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魯婷婷在對萬裡長城第一墩進行測量檢測。

  本報記者 王錦濤攝

  圖②:郭洪秀用鏟刀劈開荊棘。

  本報記者 張騰揚攝

  圖③:尚珩在陜北長城考察中測量夯層厚度。

  程長進攝

  圖④:河北省承德市灤平縣金山嶺長城景觀。

  周萬平攝(人民視覺)

  巍巍萬裡長城,歷經千年風雨。長城是中華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標志,也是祖先饋贈給我們的寶貴遺產,需要世世代代保護好、傳承好。

  近年來,隨著長城國傢文化公園建設的推進,長城保護與研究的力量日益壯大,其中有不少年輕人的身影。他們甘坐“冷板凳”,用豐富的專業知識、飽滿的青春熱情投入長城保護工作,讓古老長城在新時代煥發出新活力。我們采訪瞭3位長期參與長城保護的年輕人,聽他們講述自己與長城的故事。

  ——編  者

  尚珩:

  瞭解長城,保護長城

  在北京平谷將軍關長城進行考古發掘,去延慶八達嶺長城錄制《跟著書本去旅行》節目,赴山西大同拍攝關於長城的紀錄片……2023年伊始,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尚珩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在長城沿線奔波忙碌。

  尚珩對歷史文化的喜愛始於兒時。1991年,7歲的尚珩第一次登上長城。“一口氣走到瞭八達嶺長城的北八樓。”時隔多年,尚珩依然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城墻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頭,非常雄偉!”

  此行激發瞭尚珩對長城的濃厚興趣,他開始搜羅書本和報紙上關於長城的各種信息。1999年國慶節,在傢人陪同下,15歲的尚珩第一次徒步走“野長城”,每天從天亮走到日落,晚上在村裡借宿。從古北口走到金山嶺,再走到司馬臺,整整走瞭3天。“有時走一天都見不到一個人,雖然很累,但沿途看到歷經滄桑的長城呈現的古樸、自然之美,十分震撼。”尚珩感慨。

  2001年,尚珩寫瞭一篇黃草梁長城的遊記,打算發到網上,無意中搜到瞭由志願者自發組建並運營的公益性網站——長城小站,發現裡面有大量長城的圖片和資料,讓他大開眼界。尚珩隨後加入長城小站,一有時間就和網友們去爬長城,那些斷壁、殘垣、碎石,甚至常人不屑一顧的破磚墻,都讓他流連忘返。20多年來,他徒步考察瞭北京、河北、天津、山西、陜西、寧夏、內蒙古等地的長城,行程超過3000公裡。

  在一次次行走長城的過程中,尚珩感受到保護長城並非易事。“長城體量大、分佈廣,所在區域絕大部分經濟還不發達。”尚珩坦言,“老百姓總覺得那些土壟子、破城墻,沒啥好保護的。”

  “要保護長城,首先得瞭解長城。”2007年,得知山西啟動長城資源調查,正在山西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就讀的尚珩主動報瞭名。在兩年多時間裡,他跟著調查組跑瞭十幾個縣、幾百座烽火臺,初步明確瞭長城烽火傳報體系。

  2010年,尚珩進入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現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工作。10多年間,他先後主持延慶柳溝長城遺址、延慶大莊科長城遺址、懷柔箭扣長城遺址等多項長城考古發掘工作,完成“中國歷代長城研究”“明代薊鎮長城防禦體系考古學研究”“山西長城碑刻文獻資料整理與研究”等研究項目。

  長城分佈在15個省區市,其中北京段保存最完好、工程最復雜、文化最豐富,是萬裡長城的精華所在。2021年,北京選取延慶大莊科長城和懷柔箭扣長城試點開展研究性修繕。

  不同於以往的搶救式修繕,研究性修繕體現出“慢慢修長城,邊研究邊修繕”的特點。現場勘查中,古建、材料、考古、植物學等多領域專傢共同合作,從各自的專業角度提出建議,最大程度保護長城文化。“我們首次在北京長城的敵臺頂部發現明代火炕和灶址等生活設施遺跡,還出土瞭鍋、盤、碗、剪刀、鏟子等生活用具。”尚珩表示,這不僅與相關文獻記載相吻合,而且復原瞭明代戍邊將士的日常生活,“這些文物沒有閃亮的色彩,但是透過它們,我們可以瞭解戍邊將士最真實的生活。”

