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说,人一辈子要考虑的其实只有三个问题: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成为这样的人,如何成为这样的人。绝大部分人至多只能回答前两个问题,第三个问题基本都解决不了。而他自己,则在4岁时,在父亲的旧书桌底下,把这3个问题都想明白了
记者 于量
采访快结束时,记者刚打算起身告辞,蔡志忠却突然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副扑克牌说:“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按照蔡志忠的指示,记者将扑克牌背面朝上切作三堆。蔡志忠瞄了一眼,便报出了每堆牌第一张牌的牌面:“这张是方片4,这张是草花7,这张是草花3。”
记者逐一翻牌,结果全中。还没等记者反应过来,蔡志忠把扑克牌重洗了一遍,再次递到记者手中说:“再来一次,这次分成5堆。”
故技重施,又一次全中。记者一时错愕——不仅是因为眼前的神奇戏法,更是吃不准蔡志忠的这番即兴表演是何用意。漫画家则咧嘴一笑,脸上写满了得意与顽皮,“就是吓唬你一下而已,反正我很厉害就是了”。
11月18日,西溪蔡志忠美术馆正式对外开放。接连数日,登门采访的媒体络绎不绝。蔡志忠为记者表演魔术时,已有同行在门外“候场”。顶着花白的蓬松长发和招牌式的黑色礼帽,操着一口浓重台湾腔的蔡志忠面对记者时很健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蔡志忠依旧思维敏捷,有时甚至略有些跳脱。只是,不管记者向他抛去什么问题,蔡志忠总是能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拐到“我很厉害”这一点上。
他说自己是中文世界近100年来最有影响力的文化人之一,他说自己的作品将会像往哲先贤那般永世流传,他说自己非常擅长赚钱,他说自己是个“超级天才”……即便已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凡此种种言论还是不免让人觉得,眼前这个77岁的老人不仅自负,甚至有些狂妄。
不过,蔡志忠有狂妄的资本。
西溪工作室与彰化旧书桌
2009年,蔡志忠来到杭州定居,至今已经整整15年。
“我是2009年9月29日到的杭州,2012年2月16日入住西溪湿地大师楼。”蔡志忠说,他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重要事件发生的时间,因为他的记忆方式就像古人结绳记事,一纵一横两条线,便能定位出一个精确的日期节点。在他看来,旁人的记忆则往往是一团乱麻,乱七八糟、不着重点,“其实很简单嘛,但是一般人的大脑就不晓得在干吗”。
多年前,蔡志忠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生于台湾,将老死于杭州”。如今,他在杭州度过的时间已经和他在故乡度过的时间相当。
1948年,蔡志忠出生于台湾彰化的农村。15岁那年,蔡志忠从中学辍学,只身离开彰化,到台北开启创作生涯,成为职业漫画家。作为漫画家和动画人的蔡志忠,此后的履历与所获成就在一定程度上确如他所说,足够“厉害”:他创作的漫画行销全球,被翻译成26种语言,在61个国家和地区出版发行,总销量超过6000万册;他拍的动画片《七彩卡通老夫子》不仅拿下金马奖,还创造了7350万元台币的票房纪录,多年未被打破。
2009年4月27日,蔡志忠第一次来到杭州,以嘉宾的身份出席了当地举办的动漫节。彼时,国内多地抛出橄榄枝,希望留下这位颇具声誉的漫画家,而蔡志忠最终选择了杭州,因为杭州“刚好和台北的气候比较像”。
今年5月,山西高平蔡志忠美术馆正式开馆。在此之前,蔡志忠还与深圳市龙华区签约,确定将在当地建设美术馆。蔡志忠说,自己要成立8个蔡志忠美术馆。美术馆选址的首要标准,就是所在地要足够热闹、能吸引足够大的人流。而对于新开张的西溪蔡志忠美术馆,还有一点同样关键:这里离他的工作室足够近。
这些年,蔡志忠一直把自己“藏”在杭州西溪湿地。若非工作需要,几乎一整年都不离开。他说,自己在西溪的工作室不仅宽敞,而且免费,更重要的是外人很难轻易找到。于他而言,西溪就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能够让他不受外界打扰,潜心思考与创作。
