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美好的事物,大多具備植入功能。情之所鐘,不是入瞭眼,就是亂瞭心。你看,那佳人一日不見相公,如隔三秋,以致水米不進,容顏枯槁;玉樹臨風般的相公,也因相思過度,而“寤寐無為”而“涕泗滂沱”。
有越人者,為情所困,鎮日清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傳遞心底的苦澀與愴然。至現代,便見鬱姓才子助力流播前人“真言”——人生須具兩副痛淚,一副哭文章不遇識者,一副哭淪落不遇佳人。
現實中,鬱才子年屆不惑,依然浮沉於無邊愛海。其筆墨人生與情愛箴言“曾經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等,贏無數讀者心生戚戚。鬱達夫率性純真,做事孟浪。為吐胸中鬱氣,逞口舌之快,絕少顧及她者感受。即便天大傢醜,也毫不掩飾登報外揚——
王映霞女士鑒:
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汝與某君之關系,及搬去之細軟、衣飾、現銀、款項、契據等,都不成問題,惟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以住址。
鬱達夫啟
未幾,在得知真相後,隨即寫下致歉文字——
達夫前以精神失常,語言不合,致逼走妻映霞女士,並登報招尋。啟事中曾誤指女士與某君的關系及攜去細軟等事,事後尋思,復經朋友解說,始知全出於誤會。茲特登報聲明,並致歉意。
此致
映霞女士
鬱達夫啟
從“尋人啟事”到登報致歉,很可佐證鬱氏性格敏感,行事不羈。這位性情中人,終其一生,受困於醇酒婦人。其行事做派,每每成為文壇“秘聞”談資。
鬱達夫眼中多美色,心中少城府,但並不影響自身的文學成就與文壇聲譽。我不懂詩詞賞析,卻願意將鬱詩中的“蟲聲搖絕壁,花影護禪扉”、“寒燈永夜獨相親,梅花館閣動清愁”等句子,收藏品讀。論及鬱達夫的文學成就,劉海粟認為:“詩歌第一、散文第二、小說第三、評論文章第四。他的散文,如行雲流水、時映霞蔚。他和古代寫景抒情之作不相蹈襲,而又得其神髓。”對於鬱氏小說《沉淪》,郭沫若給予高度評價:“他那大膽的自我暴露,對於深藏在千年萬年的背甲裡面的士大夫的虛偽,完全是一種暴風雨式的閃擊。”有讀者贊曰:鬱達夫的文章,是對虛偽傳統道德和矯飾習氣的挑戰,意味著民主自由精神的張揚,現代名士氣度的彰顯。
蘇雪林形容魯迅“褊狹陰險,多疑善妒”、“色厲內荏,無廉無恥”,甚至不無得意地宣稱“反魯成瞭半生的事業,幾十年兢兢業業做一件事,這是一種信仰。”對於鬱達夫,蘇才女同樣出語不屑:沒有西洋頹廢派的技巧,不過利用那些與傳統思想和固有道德相沖突的思想,激動讀者神經。其作品盡量表現自身醜惡,給瞭頹廢淫猥的中國人一個初次在鏡子裡窺見自己容顏的驚喜。
相比之下,夏志清的論斷更為中肯可取:鬱達夫是一位特別重要的作傢,唯有他敢用筆把自己的弱點完全暴露出來,這種寫法,擴大瞭現代中國小說心理和道德的范圍。
作者:劉景松,澳門人,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海外華文文學、紀遊文學以及澳門文學文化等領域的教學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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