  “我們以往隻是在地面上觀察長城,並不瞭解被掩埋的部分,保護方案難以全面、科學。經由考古‘望、聞、問、切’找到長城的‘病根’,才能對癥下藥。”尚珩認為,無論是在學術層面,還是在現實的保護層面,研究性修繕都有著重要意義。

  “長城在不斷老去,要加緊研究,讓它得到更好保護。”尚珩幾乎每周都要去爬長城,他長城研究的腳步更是一刻未停,“我希望人們到長城參觀遊覽時,不僅看到雄偉的長城建築及遺跡,還能瞭解更多的長城故事,感受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

  魯婷婷:

  當好長城守護人

  寒風呼嘯,吹亂瞭頭發,眼前的姑娘顧不得去整理,她熟練地支起三腳架,架好便攜式手持氣象儀,認真記錄下風向、溫度、濕度等監測數據。“這些數據,就像長城的‘脈象’,是做好保護的依據。”她說,在甘肅嘉峪關市從事田野長城保護3年多,這是她第四十六次來到萬裡長城第一墩——明長城西端起點。

  這位90後姑娘名叫魯婷婷,是土生土長的嘉峪關人。研究生畢業後,她回到傢鄉,入職嘉峪關絲路(長城)文化研究院,在長城保護研究所田野文物保護部當起瞭“守關人”。腳穿登山靴,身著沖鋒衣、工裝褲,時而跪地測量,時而提筆記錄。“這身行頭,出野外方便。”魯婷婷說,萬裡長城第一墩因聳立於討賴河谷北岸絕壁之上,又名“討賴河墩”,距嘉峪關關城6.7公裡。“每次來,感受都不一樣。”魯婷婷大學的專業是文學,聽著呼呼風聲,她說今天是“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

  “專業不對口,我是半路出傢。”魯婷婷剛上班時,坐瞭兩年辦公室。“2020年10月,申請轉到一線保護崗位。”魯婷婷笑言,那時覺得去一線,就是上關城。“來瞭才知道,是每月對散佈在戈壁山林、人跡罕至荒漠中的30個不可移動文物點進行多達400餘次的巡查監管,簡直是‘大漠漫遊記’。”她第一次出任務,車過戈壁,一路沙塵,到瞭目的地,有些傻眼。眼前的“土墻”和腦海中的長城差距不小:“這也是長城?”同行的前輩為她解惑:嘉峪關的長城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是典型的西北土質長城。

  “和大多數人一樣,說起長城,我第一反應也是八達嶺,磚石堅壁。”魯婷婷雖說生在嘉峪關,長在長城下,可過去並未留意過這些不起眼的“土墻”,“當時深感本領恐慌。”這之後,魯婷婷開始給自己補課,借閱各類資料,“啃”大部頭專著,請教同事和專傢,不斷豐富自己的見識。三年下來,魯婷婷對長城的認識大為提升,掌握瞭各種工具儀器的使用,也瞭解瞭表面風化、片狀剝落、裂隙、酥堿等各類病害的特征和形成機理。

  近年來,嘉峪關長城保護已實現由看守保護向科技保護、研究保護的轉變,由長城本體保護向本體和載體共同保護的轉變,墻體開裂、風化等問題得到瞭有效解決。“依托精準數據,將常規監測納入日常巡查,用數字化監測設備,每月對長城進行病害監測、圖像數據采集和安全巡查。”魯婷婷說,通過分析采集到的各類基礎數據,就可判斷病害形成誘因和發育速度,為制定保養維護方案提供科學依據。

  “每次外出巡護,無人機、塔尺、花桿等各種儀器設備是標配;鐵鍬、鋼釬、狗牙鐵絲等材料是必備。”在去雙井子堡遺址前,魯婷婷邊說邊清點設備。到達巡查點,啟動無人機,先俯瞰長城整體情況,再用各種測量工具,對長城本體進行測量。“墻體的變化,風剝雨蝕蟲害等狀況,都要記錄在冊。”魯婷婷一邊盯著儀器,一邊搓著手。由於很多監測設備無法戴著手套操作,戈壁上的寒風很快會把手凍僵。

