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盟和學生在操場上合影。受訪者供圖
餘盟給學生制作的獎狀。受訪者供圖
餘盟和學生一起吃飯。受訪者供圖
“做對的事,做小的事,做溫暖的事。”24歲的餘盟很喜歡這句話,把它寫在B站、微博主頁和朋友圈的封面。
2021年6月,餘盟從華中科技大學人工智能與自動化學院本科畢業。這年3月考研上岸後,他並沒有選擇按部就班地讀書,而是掉轉人生的航向——申請保留學籍,到西部山區支教。
這並不是一個輕而易舉的決定。他支教的沿河完全小學位於重慶市城口縣,從重慶市區開車到學校,需要5個多小時。
近幾年,得益於各級黨委、政府和熱心企業的幫扶,學校整修瞭操場和辦公室,教室裡引入瞭多媒體教學設備。這是一所完全小學,從幼兒園到六年級的學生人數加起來一共是74人,在編教師9人,支教老師兩人。
去年秋季開學,兩名支教老師由於條件艱苦和交通不便,申請調去瞭其他小學支教。來這裡支教一年的是大多數,像餘盟這樣決定再來一年的算少數。
知識之外,多點陪伴
剛剛結束的學期,餘盟帶的二年級學生中,80%拿到瞭語文、數學和道德與法治三科全A的成績,為全鄉同年級最高。班裡同學臉上的笑容多瞭,說話表達也自信瞭不少。同學們有些小心思、小秘密,也願意悄悄告訴餘盟。
他剛到學校時,情況並非如此。餘盟帶的班裡隻有10名同學,不少是留守兒童或來自單親傢庭,“這些孩子內心很敏感,但又不善於表達”。餘盟想瞭個辦法,定期發給同學們紙張,請同學們寫下自己開心的事或者想實現的願望。在紙張的傳遞中,餘盟和同學們的關系從陌生走向熟悉。“因為比起商店裡五顏六色的彩紙,孩子們真實的內心世界,才是真正的彩色”,這件事被餘盟稱為“彩紙計劃”。
“奶奶每天回傢很晚,我沒有飯吃,我很餓。”這是一名同學在紙條上寫的文字。老人忙於農活,常常回傢很晚。看到紙條,餘盟決定周末請這名同學留下來一同吃飯。“做瞭一碗炒飯,配瞭一瓶牛奶和一碗香腸。”
寫紙條的女孩兒從沒想過,“原來還能去老師傢吃飯。”到餘老師傢吃飯的事情很快在班級傳開,此後每周都會有兩到三名同學到他傢裡做客。餘盟說:“相比於食物的味道,對同學們更重要的是老師的陪伴。”通過“彩紙計劃”收集同學們的喜好和願望,餘盟發現有的同學想吃蛋撻,就買來半成品學著制作。一來二去,餐桌上的食物也豐富起來,披薩、火鍋、紅燒排骨、紅燒牛肉、炒米粉都會時不時出現。
支教時間越長,餘盟越覺得支教不僅僅是傳授知識,“也要多在課堂之外下功夫”。餘盟自費買來跳繩,每天堅持和學生一起跳。起初他希望同學們增加體育鍛煉,在對小事的堅持中有所收獲。但真正執行後,他發現這是支教經歷裡“最難的一件事”。
“不少小朋友很快就能學會跳繩,但班裡有一名男生始終跳不起來,就算把繩子搖到腳前,也不會跳過去。”一邊是跳得歡樂的其他同學,一邊是始終學不會跳繩的男生,餘盟決定在不影響其他同學的前提下,耐下心來教他。緊接著,餘盟帶他去跑步,和他聊天,在課堂上給他額外的關註。兩個月後,男生終於學會瞭跳繩,一下課就跑到操場上,體會“跟上大部隊的快樂”。
教育是為瞭培養,而不是篩選。餘盟用身體力行的陪伴,讓孩子們找到自己喜歡擅長的東西,感受到其中的快樂。
學校之外,深入鄉村
“考研上岸,支教一年;服務期滿,再支教一年,值得嗎?”
