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教師”堅守課堂14載：追求有“厚度”的人生

张琼宇在课堂上 受访者供图

　　羊城晚报记者 王隽杰

　　在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师生们几乎都认识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师”张琼宇。张琼宇在27岁博士毕业时突发疾病，导致双下肢瘫痪，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选择成为一名教师，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14载。

　　“像我这样的身体，不可能再去追求生命的长度。但老师这个职业，让我有信心和力量去追求生命的宽度和厚度。”在张琼宇看来，在追寻生命价值和意义的过程中，无论残障与否，人们能感受到的幸福感是一样的。

　　丧失行走能力

　　张琼宇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爱穿白衬衫，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他向记者回忆下肢瘫痪的经历时，一字一句讲得很慢，语气平淡如水，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切肤之痛。

　　2009年6月，27岁的张琼宇从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毕业，准备前往美国路易斯维尔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彼时的张琼宇心里既有去新世界冒险的激动，也有正在蓬勃生长的科研梦想，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为了办理签证，张琼宇完成博士论文答辩后便从长沙回到老家永州。一天凌晨，他突然觉得腰痛难忍，永州的医生初诊为肾结石，在接受各种治疗后，仍未有好转，张琼宇的母亲带着他赶往长沙湘雅医院。

　　在往长沙的路上，张琼宇发现，竟然无法控制双腿，也无法正常排便，相比于绝望，他更感到震惊，从发觉身体不舒服到双下肢瘫痪，其间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后来，张琼宇和家人辗转前往北京求医，被专家确诊为脊髓海绵状血管瘤，由于血管瘤的破裂损坏了神经，即使再做手术，也于事无补。张琼宇的余生都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我的肚脐眼以下都失去了知觉，腿部的肌肉是软的。”张琼宇回忆，瘫痪之后，他无法自理生活，连排便都无法自己完成，需要靠插管或人工辅助。对于一个刚刚获得博士学位，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年轻人来说，病痛带来的不只身体上的折磨，更让他觉得失去了尊严。

　　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让张琼宇变得易怒，他最开始拒绝接受别人的照顾，但没有知觉的下半身，让他连转个身都无法做到；有轻微洁癖的他，如今竟要忍受污秽的排泄物。张琼宇一度陷入消沉之中。

　　颓丧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生活是残酷的，残酷到留给不幸者痛哭的时间都很有限。由于治病巨大的开销，张琼宇的父母已花光积蓄，难以为继。病床上的张琼宇意识到自己无法再逃避了，“父母、朋友、医护人员都在为我付出，只有我什么都不做，不想承担压力和责任，这肯定是不对的。我想是时候重新启动自己了。”

　　扎根讲台14载

　　2010年5月份，在病榻上蹉跎数月的张琼宇开始投递简历，希望能找到一份教师的工作。在当地残联的联络推荐下，张琼宇来到永州职业技术学院教授基础医学相关课程。

　　由于缺乏教学经验，张琼宇第一堂课讲授得不尽人意。课后有同学评价：“那个博士老师的课也不怎么样。”这让张琼宇很受伤。张琼宇告诉记者，为了准备第一堂课，他下了很大的功夫，从专科到本科到国外的教科书都买来研究，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第一堂课的失败，让张琼宇认识到，教学不同于科研，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如何把知识讲解得浅显易懂，也是需要不断钻研的。张琼宇不断向老教师请教，模仿成熟教师的讲课风格，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课堂特色。

　　受制于身体条件，张琼宇难以长时间在黑板上写板书，此外由于大小便失禁，他在上课时，从来不敢喝水，有时一上午四节课讲下来，口干舌燥，讲课声不自觉会越来越小。身体上的客观条件无法改变，张琼宇只能开始探索信息化教学的新路。

　　在那个鲜少信息化教学的年代，张琼宇作出了自己的尝试，他依据不同的知识点，制作多媒体课件、动画、教学视频等数字教学资源，利用信息技术的优势，来弥补身体上的劣势。张琼宇的努力，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他开设的《组织学与胚胎学》线上课程被认定为湖南省职业教育精品课程，选课总人次超过1万人，使用课程学校总数达230多所。

　　身为一名“轮椅教师”，张琼宇对学生的影响，不局限于课堂之中。在张琼宇曾经的学生封仲杰看来，张老师带给同学们的不仅是课程知识，还有责任心和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让很多同学都难忘的一件事是，张琼宇几乎每次都是最早到教室的人。张琼宇告诉记者，提前到教室是他读研究生时就养成的习惯，双腿瘫痪后，他很怕在路上出现意外，耽误给学生上课的时间，“我认为准时是对一个教师最起码的要求，因为自身缘故耽误课堂时间是我不能容忍的。”张琼宇说。

　　“我就像一只蜗牛”

　　今年以来，张琼宇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但他仍然承担了分内的教学工作，“同事们可能会照顾，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特殊的人。”在师资缺乏的时候，张琼宇曾经一周排了18节课，他是硬挺着坚持在课堂上。

　　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张琼宇每天需要进行4个小时的理疗和锻炼，即便如此，多年来他还是饱受肛裂、褥疮、尿路感染等并发症的困扰。由于泌尿系统的感染，张琼宇最近两三周就会发一次烧，生活质量很差。

　　张琼宇不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他的网名“蓝蜗牛”中的蓝色代表忧郁，是生病后心境的体现。蜗牛则是他对自己的认知，他觉得轮椅滑行的样子很像没有腿的蜗牛，“蜗牛爬得很慢，但只要朝着确定的方向不断前进，你会发现蜗牛在不经意间到达了终点。”

　　在张琼宇看来，由于病痛折磨，他难以追求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尽最大努力去追求生命的厚度。曾经怀抱科研理想，张琼宇一度认为只有重大的科研突破才算对社会的贡献，而在教师岗位的14年，让张琼宇意识到教书育人，同样有深厚的意义。

　　张琼宇长期承担学校里乡村医学班的教学任务，为基层乡镇卫生院培养医生。张琼宇认为：“发现一个靶向药物，完成一个技术突破，当然有重要的价值，但我现在培养的乡村医生，通过对健康常识的科普，让广大的基层群众，改变不良的生活习惯、逐步养成预防意识，能少得病、晚得病，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张琼宇告诉记者，他希望能通过自身的经历给到更多残障人士鼓励，能从医院里、家庭中，勇敢地走出来，进入社会生活，寻找到人生的定位和价值。