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我常去神保町的舊書店去“淘寶”和“淘金”,也頻繁“光顧”日本各地大大小小的書店。令人感到“見怪不怪”卻又“放不下”的,是遍佈其中的《論語》。
別說是外國人,我敢說,在電子化和信息化高度發達的今天,對相當多的中國人而言,作為“老祖宗”的孔子和閃耀著思想光芒的《論語》,恐怕也正在彌漫一種“熟悉的陌生感”,面臨傳統文化傳承和思想接力的大課題。
話題回到日本人和《論語》。日本對這本書的推崇,超乎一般的想象。如今流動在日本書市上的《論語》,從多啦愛夢的動漫版,到小學生專用的圖解版,再到企業從商人員的教養入門指南版,一個字,多!也難怪,《論語》對日本思想史的影響,幾乎貫穿始終。追溯起來,作為日本最早的史書,奈良時期的《古事記》就對《論語》傳入日本有記載。其認為,朝鮮半島百濟學者“和邇吉師”,也就是中國所稱的“王仁”首次將《論語》獻給應神天皇。不過,也有國內學者結合《三國史記》中“百濟開國已來,未有以文字記事。至是,得博士高興,始有書記”等關於百濟何時以文字記事的記載,以及被視為與《論語》一起帶入日本的《千字文》的成書時間考究後指出,《論語》是否經百濟傳入日本值得再商榷。
不過,反過來想,日本古書為《論語》留足位置,這本身不就證明瞭一切嗎?單在這一點上,似乎時間考證也不顯得那麼重要瞭!不管怎樣,確鑿的史實是,日本皇室早在最初就將《論語》作為宮中的教材來使用,而這種影響一延續就是上千年。如果自行腦補日本皇子們在宮中“習典籍”的場景,或和中國歷史劇中呈現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說起古代日本對《論語》精神在政治和社會建設領域的運用,就不得不提到聖德太子。這位因“十七條憲法”而著稱的政治傢,就引用《論語·述而篇》中的“以和為貴”作為第一條裡的重要內容。“十七條憲法”作為日本法制史第一部成文法典,對其具有裡程碑意義。開篇明義之處即對《論語》加以引用,足見中國儒傢思想對日本社會開化和國傢體制形成的核心影響力。聖德太子大量派遣遣隋使,重視向中國“求學”,無疑也是日本皇室和社會學習《論語》成果的積累,是一種文化吸收後的“順理成章”,《論語》也成就瞭中日思想文化的高端互動。更耐人尋味的是,在1984年“福澤諭吉版”之前的一萬日元紙幣上,印著的正是這位聖德太子。這裡頭,也有日本社會“向前(錢)看”背後追崇的“精神內核”。
日本史學傢意識到,《論語》博大精深,“和”的精神並非占據核心位置。我認為,“十七條憲法”單單取用“以和為貴”,形成瞭自己的“價值觀”,體現瞭日本擁有很強主觀能動性,善於進行改造。日本對《論語》的學習方式,對於觀察和瞭解日本的“改造力”具有很好的借鑒和啟發意義。
這一點,也體現在其他具有影響力的歷史人物身上。比較突出的是“戰國三傑”之一的德川傢康。這位政權傳瞭14代、持續200多年的英雄人物,不僅仗打得好,書也讀得深。讀什麼?依我看,德川傢康是妥妥的《論語》忠粉。德川傢康的言行錄《披沙揀金》中記載,《論語》位列在其追崇的中國書籍之首。這也決定著,對中國儒學思想的學習,貫穿其一生。
在日本的日光、上野等多地的 “東照神宮”裡,到處都能看到德川傢康的“訓條”,其《神君遺訓》作為他處世之道的集大成之作,《論語》的精髓透在字裡行間。例如,“人的一生猶如負重擔而行遠道”源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責己不責人”取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內容,“忍耐是安全長久之基;怒為大敵”也有著十分鮮明的“克己復禮”的內涵投射。如此等等。
回顧德川傢康人生軌跡,其治世和理政的思想開篇離不開和日本一代儒學名傢林羅山的歷史“邂逅”。在師傅的引薦下,後來成為“禦用學者”的林羅山,以23歲的盛世才華在京都二條城和德川傢康相識。從“德川公”的人生之道受到日本社會後世尊崇來看,說這次“君臣之見”具有決定意義並不為過。今天,到日本岐阜縣下呂溫泉,會在當地看到林羅山的雕像,會讓人追憶,《論語》在很大意義上讓德川傢康沒有囿於一名“窮兵尚武之徒”。更會讓人感嘆,研究中日思想文化交流史,這些細節絕不容錯過。
《論語》對日本社會的影響,既有傳統性,又有發展性。日本是一個尊重傳承的社會。在江戶時代,與《論語》有關的訓蒙啟示書籍超過100種,各地紛紛設立“學問所”,藩士及其弟子學習“四書五經”成為流行。更令人驚訝的是,今天的日本,在一些城市依舊保留著對《論語》的熱愛和推崇。最為有名的,當屬佐賀縣多久市。人口僅有2萬的這座小城,卻因辦《論語》大賽、學校覆蓋式教授《論語》聞名日本。當地政府還通過成立專門組織,連年舉辦以《論語》為主題的文化紀念活動,推廣文化品牌,既好玩又深刻。江戶時代流傳著的那句“多久的小麻雀,正在唱《論語》”就是生動的歷史和現實寫照。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再到當地的“孔廟”多久聖廟去看一看,你會發現,一直在“登大雅之堂”的文化互鑒,竟然以如此不為人知的方式接入日本的地氣。
《論語》在日本社會的“一席之地”,耐人尋味。擱筆之際,我首先想到的,是“德不孤,必有鄰”這句話。時代再變化,它仍值得兩個國傢更好地共享。(2024年5月11日寫於中國安徽亳州賓館6481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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