當同期考研上岸的同學們準備畢業論文、籌劃找工作的時候,餘盟正在重慶的鄉村小學裡,反復糾結著這個問題。他在社交媒體寫道:“身邊的傢人、朋友、老師,幾乎所有人都不建議我繼續支教……”“學院不反對你繼續支教,但年輕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得知餘盟下定決心再休學1年的時候,錄取學院的老師告訴餘盟。
餘盟坦言,讓他下定決心的是同學們每天看到他的欣喜,是知道老師要離開卻互相避而不談的默契,是看瞭教室照片墻後湧上心頭的回憶。在這一刻,感性戰勝瞭理性上多與少的計算。
剛到這所小學的時候,餘盟在辦公桌上貼瞭一張“天道酬勤”的字條,第二年換成瞭“艱苦卓絕”。除瞭繼續擔任全科教師和班主任,他決定在周末走出校園,去給村裡的老年人做些實事。
在聊天和傢訪中,餘盟發現村裡很多老人直到去世都沒有一張照片。“雖然智能手機拍照發展迅速,但是村裡的老人很少主動拍,有的也不會操作。”利用做自媒體的收入,餘盟買瞭臺相機,給村裡的老人拍照。
一臺相機、四塊背景板、幾捧鮮花、一套西服,有時還有些零食水果,這就是餘盟“支教照相館”的全部傢當。
為瞭獲得老人的信任,餘盟主動介紹自己是來小學支教的老師,一次次重申是免費拍照。“有的老人拿起鮮花在鏡頭前露出笑臉,有的老人讓我等等,說要回傢換套衣服再來拍,有的老人把手搭在瞭老伴的肩膀上,留下瞭他們幸福美好的回憶。”餘盟說,“但也有老人由於忙於農活或者行動不方便,沒能拍到照片。”
於是,他打算將支教照相館開到“離老人最近的地方”,拍攝場景從純色背景板改換成田間地頭,房前屋後。不到3個月的時間,餘盟帶著相機走遍支教學校附近的3個村子。
一位武漢的影視工作者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餘盟給農村老人拍照的事情後,主動聯系他,想幫忙免費把照片打印、裝裱起來,再寄回給老人們。“非常感謝這位陌生人的幫助,關註我的很多都是對教育和支教有熱情的人,希望我做的小事可以將善意傳遞給更多人,讓他們加入公益事業中來。”餘盟說。
支教照相館不僅是簡單地拍拍照片,也是餘盟瞭解當地農村生活的一種媒介。有時候到村裡拍攝,他班上的同學也會來幫忙,“如果遇到有村民或者同學需要幫助,我也會幫他們一把”。
書本之外,天地廣闊
近期,東北師范大學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研究院發佈瞭《中國農村教育發展報告2020-2022》。其中提到,縮小城鄉教育差距任務依然繁重,提升農村教育質量目標仍有挑戰,激發鄉村學校創新活力還有困難。這份報告讓紮根基層支教的餘盟深有同感。
兩年的支教生活讓餘盟意識到鄉村教育亟須創新,“除瞭自上而下的要求指導,年輕老師也是重要的力量。”餘盟會定期為學生舉辦“知識闖關”活動,將基礎的字詞識記、簡單的計算題、生活常識等按照由易到難的順序設置題目,在教室佈置闖關賽道,完成題目即可獲得小獎品。
沿河小學前副校長蔣雲星說:“這個識字競賽整得好,一次競賽比多少苦口婆心的重復都有用,很好地激發瞭孩子的興趣,讓孩子們在歡快的闖關中學習,我們老教師要向你們年輕人學習。”
有人覺得考研上岸、休學支教的行為是在自我營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並非如此。本科期間,他擔任華中科技大學“胡吉偉班”的班長(胡吉偉是華中科技大學2000級學生,在傢鄉為救落水兒童犧牲,後被追授“全國優秀共青團員”榮譽稱號,學校為傳承樂於奉獻、舍己救人的精神,設立“胡吉偉班”——記者註),定期組織班級同學開展各種公益活動。他利用暑假時間到江西支教,他忘不瞭那裡的孩子們,支教結束後,孩子們經常主動找他視頻聊天,分享喜悅,表達想念。對他而言,“選擇支教是一件簡單純粹的事,沒有這次經歷,我也不會這麼堅定地去支教。”
這段青春歲月裡的支教經歷也影響著他的擇業觀。餘盟也會常常思考、甚至焦慮自己的未來,擔心由於間隔兩年影響學習的連貫性,甚至成為職業發展的劣勢。“鄉村是國傢未來發展的一個大舞臺,需要年輕人來參與其中,我覺得把個人的夢想融入鄉村振興之中是很值得的。”這是餘盟反復思考後的答案。
兩年前,時任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元元院士給餘盟所在的學院題詞:“人工智能,無限可能。”後來,餘盟強烈地感受到,“比專業更無限可能的,是我們的青春”。
他並非專業的師范生,也未曾學過教育理論,但他相信“首先要成為一位陪伴、關心、關愛孩子的人,再成為一名老師。不僅關註三尺講臺,也要留心田間和鄉野”。同學們一直想學魔方、想吃雪花酥,餘盟的新年願望也因此樸實無華,“希望能教會大傢玩魔方,一起做雪花酥,也希望帶動同學們真正熱愛學習,懂得堅持,善於思考。”
餘盟堅信,找到自己熱愛的方向,並為之全力以赴,一定是幸福的。這個學期末,他在工作總結上寫下這樣一段話:支教兩年,寫在紙上,是一行輕飄飄的履歷;扛在肩上,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無論學生多少,無論支教多久,我們都不能忘記為什麼支教,為瞭誰而支教。
今年6月,支教老師餘盟即將離開沿河完全小學,去完成他的碩士研究生學業。班上的同學們都希望擁有一張餘老師的照片,再拍一張合影,留作紀念。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王軍利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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