蔡志忠的自传里写到,4岁时他便独自一人坐在父亲的旧书桌底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悟道”。多年之后,杭州城里的这片湿地,仿佛又把“宅男”蔡志忠带回了当年旧书桌下那一方小小的空间。蔡志忠说,4岁时那次思考的最终结论,是他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如今,这个目标已然实现,但是思考与创作仍然不会停歇——“步履不停”,恰是新近开门迎客的西溪蔡志忠美术馆的主题。
蔡志忠确实步履不停。从去年3月开始,蔡志忠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古典启蒙读物为主题开始创作,在今年夏天推出了新作“蔡志忠漫画蒙学经典”。与此同时,蔡志忠也从自己钟爱的西溪汲取灵感。俗话说,一部《水浒传》,半部见杭州,三分在西溪。于是,他便又花了15天时间,画出了一套“水浒108将”。这套漫画手稿是西溪蔡志忠美术馆的招牌展品之一,美术馆门口的武松打虎形象雕塑也成了迎客标志和打卡点。
如果让我多活几年
蔡志忠说,自己的目标是创作500本书。截至目前,这个目标已经完成近半,他出版的作品总计248部。不过他又说:“其实最好是能画1000本啦!当然,也要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蔡志忠似乎从不避讳谈论死亡。在另一篇流传甚广的访谈文章中,蔡志忠曾经“预言”自己将死于85岁那年的某个春日午后。无论这一“预言”是否准确,对于完成“500本”的目标,蔡志忠显得信心十足。
蔡志忠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和难以置信的创作效率。他告诉记者,自己的日常作息异于常人。绝大多数情况下每天下午四点半睡觉,晚上八点半起床,一天只睡4个小时。起床后,便立即投入工作:“普通上班族每天认真工作的时间至多不过3个小时,下班以后还要花上七八个小时刷手机。而我每天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工作了16个小时。”
工作之外,蔡志忠把大量的时间花在阅读上。他说,自己之所以“厉害”,除了天赋异禀,就是拜海量的阅读所赐。蔡志忠不用手机,工作室里没有电视。他从不给自己放假,也从不曾外出旅游。他觉得,在知识世界里的“旅游”,比在现实世界中到访景点要有趣得多,更不消说手机那一块巴掌大小的屏幕了。
阅读之于蔡志忠不仅是放松,亦是创作的原动力。他说,所有能够流传500年以上的经典,都会成为他的创作题材。这些年,蔡志忠最感兴趣的是《天工开物》和《闲情偶寄》,这些虽然都是大部头的古典著作,但是他依然能够从中提炼出趣味点,并将之用漫画的形式描绘出来。
“任何一本书里都会有好玩的地方和有乐趣的地方,不然干吗要看书?”蔡志忠说。
记者好奇,这样的工作状态要如何坚持?蔡志忠却认为,压根不存在“坚持”这一说:“努力啦、毅力啦之类的词语对我都不适用。既然你在做的是你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无所谓‘坚持’,而是处在一个很自然的状态。”
拿起画笔画画,就是蔡志忠喜欢的那件事情。那是他在4岁时的那次“悟道”中,得出的另一个结论。出身在一个天主教家庭,少时的蔡志忠所能接触到的,除了在教堂里听来的宗教故事,也有米老鼠和大力水手。也是从那时起,他对漫画有了兴趣。父亲送给他一块小黑板,他便在上面涂涂画画。以此为起点,到15岁漫画家“出道”,再到如今成为一代名家,蔡志忠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画笔。他曾说:“只要不饿死,我就画它一辈子。”
就在接受采访前几天,蔡志忠在工作室里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一口气画了140幅画用作直播销售,速度之快堪比打印机。说到这里,蔡志忠的脸上又挂上了得意的笑容。他说当天原计划是画120张。计划完成后,他觉得不过瘾,兴之所至,就画到了130张。但是,他又不喜欢13这个数字,于是最终便画了140张。
