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在我看來，在日本和歌山縣，和熊野古道一樣出名的，是位於新宮的佐藤春夫紀念館。隻不過，一個是自然風景，一個是人文設施。有時候，文字比風景更引人為之探往的，是對生命、情與愛的千百姿態和極具文學性的婉轉與深邃。
作為唯美主義作傢，佐藤春夫的作品讀出的東西細致入微。藝術源於生活。佐藤春夫的時代捕捉力是足夠強的，日本大正、昭和的歷史時光裡，不能少瞭他詩歌的艷美清朗，也不能少瞭他小說的倦怠憂鬱。但比起這些，他對愛的大膽才算是生涯裡的“顯眼包”。
雖然出生於醫生世傢，但佐藤春夫卻沒有子承父業，早早便展現出極強的文學熱情和才能。不知是否出於愛好俳句的父親影響，中學畢業後的佐藤春夫就拜當時的著名小說傢生田長江為師，一心從文。用他自己的話講，一心隻想成為像從謊言中走出的真實一樣的文學者。愛之，便會執著。於情，於文學，皆如此。佐藤春夫的文學之路，雖然充滿浪漫和唯美，但卻基於內心的真實和質樸。
從明治到昭和，日本作傢人才輩出，人們似乎往往隻記住佐藤春夫那轟動日本社會的情史。在谷崎潤一郎的力薦下，佐藤春夫相繼發表《田園的憂鬱》等作品，一躍成為和芥川龍之介比肩的時代作傢。可誰能想到，和對自己有著特殊交情的谷崎潤一郎之間，佐藤春夫會經歷一段超越文學性的“奇葩”情感糾結，即“細君讓渡事件”，也就是谷崎潤一郎將自己的妻子讓給佐藤春夫。
且不論這樣的事件背後的女性權益、倫理及周邊，值得強調的是，佐藤春夫對谷崎潤一郎妻子千代的愛，基於的是一份真實。一是並非“插手”他人幸福，而是谷崎潤一郎移情別戀在先。研究者們大多借佐藤春夫的話評判，他雖然一輩子“享受文學和女色”，但往往落在單純和正直上。對千代的愛慕，稱得上是一種欣賞。相比之下，對谷崎潤一郎而言，世間的正常恰是他眼中的不正常，穩定和諧的傢庭無疑是對自由奔放的束縛。賢妻良母型的千代，又怎能比得瞭小惡魔般的女子更吸引人。
二是展現真愛。面對谷崎潤一郎在讓妻態度上的一度反悔，佐藤春夫雖與之暫時斷交，但並未將對千代的愛扭曲化。不得便是得，糾結中亦有放下。佐藤春夫存其於心底，也用文學來釋懷。一首著名的《秋刀魚之歌》被人們傳唱，特別是“啊，淒淒的秋風啊！如果你有情，請你去告訴人們：有一個男子漢，在今天的晚餐上，獨自吃著秋刀魚，陷入苦苦的深思”這樣的詞句，無一不大膽又含蓄透露著對愛的表達。
在文學回憶錄《詩文半世紀》中，佐藤春夫曾坦言，3W，即酒、女人和戰爭（Wine、Woman、War），是詩人創作最好的題材。對酒頗為“苦手”的佐藤春夫，圍繞女性和戰爭，留下瞭不少文字。當然，對於佐藤春夫文學裡的戰爭要素，無須去做無謂的評判，歷史的客觀交由歷史即可。和谷崎潤一郎的妻子千代之間的特殊情感，無疑成為他文學的大膽性之一。在《秋刀魚之歌》之前，《殉情詩集自序》中那些諸如碎落玫瑰之類的文字投入，同樣是對難得所愛之人的惆悵與寂寞。
歷經數年，佐藤春夫終得與千代結婚。對於兩情相悅的二人而言，流逝的時光既是代價，也是價值。佐藤春夫的文學堅持，和他的愛情堅持一樣，都安得其所。有人將佐藤春夫的這段歷史稱為一樁醜聞，仿佛能夠感受那時新聞在各大報紙上的炸裂場景。隨著近年對佐藤春夫圍繞此事給父親寫去的書信的研究加深，也有學者提出，“醜聞”的背後，也讓世人看到瞭漩渦中傢人之間的感情羈絆，以及佐藤春夫、千代等人作為有血有肉的個體的真實感。
和歌山的紀伊勝浦車站附近，立著“秋刀魚之歌”的石碑。聽著海水拍打岸邊的聲音，遙想這位“望鄉詩人”和他的文字，也會使人禁不住想，秋刀魚的味道究竟是甜還是咸。（2024年9月1日寫於千葉豐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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