼前這熟悉的一切,李林雲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方向盤上……
這條路,見證過他們的牽掛——
在駐地營區裡,有一座名叫“望夫”的小橋。每次車隊出發前,傢屬們都會在此目送即將出征的車隊遠行,直到車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她們等啊等,盼啊盼,直到汽車兵平安歸來,她們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地。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跨過山川和大河,車隊繼續向前行駛著。此刻,看到帶教的徒弟謝紀彬在此次的任務中駕駛水平有瞭很大進步,餘小啟特別開心。
望向遠方,餘小啟仿佛看到瞭自己第一次駕車行駛川藏線時的模樣,想起瞭這些年一路走來經歷過的酸甜苦辣。
“不要怕前面的路很遠很險,隻要堅定地走下去,在路的前方,總能看見夢想揮手相迎的樣子。”餘小啟瞇著眼,笑著說。
(采訪中得到馮正榮、張朝林、包洪超、龔誠、餘景龍、張宏皓、周廷熙、孫鵬、楊攀大力協助,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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