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記者 蔣豐

說起來,我與中國當代“茶人”(他自己喜歡稱“習茶人”)、青年學者楊多傑的相識,已是兩年有餘。最早在微信上有瞭聯系,是2021年3月3日。那一天,恰好是日本的“女兒節”,正是大唐詩人白居易口中“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綺麗風景。今天的中國“女兒”隻知道“六一國際兒童節”,傳統的“女兒節”獨剩“日本版”則是後話瞭。多傑也是北京的胡同串子,好古意兒,愛讀書,話題自然而然就打開瞭。那天,我們不談“女兒”,隻談“茶”。自當是“吹玉蕊,飲雲腴,不須紅袖扶”。

其後,多傑陸續把他有關茶的新著寄贈給我,我為其中一本——《茶的品格:中國茶詩新解》(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20年7月第一版)寫過書評,題目為《茶詩是一把打開中國文化歷史的新鑰匙》。本想再為其他幾本寫一寫書評,但因為實在做不到“不勞外出好居傢,大抵閑人隻愛茶”,也就擱置成瞭“美好願望”。

2023年4月,我在疫情後第三次回國時,終於得以和多傑見面,並且在26日晚上應邀參加瞭他領銜的“多聊茶”——“京城茶學會”在位於北京琉璃廠的中國書店舉辦的《激蕩千年——中日歷代茶人縱橫談》講座。這個期間,他又送給我他的兩本著作,一本是《吃茶趣——中國名茶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2年7北京第一版),一本是《茶的味道——唐代茶詩新解》(中華書局,2022年1月北京第一版)。同時,他“點茶”一般地“點”瞭我一下:“《吃茶趣》這本書,我給您寄到過日本的。”

美意盈懷,我決定先讀《茶的味道——唐代茶詩新解》,讓《吃茶趣》暫時“吃茶去”。為何如此?原因有二。其一,中華書局曾經出版過我已故外祖父、美國哈佛大學漢學教授楊聯陞的《中國文化中“報”“保”“包”之含義》等著作,讓我有一份特殊的親切感;其二,多傑在這本書的“自序”中說“作為一本專講唐代茶詩的冷門小眾書,能夠附驥於中華書局群書之林,高興之餘亦覺惶恐”,這讓我想到瞭北京師范大學一位女教授在中華書局出版瞭一本暢銷書後“高興”地“飄”瞭起來。我想探尋一下這本書內,有沒有未來讓多傑也可以“飄”起來的“資本”。

多傑在《茶的味道——唐代茶詩新解》一書中,由大唐詩人王昌齡的茶詩,講到他官運跌宕、屢遭貶謫的政壇往事。用王昌齡含混的詩句“得罪由己招,本性易然諾”,解答瞭歷史上沒有明確答案的仕途蹇躓的原因。窗戶紙捅破,天光大白。文人氣盛,“禍從口出”。就這樣一個小故事,讓此書的份量頓時變得厚重起來。

能夠讓讀者閱後有所感悟的書籍,才是好書。恣意在書中“吐槽”,“掉書袋”顯擺自己的書籍,結果隻能是有瞭“初版”印刷後,見不到“再版”和“三版”瞭。憑此,可以預估多傑今後要想“飄”起來,也難。

說到這裡,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日本千年茶道史上的“茶聖”——千利休。許多人喜歡津津樂道地講述千利休對日本茶道的貢獻,我卻久久關註他一生“離政治中樞近些、近些、再近些”的種種操作。他本是茶人,已做“茶頭”,卻不甘於此,希望不斷地借茶道增加自己在政壇的話語權與存在感,結果是在70歲的古稀之年被“天下人”——豐臣秀吉逼著剖腹自殺。

茶,最是為世間公認高妙的雅物。茶未涼,人卻已走,背後總是繞不開鮮血淋漓的殘酷歷史。究竟是人解瞭茶中三昧,還是茶參透瞭世態真相?!且去喝茶吧。

我一向不大喜歡日本人的“漢詩”,因為那裡面充滿“和臭”——大和民族文化之“臭”。這裡的“臭”字,不是形容詞,可以解釋為“味道”,或者叫“和風”。日本人寫“漢詩”,特別喜歡把日本俳句中的“季語”引入其中,許多時候不顧平仄音韻,生拉硬拽地放在裡面,讓中國人讀起來會情不自禁地反問:“這也叫詩?”

近年來,模仿日本俳句的“漢俳”有方興未艾之勢,是否會出現“漢臭”,還沒有人做過認真的研究。即使出現瞭,也可能被我們中國人當作“文化自信”的一個例子。多傑在這本“小冊子”的最後,“收入瞭三篇日本平安時期的茶詩”,不僅讓讀者看到中日的文化淵源,更看到中日茶文化的共通之處。

多傑特別引用瞭島田忠臣“見我銚中魚失眼”的詩句,指出“‘銚’是一種煮水器,起初多為金屬質地,後來也有石質或陶質的茶銚”。如果允許我饒舌的話,“銚”在日本最初不是作為“茶器”出現的,而是作為“酒器”出現的,還有一說就是它是日本“鍋”的原型。至今,日本千葉縣還有一個城市叫“銚子市”,據說也是因為這個城市的地理形象與“銚”相似。

中國人喜歡說“煙酒不分傢”,在古代日本,茶酒也是不分傢的。茶器與酒器常常是並用的,猶如“茶碗”也是“飯碗”一樣。亦茶亦酒,能雅能俗,也是一種難得的率真!

多傑在這本“小冊子”前面的文獻圖片中,還收錄瞭日本享和三年(1803年)、日本天保十年(1839年)的“和刻本”中國茶文獻,讓讀者意識到他不是坐井觀天地談茶,而是具有一種“開眼向洋看世界”的研究心態,無愧於他歷史文獻學的專業出身。對於一位作者來說,特別是研究歷史的作者來說,是否具有這種“開放的心態”,實為重要。這也成為本書的一大亮點。

最後,我想說的是,多傑在這本“小冊子”裡評介瞭大唐詩人白居易的《蕭員外寄新蜀茶》和《睡後茶興憶楊同州》等茶詩,並告訴讀者白居易一生寫瞭大約有64首茶詩。看起來,白居易可能很閑,閑得屢寫茶詩。實際上,白居易很忙,“像個時事記者,頻頻揭露大唐帝國的陰暗面,以筆當劍,像一個戰士”。多傑的結論是:“越是忙碌的人,才越需要認真喝茶”。在我看來,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出現“座上清茶依舊,國傢景象常新”這樣的盛世。不要像老北京人常說的那樣,把自己搞得“忙得都顧不上喝一口茶瞭”。如果我們的讀者中真的有人如此之忙,我建議他(她)還是來讀一讀《茶的味道——唐代茶詩新解》吧。

此行回到東京,遙望北京,真正應瞭那句“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成年華。”在這樣的夜晚,且放下繁雜工作,我讀著這本書,與多傑一道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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