  “收集的數據,回去後進行比對,就能做到心中有數,為保護長城‘治未病’。”魯婷婷說,以雙井子堡遺址為例,受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影響,出現瞭墻體裂隙、墻體酥堿掏蝕等多種病害,在每年170多天的監測與測量基礎上,研究所根據監測數據第一時間采取瞭可逆的臨時性保護措施,最大限度地減緩瞭病害的進一步發育,為後期制定可行的科學合理的修繕方案奠定瞭基礎。走近修繕後的墻體,原墻和支撐加固的部分幾無差別,就連色差也看不出來。“好的保護就是這樣,不改變文物原狀,不破壞文物價值,但排除瞭病害隱患。”

  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歷經168年建設而成的嘉峪關,被譽為“天下第一雄關”。登上關城,極目遠眺,野曠天低,祁連積雪。截至目前,嘉峪關市境內長城墻體有43.6公裡,關堡8座,烽火臺和敵臺共49座,每個月,魯婷婷和同事都要將每個點巡查一遍。“長城保護,任重而道遠。”魯婷婷說,“我將紮根基層,撲身一線,當好長城守護人。”

  郭洪秀:

  披荊斬棘守長城

  2022年12月4日5時20分,河北秦皇島市盧龍縣發生3.8級地震,驚醒瞭不少居民,好在沒有人員傷亡。

  一大早,盧龍縣文旅局工作人員趕緊在微信群裡通知全縣長城保護員們,檢查長城各段是否有損壞情況。收到信息,32歲的劉傢營鄉桑園村長城保護員郭洪秀穿戴上厚厚的棉衣手套,帶上垃圾袋,扛著一把鏟刀,便騎上摩托車出發瞭。

  郭洪秀一傢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祖孫三代人接力守護傢鄉的野長城,如今他已是第三代長城保護員。他守護的這段長城離縣城有30公裡遠,四面群山連綿,山勢巍峨,山路崎嶇,摩托車顛得上下起伏。

  到瞭山腳下,摩托車上不去,隻能靠雙腳。漫山遍野的荊棘,有的能長到半米甚至一人高,隔著棉褲都被刺紮得生疼。每走幾步,郭洪秀就得用手裡的鏟刀劈開荊棘。遇到陡坡,還得手腳並用向上爬,山上亂石多,一踩就滾落,光爬上長城就得費半天工夫。“不過,正是因為這段野長城偏遠難走,所以遭到的人為破壞也較少,主要是自然風化的破壞。”郭洪秀說,如今他的工作主要是巡查長城有沒有損毀或坍塌,“如果看到垃圾,也要及時清理走。”

  郭洪秀負責的長城段共有四座烽火臺,有一座保存較為完好,分為上下兩層,被當地人稱為“正樓”。它的底座是紅色條石,上面才是褐色墻磚;窗戶內側還能看到紅色拱石頂著窗戶,防止坍塌。“修建長城時就地取材,這些紅色磚石就是我老傢的石材。我有責任保護好長城。”郭洪秀自豪地說。

  每次上山,在山頂烽火臺裡坐一會兒都是他最愜意的時刻。“小時候,爺爺帶著我在城墻上、烽火臺裡找彈孔。爺爺說,這都是抗日戰爭時期留下的。”郭洪秀回憶,爺爺作為第一代長城保護員,那時經常帶著他上山巡長城,“他總說,長城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產,是歷史,不能毀瞭。”

  前年,郭洪秀的父親在巡查長城時扭瞭腳,腳脖子一下子就腫瞭,走不瞭路。“當時四周除瞭群山,不見人影,手機也沒有信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郭洪秀說,父親隻好找瞭根粗樹杈當拐棍,一瘸一拐滑著下山。走瞭幾個小時,手機才有信號,終於聯系到傢人。“大夥兒在山腰上找到他,輪流把他背下來的。後來父親在傢躺瞭一個多月才能正常下地。”

  這次扭傷讓郭洪秀父親的腳留下病根,沒法再爬長城瞭。從此郭洪秀成瞭傢裡巡查長城的主力。幾十年來,祖孫三代的堅持雖然辛苦,但一傢人都表示,能為保護長城盡到自己一份力,再辛苦也值得。

  作為年輕一代的長城保護員,郭洪秀希望能攢錢買臺無人機,將來可以站在山腳下,飛無人機巡護長城,“聽說有些款式無人機有攝像頭和語音警報功能,這樣可以更加及時便捷地巡護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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