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金山路:地球兩端的華人與現代視覺書寫”研討會在深圳何香凝美術館舉行。這是一場不走尋常路的研討會。8位演講學者的題目雖然都跟美洲有關,但領域涉及藝術、建築、人類學、移民史、文化傳播等,跨度頗大,以至於誰也不認識誰,很多學者甚至連會議策劃人王曉松也是頭一回見。“這是我參加過的最新奇的研討會”,裴釗說。他是邁阿密大學建築學院客座教授,當天到場的唯一一位建築研究專傢。不過,很快他就發現瞭跟其他人的連接點——“打撈”失蹤的海外華人藝術傢。
打撈失蹤的藝術傢“給後人留個線頭”
裴釗“打撈”的是一位拉丁美洲華裔建築師。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中國很多城市都散佈著造型大同小異的“大耳朵”電話亭。鮮有人知道,這個時尚又實用的設計出自巴西華裔女建築師朱明(Chu MingSilvia)之手。大耳朵電話亭先席卷巴西後風靡全球,但朱明的身影卻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漢語學術界、新聞媒體沒有介紹朱明的文章,葡萄牙語和英語界資料也非常少。”裴釗通過在網上搜到的僅有的三四篇文章,輾轉聯系上朱明的兒子,並在去年赴巴西登門拜訪,慢慢拼湊起這位英年早逝的華裔女建築師的一生。“傳統的建築史研究,關註的是典范,是著名作品和大師。副作用是造成一些觀察的盲點,屏蔽掉異質性樣本。我想引入移民史視角,既可以從移民個體出發,對具體的人的生活經歷展開文化融合的個案研究,也可以從移民群體出發,把其作為一個共同體討論文化融合過程的特性。”
邁阿密大學建築學院客座教授裴釗介紹“大耳朵”電話亭的設計者、巴西華裔女建築師朱明。劉軍 攝
廣州美術學院副教授楊慧丹“打撈”的是最早前往北美的一批粵籍藝術傢,包括近年受到學界關註的“中國油畫第一人”李鐵夫,以及比李鐵夫更早赴美並以西畫寫實技巧謀生、第一代華工移民潮中的唯一一位畫傢兼攝影師黎墉(LaiYong)。由於年代久遠,“打撈”難度很大,楊慧丹聯系瞭廣東和美國的相關機構、藝術傢後人,但隻能找到隻鱗片爪。即便如此,李鐵夫和黎墉也還算幸運,因為同時期的留美藝術傢群體中,有不少人徹底失蹤,“他們既沒有在中國藝術史中留名,也沒有出現在美國藝術史的書寫中,成為雙重缺席者。”楊慧丹說。
“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間,有一批海外華人藝術傢是外界以前從來沒有關註過的。除瞭朱德群、趙無極這些知名華人藝術傢,其他人的藝術和生活方式值不值得關註?每個人背後都有很長的故事,這是一個大歷史書寫沒辦法完全覆蓋的。”作為本次研討會策劃人、“輕舟強渡——第六屆全球華人藝術展”策展人,王曉松最近幾年一直忙於“打撈”,“打撈”海外華人藝術傢及其作品,在何香凝美術館展出;為參展藝術傢做口述史,“給後人留個線頭,讓這些人不被淹沒”;“打撈”裴釗、楊慧丹這類從各種角度切入移民研究的學者,創造機會讓他們在一起碰撞觀點。
海外華人藝術傢的掙紮與突圍
“輕舟強渡——第六屆全球華人藝術展”正在深圳何香凝美術館舉行。何香凝美術館供圖
“在加拿大,當兩車相撞/我們叫車裡面的人為/車禍的受害者/在加拿大,當兩種文化相碰撞/我們稱這樣的人為/移民/都是沉重的損失/就好像/當你從夢中醒來/卻發現世界的圖案/已被拆散,又重新組合/熟悉的紋理和生活方式/消失瞭/就如同車禍發生之後,必須重新學習所有的一切/作為一個孩子學習是很自然的/與生俱來/但作為一個移民去學習,鉆心的刺痛……”