“就像葛饰北斋,他画《富岳三十六景》,说是‘三十六景’,其实一共有46张。初版是36张,后来又多画了10张。”蔡志忠说。
葛饰北斋是日本江户时代最著名的浮世绘画家,号称“画狂人”,《富岳三十六景》是其晚年的代表作。据史料载,葛饰北斋活到90岁,临终时自叹:倘残延10岁,五载亦罢,吾始堪称真画工。至百岁之末,终草成此画道。
相比日本“画狂人”文人式的自谦,张扬的蔡志忠似乎要更“狂”上一点。然而,对于生命与创作的看法,他与古人还是有所共鸣的:“葛饰北斋曾经说,如果让他多活几年,他要把每一片叶子都画出生命。对我而言,如果让我多活几年,我会把第501本到1000本书画出来。”
“不过,什么时候会死掉,不是你自己能说了算的。”蔡志忠说。
天才不足以形容我
蔡志忠说,人一辈子要考虑的其实只有三个问题: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成为这样的人,如何成为这样的人。绝大部分人至多只能回答前两个问题,第三个问题基本都解决不了。而他自己,则在4岁时,在父亲的旧书桌底下,把这3个问题都想明白了。
“所以您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天才?”记者问。
蔡志忠笑着摇头说:“天才不足以形容我。天才这个词太廉价了,满大街都是天才。”
在各种意义上,蔡志忠的确称得上是个天才。他既是早慧的神童,又是坐拥大量经典作品的创作者,同时还具备“钞能力”——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非常擅长赚钱。这些年接受采访,他常说自己如今在做的不过两件事,一是死命赚钱,二是死命把钱换成收藏。
关于蔡志忠的“钞能力”,一组被反复提及的数字是,蔡志忠36岁时就赚了867万元台币,在台北有3栋房子。
来到杭州以后,“天才”蔡志忠依然会赚钱。他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美术馆与文化馆,有自己的漫画主题餐厅。更重要的是,他依然在不停地画,他的作品依然在不停地卖。
饶是日久,他乡即故乡,“天才”蔡志忠终还是免不了有属于自己的那份乡愁。他说,临终时要画一画老家彰化农村的故事,作为自己的回忆录。这部回忆录会包含7个小故事,最后一个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主题则是圆梦。
可能是自己的故事已经讲得太多,蔡志忠向记者讲述了7个故事中的另一个:“小时候,我们村里有户姓陈的人家。这家的小孩天资聪明,但是家里条件很差,没有钱,也没有地。于是读完小学,他就没再读书了。有个中学老师知道了这个小孩的情况,就一直往他们家跑,一再劝说他的父母要送小孩去念中学。这位老师甚至提出,学费都可以由他来出。这个小孩念了中学,果然成绩一直都很好,不仅去了国外留学,后来在外地当上了大官。”
“这个故事是想说,老师不仅要教书,还要育人?”记者问。
蔡志忠又是咧嘴一笑:“故事还没完哦。多年以后,那个小孩的父亲过世,那个小孩成人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小孩回乡奔丧。办理完丧事,他就打算赶回工作的地方。临走时,他的母亲叫住他,让他最后给父亲上一炷香再走。香烛很大,老母亲点了半天才点燃。等她去叫自己儿子来上香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坐上计程车离开了。区区几分钟都不肯等,老母亲就这么被气死了。”
故事突如其来的“超展开”让记者一时语塞,没想到更大转折还在后面。蔡志忠接着说:“那个男人又一次回到乡下为母亲治丧。这一次,村里的人都不肯搭理他了,因为没人会喜欢一个不孝子。这件事情之后,村里的人达成共识:不能送小孩去读书。”
说罢,蔡志忠便大笑起来。记者无从分辨是自己没能参透这个故事的深意,还是这压根就是“天才”面对“凡人”时的又一场恶作剧。就像那出扑克牌戏法,可能蔡志忠真的是个比天才更天才的“超级天才”,也可能只是他暗中对扑克牌动了手脚,但无论真相如何,眼前这个狂妄的、顽皮的、潇洒的老头“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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