在何香凝美術館裡,一張華裔女性的巨幅照片旁邊配瞭這樣的文字。這是由加拿大華人藝術傢顧雄創作的“傢系列”攝影作品。顧雄和他所展示的移民的刺痛是“輕舟強渡——第六屆全球華人藝術展”的內容,也是此次與會學者、中山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楊小彥的研究樣本。作為在溫哥華生活過5年的人,楊小彥最關註的是當地華人藝術傢的“掙紮”。
從中國香港移民加拿大的譚華南進入瞭他的視野。譚華南是知名嶺南派畫傢趙少昂的學生,畫一手漂亮的花鳥畫。到加拿大後,擺在譚華南面前的是一個兩難選擇:繼續畫花鳥,容易謀生,但難以躋身主流藝術圈;拋棄以前風格,大膽創新,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輸得更慘。譚華南選擇瞭後者,結果他在鐵板上創作的抽象畫沒人欣賞。極度焦慮下,走完瞭他悲劇性的人生。“這讓我意識到,帶著強大文化基因的中國人到瞭海外,遇到同樣強大的西方文化,如何處理文化碰撞,如何突圍,這是每一個華人藝術傢都要面對的問題。”楊小彥說。
這個問題在顧雄這裡得到瞭某種解答。他到溫哥華後,一切從頭開始,在餐館打工、做搬運工,他把自己的經歷、聽來的移民故事以及移民帶來的刺痛都記錄在作品裡。最近十年,他在拍有關牙買加勞工的紀錄片。“顧雄的創作主題從未變過,始終是移民,移民面臨的困境。西方人也會來看他的展覽。”楊小彥說。
而在裴釗看來,華裔建築師朱明給出瞭另一種答案。上世紀80年代後期,朱明在巴西聖保羅州的伊利亞貝拉島上設計瞭一片住宅。這些房子同時擁有意大利和西班牙風格的紅瓦屋頂和中國園林風格的石欄桿,既繼承瞭聖保羅的“粗野主義”,也滲透著當地的土著文化。“作為一個移民建築師,她不是單純的懷念母國文化,而是把所有的本地文化、在地文化都尊重瞭。”裴釗認為,以朱明為代表的拉丁美洲華裔建築師們不是通過強調文化差異獲得身份,而是在縫合差異的過程中創造新的身份。
“新水墨”與傢庭敘事
“我來到馬裡蘭,第一次遊波爾多克河大瀑佈公園,看見那裡的激流瀑佈,便有創作這些流水的欲望。後來遊尼亞加拉大瀑佈,更為它浩蕩之勢所震撼,但我所學的傳統國畫技法,都無法勝任。我嘗試多年,有次學習范寬的山水,突然在山石上的短皴上得到瞭靈感,便開始用短筆來畫水,才慢慢有些進展。”這是何香凝美術館一幅水墨畫所配文字,寫下這段話的是從廣東番禺移居美國的靳傑強。
近幾屆全球華人藝術展都特別關註瞭“新水墨”。水墨是全世界華人共享的話題,它出現在全世界不同區域、不同時段、不同職業群體中,有一種奇妙的文化凝聚力。而海外華人在各地與自然環境、與在地藝術思想的交流,為水墨開出瞭不同的形態。靳傑強的嘗試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策展人,王曉松除瞭關註藝術創新,對作品背後的個人記憶和傢庭敘事同樣看重。在他看來,幾千萬海外華人中,藝術從業者隻占其中非常小的比例。全球華人藝術展的主體始終是“華人”。在何香凝美術館裡,有幾幅委內瑞拉華人鐘永照的作品,他移居海外四十餘年,一直堅持在畫水墨畫。“許多老僑將書畫作為一種像功夫茶一樣的日常生活習慣,書畫擔當瞭海外華人與故鄉的心理和情感‘通道’”。
為期一天的研討會結束,即將離開何香凝美術館時,記者在展廳的一面墻上看到這樣一行字——“記錄即歷史”,下面用小字寫著:“華人藝術項目是從世界的兩端往中間走,這裡海外以華人為主題的藝術活動是向世界推介華人,而以何香凝美術館為代表的國內藝術機構所做的就是把彌散在世界各處的信息記錄下來。記錄就是存在,記錄就是歷史。”(完)(《中國新聞》報 記者劉軍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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